第二十九章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十八)
一行人在路上行了半個多月,終於到達京城遠郊。雖然此番是奉詔而來,周天行卻沒有直接帶著眾人進城,而是一邊令眾人在城外紮營,一邊命人到皇宮稟告成帝眾人的到來。其態度之恭謙,令得一幹幕僚讚賞。
午膳時,蕭予綾陪著眾人一起用餐,聽到幕僚們議論,說是昨日京城傳來消息,陛下要充盈後宮,廣納嬪妃。京城中權貴之女,已經有五、六人被陛下封了夫人,擇吉日送進宮中。
而萬太後那邊,不斷慫恿朝臣跪在宮門前諫言,要陛下早日立儲,更有後宮幹政之嫌。當今陛下,隻有一個兒子,萬家此舉,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使得本就對他們不滿的成帝,對他們生出了濃濃的殺意。
見眾幕僚說得如此肯定,蕭予綾不由感歎,周天行真是雷厲風行的性子,不等到京城,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隻是,聽到那些被選中的貴女裏麵沒有於然,蕭予綾難免感到遺憾。轉念一想,若是於然能夠如同曲英一般任人擺布,她便也不會這麽可怕了。
一頓飯,蕭予綾心不在焉的吃完。飯畢,成帝派人帶來口諭,命郡王府一幹人等即刻進京,明日郡王須得參與朝政。聽著成帝的口諭,眾人十分清楚,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拉攏周天行,怕是京城的局勢已經十分危急,周天行的到來於他便是全部的希望。
待眾人做好準備,欲進城中,蕭予綾抱著孩子,走到馬車旁邊,卻聞周天行說道:“王妃,你過來與本王同乘。”
她一愣,周天行近來與她親近都是避開他人耳目,怎麽今天如此反常?隨即,她方才想到,京城是個講規矩的地方,她身為正妃理當陪伴周天行。她忙應了,抱著孩子跟周天行進到他的車輿中。
馬車輪轂徐徐轉動,一群人,長龍一般穿過城門。
馬車裏,周天行接過她懷裏的小家夥,微微掀開窗簾子,雙眼明亮的說:“翼兒,你看,這裏便是京城,是父王出生的地方。以後,我們一家人,都要住在這裏,你說好不好?”
小家夥哪裏會聽得懂他的話,但是見他不住的說,便也跟著牙牙學語,張著嘴巴,興奮的道:“唔……唔……”
周天行卻覺得孩子高興是因為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轉而對蕭予綾說道:“阿綾你看,翼兒喜歡這裏,和我一樣喜歡這裏。”
蕭予綾笑著頷首,沒有點破小家夥喜歡與說牛頭不對馬嘴的談話,喜歡別人與他玩鬧。他的反應,隻是天性使然,而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地方。
周天行顯然沉迷這樣的父子對話,轉而又看向小家夥,指著外麵,道:“翼兒,你看見那城樓了嗎?當年父王從這裏帶兵出征,你的皇祖父便是站在城樓上麵目送父王。”
“咯咯咯……”小家夥這次反應更開心,笑得眼睛眯起,雙眼明媚,哈喇子都流了出來。
本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忽然,車隊停下,前方傳來哭喊聲、謾罵聲。
蕭予綾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哭喊著說萬家不得好死,有人叫嚷著說萬家草菅人命,更有人大聲要萬家償命。期間,還夾雜有馬車輪轂的隆隆聲,以及馬蹄的嗒嗒聲。
周天行蹙眉,掀開簾子問道:“前方發生何事?”
“啟稟王爺,好像是萬家的幾個公子駕車比賽,沿路撞到了許多百姓,其中還有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那婦人的獨子被馬蹄踏破,血濺當場,使得一幹百姓憤怒,所以自發將萬家的幾輛軺車圍住。萬家的幾個公子卻絲毫不懼,下令不要停車,撞到了更多的百姓。”
聞言,周天行將孩子交到蕭予綾的懷裏,道:“你帶著孩子呆在車裏不要亂動,我前去看看。”
蕭予綾忙頷首,在他正欲離去時,忙叫住他,道:“天行!”
他回神,詢問的看向她。
“你、你多加小心!”
他頷首,咧嘴笑開露出一口皓潔的白牙,隨即便騎上馬,帶著幾個侍衛策馬上前。
蕭予綾不敢亂走,隻能將身子探出馬車,目光追隨他而去。
隱約間,她見到前方有幾輛精貴的軺車,車子周圍圍了壯實的侍衛,也圍了憤憤的百姓。
不等周天行走到,軺車上的一個華服公子忽然搶過車夫手裏的馬鞭,打向將軺車圍住的百姓,怒吼道:“爾等不過是小小賤民,一命不過一兩銀,死了便死了,竟然敢如此無禮!
另一個華服公子又道:“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敢攔我等的車,難道不知道我等身份?我乃是萬家六公子,我的姑母乃是當今太後,我的姐姐乃是當今皇後,我的外甥更是將來的陛下,你們能奈我何?”
話落,旁邊一輛軺車上麵有個丈夫附和道:“六郎,我們不要與他們廢話,還不如,直接駕車闖過去,闖死闖傷是她們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是呀,是呀,早些闖出去,我們的比賽尚沒有分出勝負來!”
此話一出,那些軺車的主人紛紛讚同,一時間,馬匹嘶鳴,抬踢而去。圍在軺車周圍想要討個說法的百姓,因為來不及讓開,被前麵的馬撞到,又被後麵的馬和車輪輾過。
鮮活的人命,憤怒的麵孔,一時間,全部都被這血腥而殘酷場麵所駭住。
許多百姓,哭喊著,大罵著,讓到一旁。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自己的朋友,被馬踩踏,流出鮮血,露出扭曲而痛苦的神態。
周天行見此狀,大吼一聲道:“本王乃是先帝嫡子、現鹹陽城內定安郡王周天行,爾等豎子草菅人命,該當何罪?”
他這一聲,令哭喊的百姓終於找到了希望,有人開始大聲問:“先帝嫡子?是太子嗎?太子回來了?太子回來了!”
“太好了,太子回來了,為我們做主的太子回來了!”
“你們這些萬狗,太子回來,怎敢如此囂張?”
……
他這聲吼叫,顯然喚起了百姓對他的記憶和崇拜。隻是,對於萬家人,確是絲毫不起作用的。若是早些,或許還能威懾萬家人。可是現下,幾輛軺車已經衝了出去,周圍又充滿了百姓,哪裏是說停下就能停下的?
更有驕狂的萬家公子大聲嗤笑,道:“先帝嫡子又如何?先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久了,現下這裏是京城,是我萬家的天下!”
聞此言,周天行大喊道:“眾將士聽命,前方萬家歹人草菅人命,罔顧法紀,居然敢當眾版亂,自稱我周家天下是萬家天下!如今,陛下不在,我唯有代天行事,對此歹人殺無赦!”
他說著,自己便已經拔劍而上,趁亂追到一輛軺車,一劍刺去,將軺車中的華服公子當場刺死。
隨著他收劍,一股熱血噴將而出,一時間,嚇住了原本囂張不已的萬家子弟。
他的侍從,手腳十分利索,見到他出手,便騎馬上前,將所有軺車都攔住,挨個斬殺或者堵截!
“你敢,你敢,我們是萬家人,你們怎麽敢?”
“若是我姑母知道,定然要滅你們士族!”
“饒了我們吧,饒了我們吧……”
……
萬家的人,開始時是囂張的威脅和謾罵,後來則是膽怯求饒。他們的求饒,並沒有絲毫的作用,侍衛手中的刀劍,依舊直直的指著他們。
周天行冷著臉,怒道:“我大周百年基業,從來都是以民為本,爾等不過是仗著萬家兩個婦人,就敢殘害百姓。縱使,本王能夠饒過你們,這在場的百姓也饒不得你們,我周家祖宗和神靈也饒不得你們!”
周天行的話,令剛剛被欺淩的百姓頓時憤慨起來,紛紛道:“殺了他們,殺了萬狗,殺了萬狗!”
一時間,天地間隻有百姓的山呼聲,那種震天動地的呼喚,大有能使山崩地裂之勢,也令得一群萬家的公子身體顫抖如篩糠、臉色蒼白如死屍。
周天行振臂一揮,全場立即靜謐起來,他朗聲道:“這天下,明明是周家天下,天子明明是本王兄長!可你萬家子弟,竟然敢口出狂言,稱這京城是你們的天下!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縱使他日被奸人所害,今日也斷然饒不得你們!”
說著,他無視一群萬家子弟的膽怯,冷冷道:“殺!”
一時間,六七個萬家子弟的鮮活的人頭,皆瞪大眼睛,滾落在了地上。
這個景象,實在是出乎眾人的意料,尤其是被萬家欺壓慣了的百姓,更是雙眼通紅,感激道:“太子果然還是和當年一般,心懷百姓呀!”
“太子無畏,今日為了還我等一個公道,得罪了萬家人,太子無畏呀……”
“若是他日萬家敢對付太子,我等就是拚死也要除掉萬家呀。”
“誓死保護太子,誓死保護太子!”
……
周天行坐在馬車上麵,擺了擺手,道:“太子不過是昔日之事,而今,還請大家稱本王為郡王。須知,當今的陛下,是本王的皇兄!”
“郡王,無論郡王是什麽身份,我等都願誓死保護!”
“對,誓死保護!”
……
此刻,周天行凜然坐於馬上,仿若他生來便是頂天立地的王者,活該令蒼生臣服於腳下。一旁的百姓,被他的貴氣所折服,同時也感念他為民做主,紛紛跪下拜服。
蕭予綾遠遠看著這一幕,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這個立於天地之間、振臂一呼能夠天下響應的丈夫是她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親!
但是,伴隨著這種自豪感同生的,還有一種悵然。從來到這個異世開始,這是她最清醒的時刻,清醒的意識到,他是個屬於天下的丈夫。一個屬於天下,心懷天下的丈夫,怎麽可能隻屬於一個婦人呢?
不可能,當然不可能,他不屬於她,也不屬於她的孩子。他屬於天下,永永遠遠也不會是她和孩子所獨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