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經曆悲痛
這裏的氛圍太壓抑了。她覺得自己好像要喘不過氣來。
季初奕仍舊拉著她的手,這給她帶來了一絲安定。
真是奇怪,病危的是季初奕的奶奶,卻是季初奕在寬慰她。
倆人幾乎是被旁側的人推到床頭的,大家仿佛等待已久,終於可以開啟這樣一個儀式——讓孫子季初奕與老人見上麵。
視線率先落在床頭的卡片上:杜長英,78歲。
秦木遙忽而思考起來,自己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叫什麽?外公外婆多大年紀了?
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
隔了一代,便好像隔了山海。
老人們分明也曾毫不吝嗇地給過孩子們熾熱的愛,可這也並沒能讓他們永久地留在孩子們的世界裏。
人老了,自然就會被遺忘。這好像是最為惡毒的詛咒。
胡思亂想令秦木遙愈發難受,她收回思緒,望向床上瘦小的人。
老人如秋日裏的老樹,整個人仿佛都幹枯了。臉上,手上,腿上都幹巴巴的,一條一條很深的皺紋遍布每個能看見的地方。
奄奄一息,行之末路。
她的臉上戴著氧氣罩,那罩子不合適,幾乎要把她的臉蓋住。
她的呼吸急促,一下,一下,聽著,秦木遙不禁走入了她的節奏。
“媽,小奕來了!”季由軍不知何時走到季初奕旁邊。他往前湊上去,喊了一聲。
老人尚且存有意識,她艱難地睜開眼,嘴唇張合,想要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她的手指微微抬起,指著季初奕,竭力地向著他。
“小奕,你來握握奶奶的手!”季由軍交代。
於是,在眾人的關注之下,季初奕不得不緩緩抬起手,伸過去,拉住了奶奶的手。
那觸感很冰涼,冰涼得讓人絕望。
不過,被季初奕握著,老人放鬆很多,呼吸稍微平緩了些。
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
“還是想大孫子的。”
“就是要見大孫子。”
……
季初奕的到來明顯給老人帶來了一絲生機,各項指標逐漸穩定下來。
難道……會好嗎?秦木遙懵懵地想著。
她收緊了牽著的季初奕的手,期待著能夠遇見奇跡。雖然在過去的二十八年裏,她都不曾遇到過。
秦木遙的爺爺奶奶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那時候的她還不太懂得什麽叫做悲傷與逝去。
大人們哭,她就跟著哭,大人們讓她圍上去,她就圍上去。整個人就像是被吸走了靈魂,無暇多加思考。
而眼下,秦木遙覺得腦子上宛如被扣了一個透明的罩子,一切都來自隔層之外。
她有濃烈的情緒,也有不清明的木然。
周邊的人大多猜到了秦木遙的身份,隻是大家與季初奕太過於疏離,也就無人多言,他們靜默地望著他們倆,像是在看誤入族群的外人。
“家屬,家屬來一下。”主治醫生進來,叫走了季由軍。
季由軍快步走了出去。
醫生:“現在病人的各項指標,還是比較平穩的,我們再觀察一下。”
季由軍沉默了一會,問道:“大概……是什麽時候?”
死亡,比預想的晚一點。
而此刻,大家在做的不過是等待死亡的到來。
醫生無法預估病人會在什麽時候停止呼吸,他能做的隻是客觀地陳述,根據他的經驗,不會超過兩天。
病房裏,季初奕像是定了身,站在那裏,握著奶奶的手,一動不動。
他的爺爺早幾年前去世了,他便也是如此。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表達哀傷,事實上,他沒有感受到太深刻的哀傷情緒。
他與爺爺、奶奶的感情都不夠深厚,隻是在很小的時候,隨爸爸回來過幾次。現在,他與爸爸的感情都已不複,遑論老人家們。
他甚至不能明白,為什麽奶奶在這種彌留之際,最想見的人是他,而不是她接觸更多的孫女。
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去做。
這一切與他息息相關,又好像與他無關。
這些曾經經曆過一遍的情節,再次到來時,還是帶來了厚重的陌生感。
他原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可以麵對一切,現在又覺得自己很是脆弱。
轉眼到了午飯時間,季由軍遣散了大家,“你們先去吃飯吧,在這等著也沒什麽用。”
“你們吃什麽?我們給你們帶點……”
“那我們先去吃飯了……”
……
大家七嘴八舌,相互招呼,然後散去。
剩下季初奕、秦木遙,與季由軍一家,到此時,秦木遙才看到季由軍現在的家人們,一個紮著馬尾,穿著黑色羽絨服、深色牛仔褲的樸素女人,和一個瞧著文質彬彬的小姑娘。
小姑娘就是秦木遙一進來便看見的在偷偷抹淚的那個。
“我們也先去吃飯了。”季初奕同季由軍說道。
季由軍點頭:“讓你大老遠跑來,辛苦了,你一會在車裏休息一下再回來……你是開車回來的吧?”
季初奕:“嗯。”
說著,他抽出了奶奶的手。
當那抹冰涼脫離,季初奕心間湧上短暫的悵然,他驀地發聲:“奶奶,我先去吃飯,一會再上來。”
這是些再尋常不過的話,可從他的嘴裏說出來,他卻覺得無比別扭。
再次湊到老人跟前,季由軍拔高音量,重複道:“小奕先去吃飯!一會就回來!”
聽到這,老人動了動頭。
然後,季初奕與秦木遙走出了病房。
兩個人在附近的麵館胡亂吃了點,期間都沒怎麽說話。
看著這樣的季初奕,秦木遙很無力,她更希望他能說點什麽,傾訴情緒,可他始終一言不發,她也隻能閉上嘴,不敢叨擾。
用完餐,季初奕忽而開口:“一會,你先回車上坐著吧。”
“不用我陪你嗎?”秦木遙擔憂地問。
“不了。”
秦木遙微蹙眉,失落地想著,自己的存在好像毫無價值,好像季初奕有她沒她都可以。
兩個人朝著停車的位置走去。
剛至停車處,季初奕驀然駐足,抬起臉,望著灰蒙蒙的天,長長地歎息一聲。
他淡淡啟聲:“你若不在,我尚且可以偽裝,可以裝得堅硬無比,可你在那,我會覺得自己正在一絲不掛地暴露著我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