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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寧負如來不負卿(六)

  有了這第一步,不僅蕭予綾心裏鬆口氣,便是周天行麵上神色也寬慰許多。他的眼角帶上笑意,喚了秀荷傳膳。


  趁著傳膳的空,他的手伸向蕭予綾的小腹,道:“孩子在你腹中,你是什麽感覺?”


  即便冬日衣厚,她依舊能感覺到他手掌的溫度,再對上他好奇而欣喜的眼神,她怔愣當場。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盡管他沉穩出眾,在這方麵卻一無所知。他不是初為人父,但卻是第一次參與孩子的孕育和成長。


  看著他那黑亮的眼眸,她忽然生出濃濃的愧疚感。她當初離開他,原以為隻是虧欠了阿翼,使阿翼小小年紀沒有了父親的照拂。如今她方才意識到,她也虧欠了他,使他不能參與孩子的孕育和成長。


  她想到了她前世的父母,在她成人以後,在朋友來訪之時,她的父母時常會說起她小時候的種種事情。包括母親懷著她時的調皮,還有她生下來的肥胖,以及懵懂無知的模樣……不管好的,不好的,都是父母津津樂道的話題。


  而他,因為她的離去,錯過阿翼慢慢在她腹中的點滴成長,沒有來得及感受到充滿活力且能帶來狂喜的胎動,更沒有第一時間迎接孩子的到來。


  他便是以後成為千古明君,怕也不能彌補這個缺憾的。


  她望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呢喃:“對不起……”


  周天行先是怔愣,待明白她為何道歉,後又笑起來,道:“方才不是說好了不計較過往嗎?你這是何故?”


  見他說得坦然,她也笑得自然,不再提以前的事情,也暫時將愧疚放下,漫不經心的說:“現在孩子還小,基本沒有什麽感覺的,再過兩個多月,它就會在裏麵動了。”


  “在裏麵動?”周天行似乎對她的說法很好奇,道:“怎麽個動法?”


  “不一定呀。剛開始就好像小魚遊泳很輕的那種。待他長大一些,便是打鼓一樣了。”


  周天行眼睛一亮,似有所思的看著她的小腹,道:“再過兩個多月,該了的事情想來已經了結……希望這個孩子是有福之人,出生就有個太平的環境……”


  聽到他語中帶有悵然,蕭予綾心思一動,狀似不經意的問:“天行,你近來在朝堂上可有什麽難處?”


  “沒有。”


  她敏感的發現他不願意提起朝堂上的事情,一時間,她有些猶豫,不知道貿貿然開口可會引起他的反感。


  她尚未想出答案,秀荷已經領著幾個婢女將飯菜端了進來。


  周天行說道:“過去用膳吧,我尚有些事情需要進宮一趟,等得空了再來看你。”


  蕭予綾有些著急,好不容易見他一麵,該說的話都沒有說,怎麽能讓他就此離去?他如此繁忙,等下次見他不知道該是什麽時候了。


  她忙道:“天行……”


  周天行止住了離去的動作,看向她,靜待她下文。


  她的眼睛看向在一旁站著的秀荷和幾個下人,周天行會意,對秀荷道:“都退下!”


  幾人領命告退,隨著一聲吱嘎的關門聲傳來,蕭予綾方才開口說道:“是不是因為尚書的死,你在朝中局麵堪憂……”


  不等她說完,他已經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無妨,不過是些小事而已!大夫說你現下身體不太好,你就安心養胎,朝廷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她一時間摸不清楚他這樣說是為了安慰她,還是不想她幹涉朝政,隻得抿唇不語,仔細打量他。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不安,他沉吟片刻,問:“你可是在自責?”


  問完,也不等她答話,他又說道:“殺於姓匹夫的念頭我也曾有過,畢竟他隻是朝臣而已,卻太過囂張,即便對待皇室宗親也十分傲慢,簡直是藐視皇室。隻是因為他勢力龐大,所以我一時舉棋不定,不知道是該與他結盟,成就大事。還是將他先行除去,以免養虎為患。”


  說到這裏,他一頓,看向她,繼續道:“那日他擅自帶兵闖入王府,又不顧一切逼迫我,當時我便想,這樣的臣子是助力,可也是猛虎,不如趁他羽翼未豐之時殺掉。以免以後鑄成大錯,悔之晚矣。所以,你不必自責,不過是幫我做了一個我無法做的決定而已。”


  蕭予綾低著頭,雙手死死抓住一旁的被子,他在安慰她,在她給他惹了那麽大的麻煩後還在安慰她。她知道,即便於尚書是猛虎,現下卻不是打虎的時候,他除了他,無異於自斷一臂。


  她有些無地自容,雖然抬起了頭卻不敢看他,好似旁邊有什麽東西吸引住她一般,雙眼死死盯住就不放。半響才說道:“天行,雖然你不願意多說,可我知道你現下的處境定然是舉步維艱。陛下猜忌你,萬家針對你,你手裏有精兵良將,可卻不能妄動……”


  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等著他的反應。他沒有說話,可她卻能感覺到他探究的目光。


  許久,她鼓足一口氣,道:“其實,說起來,你這邊還是占優勢的。隻是現下因為陛下的存在……你必須顧忌到君臣之禮和名聲,難免被縛住了手腳。”


  說到這裏,他終於有了反應,聲音低沉的問:“阿綾可是有什麽主意?”


  “我曾經聽阿風說過,陛下之所以能即位是因為當初和萬太後勾結謀害了先帝……”她停了一下,斜睨他一眼,方才繼續說:“天行為何不效仿?”


  他的雙眼倏忽圓睜,好似見了鬼一般,好一會才吐了一口濁氣,口氣嚴厲的質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要讓我做不忠不義的人……”


  她忙握住了他的手,截斷他的話,絲毫不顧尊卑,一字一句的說:“天行,那萬氏是你的殺父仇人,周河源更是個不顧倫常、殺父篡位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你殺他們不過是順應天命,何來不忠不義之說?”


  他沒有計較她直呼陛下的名諱,隻是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的說:“縱使如此又如何?他們謀害父皇、假造聖旨之事有幾個人知道?如今父皇的聖旨無法尋回,我若先舉兵,即便成事,也要背負千古罵名,被天下人所不齒。”


  蕭予綾聽了這番話,知道他的顧忌,他畢竟是這個時代的人,深受傳統的禮教束縛,要他拋棄虛名他定然是做不到的。


  她一笑,他不是不願意動手,隻是不願意背負罵名。如此,她的主意倒是可以派上用場。


  “天行,我並非要你背負罵名。”


  “既然要殺周河源和萬氏,如何能不背負罵名?”


  “周河源要殺,萬氏要除。不如……你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你在宮中安排了多少人,想來在周河源和萬氏身邊都該有眼線,若是你讓人給周河源下毒,讓他命不久矣,可能讓他誤以為是萬氏所為?”


  周天行的雙眸先是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道:“這……委實有些難辦,宮中膳食都是要經過層層檢驗的。而且我這個皇兄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惜命,他吃東西從來小心翼翼。再要嫁禍給萬氏,更是難上加難。”


  經周天行這麽一說,蕭予綾有些猶豫,他說的她何嚐沒有考慮過?若是真要給周河源下毒,怕是要找周河源的親信才對,一般的眼線必然做不到。她想起了周炳,隻是她有些不忍心,畢竟這件事不管成敗,作為下毒的周炳,隻能有一個下場。


  她權衡再三,還是開不了這個口,雖然和周炳很久不見,雖然周炳未必是原來那個對她一腔赤誠的周炳,她還是無法將他往刀尖劍口上麵推。


  兩人開始沉默,眼前的光影不斷跳動,間或能聽見燈芯劈啪作響。


  ‘咕嚕……咕嚕……’


  這突兀的聲音終於喚回了兩人的神智,周天行率先笑了起來,道:“可是餓了?快去用膳吧。”


  她微微不好意思,看向尚冒著熱氣的飯菜,欲言又止。


  “好了,你不要再想了,朝中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現下該做的是好好養胎。”說著,也不給她反駁的機會,他便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坐到桌前,將碗筷遞到她的手裏。


  她心裏憋著一口氣,卻不能發出。她很想幫他,實現他的理想,也還清她對他的虧欠。但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利用周炳,將他置於危險之中。


  她低著腦袋,小心拿著筷子吃飯,到底沒有說出可以利用周炳的話。


  他靜靜的看著她吃,好像剛才兩人談論的根本不是什麽大事,直到她吃完飯,直到他起身離去,兩人都沒有再提起這個漁翁得利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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