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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一)

  馬車漸漸靠近郡王府,蕭予綾哭夠也笑夠了,激動心情趨於平靜。這才發現麵上有黏黏的不適感,遂到處找東西摸眼淚。隨即,她的前麵出現了一塊淡紫色手絹。


  她抬首望去,對上秀荷一雙關心的眼眸,想到剛才一陣近乎瘋癲的發泄,頓覺不好意思,訕訕一笑,接過秀荷的手絹慢慢擦拭麵上的淚痕。


  秀荷看著她,欲言又止,半響終於忍不住問道:“王妃剛才是怎麽了?”


  “沒什麽!”她說著,搖搖頭,心裏卻在盤算,按照萬家一貫的作風,於然這次肯定是難逃一死。宮中耳目眾多,於家早晚會知道是她做了手腳,不如就趁現下東床尚未事發之時,逃之夭夭。


  否則,於家是百年望族,如今又手握兵權,若是找她報複,怕是她要落個慘死的下場。


  主意打定,她隻恨不能立即跳下馬車,收拾東西抱著孩子走人。


  幾乎是同時的,一股惆悵的情緒隨著她萌生出的離意而來。這惆悵,原本隻是涓涓細流,徐徐的、不斷的添注到她的心房中。看似不甚要緊,可當她的心房被漸漸注滿時,方才發現,這樣的情緒已經多得她無法承時。她的心開始狠狠發疼,疼得她鼻頭發酸,喉頭哽咽,好似得了心悸之症一般。


  她害怕被秀荷看出她的狼狽,忙閉了眼睛,阻止那即將奪眶而出的淚珠。


  她是堅強的,眼淚終於還是沒有流出,可她的心情也並沒有好轉。當馬車終於停在郡王府門口的那一刻,她所有的不舍和依戀,如同火山中的熔漿噴湧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勢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手足無措。


  她開始生出瘋狂的念頭,如今大仇終於得報,她可以心安理得的和周天行在一起。不如就此留下,或許於家根本就不會發現是她動的手腳,或許周天行會一心一意的對她。


  但是,她的理智告訴她,這隻是僥幸心理,於家早晚還是會找上她,而周天行早晚也還是會接受其他的婦人。她的美好願望,注定會以失敗而告終。不如離去,不如離去……


  同時,她的情感又在不斷的反駁,或許會有奇跡的,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出現奇跡的。既然別人能遇到奇跡,為何她就不行?

  一時間,她心亂如麻,就連下車也忘了。


  秀荷先行下了馬車,本是站在車輿旁邊攙扶她,卻見她久不出來,不由詫異,喚道:“王妃,王妃可是不舒服?”


  聽到秀荷的聲音,蕭予綾回神,方才緩緩走下馬車。


  進到王府裏,天色剛剛暗下來,正是用晚膳的時候,她心不在焉的吃著,味同嚼蠟。心裏不斷想著,要走今夜便是最好的機會。過了今夜,於然一死,就算別人不懷疑,周天行也會懷疑。


  一頓飯,她吃得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將飯吃完,她回屋裏開始收拾東西。這一次離去,真就沒有機會再回來,得多多做些準備,多多帶些錢財和金銀才是。


  她可以委屈,但是翼兒不能受到委屈,她要讓他即使沒有父親也活得半分不差。


  但是,她搜遍她居住的屋子,也沒有發現幾個可以派上用場的東西。首飾她倒是有,可惜這些首飾若是尋常人家用則是犯諱。尤其是頭飾,上麵要麽有行龍圖案,要麽是朝廷賜賞。這些東西,都不是一般貴族夫人能夠使用、佩戴的,若是拿出去,不但不能換錢,還會為她找麻煩。


  在她的房中找不出值錢又可用的東西,她便將主意打到了周天行的身上。雖然,周天行曾經下令不讓她自行出入書房,可卻沒有說不讓她去他的居處。


  事情宜早不宜遲,她若無其事的走出房門,徑直朝周天行的住處走去。當她推門進去時,兩旁的侍衛沒有阻止,跟在她身後的秀荷也沒有阻止。


  見狀,她鬆一口氣,回頭道:“秀荷,你退下吧,我在這裏等王爺,今晚就不回去了。”


  秀荷沒有多言,恭敬俯身離去。


  待秀荷一走,她將房門關上,忙不迭的走到內室,開始查找值錢的東西。她的眼睛,首先看向他案上的一枚血玉印章上,但是轉念一想,這個東西雖然值錢,怕也是不能用的。那畢竟是周天行的私章,若是拿去換錢,十有八九會被追查。


  她開始仔仔細細的查找,發現書案上的文房四寶都很值錢,卻都不能亂動,隻得將視線放向別處。


  她打開衣櫃,不斷在他的衣服中摸索,希夷能找到金銀之物。找了半響,她終於在衣服下麵發現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不由大喜,連忙打開查看。


  這一看,她好不容易控製住的情緒,再次噴將而出。


  這盒子裏麵裝的,是兩根玉簪子。說是兩根簪子,其實卻不盡相同,一根是色澤晶瑩、通體均勻的白玉鳳頭簪子,一看便是價值連城。而另一根,則是瑕疵遍布、渾濁死氣的普通簪子。


  若是旁人,許會不解,為何周天行會將一根極品玉簪和一根不值幾個錢的普通簪子放在一起。可蕭予綾卻是知道的,那普通簪子,是她花了二百錢隨手買來送給他的東西,而白玉鳳頭簪是他對她投桃報李之物。


  一件是她以為他已經丟棄了的東西,而另一件,是她親手舍去的東西,本以為不會再見到,卻都被他好生收藏了起來。


  她顫巍巍的去撫摸這簪子,心裏的不舍之情呼嘯而出,令她再也無法壓製。她終於抵不過心中的感情,不斷告訴自己,再多留一日吧,隻多留這一日,一定不會有事情的。


  從她回來以後,她都沒有全心全意陪伴過他一夜,就這一次,在臨走之前,好好陪陪他。不是為了討好他,不是為了自己的計劃,隻是因為她想陪他,隻是因為她依舊愛他。


  良久,她伸手又摸了摸簪子,將那根她花了二百錢的簪子放回到盒子裏麵,將那根他送的白玉鳳頭簪小心放到了自己的懷裏。


  那簪子貼著她的心,竟然令她生出一種錯覺,好似周天行貼著她的心一般。她想,這樣也好,即便是走了,也留個念想,或許十年後,或許二十年後,或許到她白發蒼蒼的時候,她已經不愛他,他也已經不愛她。可是,她還能看著這個簪子找尋她們愛過的痕跡。


  夜深人靜之時,周天行踩著月光而來,當他進來看到她站在搖曳的燈火中對他微笑的刹那,他的麵上有無法掩飾的震驚。


  她看清了他的震驚,隻當是因為她好久不曾在屋裏點著燈火等他歸來,所以他一時間有些詫異。


  她上前,對他閑話家常般說道:“回來了?可餓了?”


  周天行先是有些呆滯的點點頭,後又搖搖頭,麵色十分複雜。


  知道他不餓,蕭予綾又道:“那可是累了?我已經命人準備了熱水,不如現下去泡泡,我為你擦背解乏?”


  他好似不認識她一般,沒有回答她這個令人心動的提議,視線一直放在她的麵上。漸漸的,他的眼神,從懷疑到驚喜再到堅定。


  他的眼眸,本就深邃,此刻因為專注,而好似浩瀚大海一般深不見底。其中,閃耀著爍爍光芒,竟將最璀璨的黑曜石也比將下去。


  蕭予綾一直都知道,戀人之間,最重要的傳遞感情方式其實不是情書、不是禮物,更不是海誓山盟,而是眼神的交流。那種專注的對望,不需要一句話,也不用任何一個動作,便能從對方眼中看見自己的眼神交流。


  從來沒有哪一刻,如同此時一般,令她深刻意識到這種交流的魅力。她被他黑亮的眼睛看著,瞬間怦然心動,好似情竇初開之時,有了心如撞鹿的竊喜和騷動。


  她凝視著他,很肯定,他此刻也有同樣的感覺。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是這般看著,空氣中漸漸彌漫著喜悅和激動,令人根本無法抗拒。


  倏忽間,周天行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往浴室走去。


  她先是驚呼,待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時,雙頰不禁一紅,血液開始從腳到頭湧了上去。


  他有些著急,甚至沒有脫她的衣服,也沒有來得及脫自己的衣服,便抱著她一起邁到了浴池裏。


  濕漉漉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加之又是秋天轉涼之時,衣服太過厚重,令蕭予綾感到不舒服。


  她推了推他,道:“別,別著急,我們先脫衣服洗澡。”


  他卻是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本就是打算脫衣洗澡!”


  被他這樣一說,倒顯得她想多了,一時間,她有些惱怒,忍不住狠狠掐了他一下。


  他吃痛,卻咧嘴笑開,道:“既然阿綾如此著急,那我們便先不洗澡了吧。我們先做點正事!”


  她此刻也有了玩鬧的心情,眨眨眼睛,故作不解的問:“什麽正事?”


  “翼兒已經大了,趁著現下,我們趕緊為他添一個弟弟,也省得他以後感到孤單。”


  蕭予綾聽到這樣的話,首先想到的不是她即將離開,根本不可能再和他生兒育女,而是脫口便問:“若是妹妹怎麽辦?”


  聽到她的問題,他的雙眼立時一亮,喜道:“若是女兒也好,我定會好生寵愛她。”


  見他的反應,她方才意識到,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卻是她第一次給出了回應。不論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他已經將它當真了。


  他動手開始為她脫衣服,邊脫邊喜滋滋的說:“若是女兒,最好長得像你。但是,不需要如同你一般聰慧,太過聰慧的人,表麵上看去是好,其實煩惱也很多。我們的女兒,愚笨蠢鈍不要緊,我隻要她開開心心,一世無憂無慮就好。你所吃過的苦,我再也不會讓我們的女兒嚐試。”


  他的話,令她雙眼中升起氤氳的霧氣,從中,她聽到了他對未來的憧憬,也聽到了他對她的心疼。那樣的憧憬,是她和他一起的……


  可惜,她根本無法陪他一起。甚至這一生,他口中那個蠢笨愚鈍卻開開心心的女兒,或許會有,隻是那不會是她和他的女兒!

  見她眼中有淚意,周天行伸手,用手掌包住她的臉,輕輕的用指腹在她眼底擦拭,道:“莫哭,這是喜事,我們應該開心才對!”


  她更加難受,好似被風沙哽住了眼眸一般,眼淚簌簌而下。


  她看著他慌張的為她擦拭,張了張嘴,又閉下,再張了張嘴,又閉下。最後,終於嚎啕大哭起來,道:“天行,我們不會有女兒的,不會有女兒的……不會了,不會了……”


  他卻堅定的說:“傻瓜,你我尚且年輕,有的是時間,我們以後不僅會有女兒,還有更多的兒子,還會有孫子……”


  她越聽越難受,真的不會了,當她將他的信件騙走,當她利用他報複了於然,這一切就注定了不會。她不是心存幻想的小女兒,知道其中的利害輕重,知道於家對於他的意義。


  如果事發,他或許會不忍心殺她,但是於家怎麽會放過她?於家會逼迫他,天下會逼迫他,甚至於成帝也會逼迫他。


  他心懷鴻鵠之誌,他屬於天下不止屬於她,與其等到他出手殺她,將他們之間的最後一絲感情抹去,還不如她心存著美好的夢想離去。


  思及此,她抽噎道:“真的不會了,真的不會……”


  他依舊固執,伸手迫不及待的解她的衣服,道:“怎麽不會?我們現在就開始努力,早晚會有。說不定,今天晚上我就會讓你懷上。”


  他的最後一句話,給了她無限的希望,她終於停止了落淚,看向他,喃喃道:“今晚、今晚便會有嗎?”


  “嗯,今晚便會有的!”


  明明知道這樣的事情不是他所能掌握,她卻相信了他的話,轉哭為笑,迫不及待的去親吻。


  周天行先是一愣,而後便比她還急切,急切的找尋對方,急切的實現那個兒孫滿堂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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