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五十四章 鐵麵人
米萊狄夫人跪伏在國王身前,不敢話,也不敢抬頭。
路易並沒有米萊狄夫人以為的那樣憤怒——他很清楚,在治理一個如法蘭西這樣龐大的國家,甚至還想要拓展原先的領地時,統治者必然要有所取舍,而加約拉島就是被舍棄的一方——在征伐佛蘭德爾與荷蘭的時候,除了加約拉島的巫師,國王就沒有再考慮加約拉島的事情,就連科隆納公爵,雖然被路易帶在身邊,也是因為他是科隆納公爵,而不是裏世界的一個巫師——路易就像是在教導王太子那樣地教導他,也是希望他不至於局限在加約拉島,而能夠看到更遠的地方。
而瑪利.曼奇尼的敵人隻怕不比路易少,她並不是那種熱衷於權勢的女人——但生性執拗,脾氣狂暴,以至於在征服加約拉島的過程中,做了許多幾乎無法挽回的事情,在米萊狄夫人還在加約拉的時候,米萊狄麾下的巫師們可以與曼奇尼家族的巫師們占據人數與力量上的優勢,但這次慶祝宴會上,科隆納公爵與科隆納公爵夫人,以及米萊狄都必須出席,以保證她們在人們心目中的位置,這樣他們在離開巴黎和凡爾賽之後依然可以作為國王的喉舌與手腳。
問題是,僅僅這麽幾的空白,就被曼奇尼的反對者們窺中了時機。
那些大家族的巫師們,沒有愚蠢到直接與國王對抗,他們隻是奪取了先是被議會把控,後來被曼奇尼家族把控的基石之牆——路易還記得那些用巫師的靈魂砌築起來的高牆,他們用“鑰匙”——也就是魔法改變了基石之牆的甄選範圍,將其縮到曼奇尼家族的巫師,以及他們的支持者,甚至是尚在外界,也就是那些為國王效力的巫師都無法通過的地步,而裏麵的巫師也無法離開,就像是德龍等人滿懷憎惡過的,加約拉島嶼上的巫師已經不多,他們憑借著之前囤積起來的物資,可以固守五年甚至十年。
問題是,科隆納公爵已經十二歲,兩三年後國王就要為他尋覓締結婚約的人選,雖然國王可以將佛蘭德爾或是荷蘭的某個地區冊封給他,但對於路易的那不勒斯戰略毫無作用——在路易的計劃中,加約拉島雖然狹,但很適合被作為對西西裏與那不勒斯的據點與跳板——鑒於西西裏與那不勒斯王國現在依然屬於西班牙的卡洛斯二世……
就像是法蘭西在攻打羅馬的時候,事實上是賄賂了熱那亞人以科西嘉島作為中轉站那樣,法國要奪取位於意大利靴子尖端的那不勒斯與西西裏,要麽就是穿過瑞士,神聖羅馬帝國,米蘭,托斯卡納……要麽就是以撒丁島或是西西裏島作為立足點,所以位於撒丁島與西西裏島中間,不為人所知的加約拉島就顯得十分重要,路易已經做好準備——這幾年來他一直不斷地從加約拉島上抽空人力就是為了這個,等到加約拉的裏世界隻餘下一個空洞的軀殼,他就著手將那些不可一世的家族全都驅趕出去,用自己的長子與軍隊取而代之。
到時候,是直接進攻西西裏與那不勒斯,又或是反手對撒丁島(屬於奧地利大公利奧波德一世)造成威脅,都要看他的意願。
路易甚至都在考慮現在就開始收買紅衣主教,甚至教皇,來換取波旁家族對那不勒斯-西西裏兩地的所有權證明。這都是幾年後的事情,他對加約拉島的要求並不高,因為路易也很清楚自己對加約拉島付出的心力甚至不如佛蘭德爾,佛蘭德爾之上是荷蘭,荷蘭之上是法蘭西,他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但——那些死灰複燃的餘孽確實給他造成了一點麻煩,而且巫師的裏世界,可不止加約拉島一個地方,路易那些針對裏世界的做法,一些巫師認為是巫術複興的好時機,就像是梅林輔佐亞瑟王,他們也可以輔佐路易十四,或是他們的君王;而另一些巫師認為這是離經叛道,就和阿涅利等家族那樣,他們認為巫師們要對與魔法無緣的凡人卑躬屈膝是一種十分荒唐的事情。
就米萊狄夫人搜集回來的情報來看,加約拉島確實成為了巫師、修士與其他裏世界居民們目光聚集的地方,他們都在靜靜地等待著結果。
所以,如果加約拉島重新被巫師們閉鎖起來,不但那不勒斯-西西裏戰略要被擱置甚至放棄,就連路易幾乎已掌握在手中的裏世界,也要再一次從國王手裏逃離,巫師與凡人之間的高牆會被重新築起,巫師對凡人的輕蔑必然達到另一波頂峰,而法蘭西,或是任何一個君王,又要開始忍耐這些具有賦的不凡之人——這些即便身在宮廷,也仿佛位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不是臣子,不是子民,甚至不是同類。
路易之前所有的設想與籌謀就全都成了一場空。
“我不能怪你,米萊狄夫人。”國王,語氣中並沒有很多違背本意的成分,米萊狄在他的示意下站了起來,“為了得到荷蘭,我幾乎可以是抵押上了半個法國,其中也有您,您固然無暇對加約拉島的事務事必躬親,我難道就曾經關注過它嗎,我隻能,這些巫師選擇的機會太好了,事實上,我已經準備,向托斯卡納大公的女兒求婚——為了我的長子盧西安諾,同時也要對加約拉島做一次清理,”他輕描淡寫地,而米萊狄夫人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她對國王的手段十分了解,甚至可以,太了解了。
“隻需要幾時間,”路易幾乎有點孩子氣地:“等我將凡爾賽與巴黎的眼線都打發幹淨了,我就準備公爵夫人和你做這件事情,但,”國王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了幾下:“現在我不能再讓瑪利.曼奇尼離開我的視線了。”
“陛下,”米萊狄夫人忍不住道:“這可能是個陰謀。”
“不管是什麽,”國王依然平和地道:“我不可能讓傷害到我孩子的人全身而退,無論是為了什麽,尤其是,盧西安諾可能會因為她是他的母親再一次受到詛咒,米萊狄夫人,這不是能夠聲‘僥幸’的事情,我的孩子差點就死了,死在他母親的魔杖下——他可以死在戰場上,或是因為老病而離開人世,哪怕是因為一場決鬥,但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兒再一次發生,我不想別人提起他就,那是一個被自己母親殺死的兒子,這是莫大的恥辱,也是莫大的悲哀。”
“所以,”國王繼續道:“接下來,我要把加約拉島和科隆納公爵交給你。”
“我可以知道科隆納公爵夫人……”
“我難道還能讓盧西安諾看著他的父親殺了他的母親嗎?不,夫人,幾後我們就要為科隆納公爵夫人舉行葬禮,但瑪利.曼奇尼將會被永遠地囚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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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利.曼奇尼哭泣過,叫嚷過,詛咒過,但自從國王親身前來,和她單獨談了一段時間的話之後,她終於平靜了下來,“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米萊狄夫人去看她的時候,她,”我傷害我愛,也是愛我的兩個人,而且,”她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您相信她嗎?陛下。”站在另一個房間,但因為埋設了銅管,而能夠清清楚楚地聽到隔壁房間聲音的以拉略問道。
“我不信,”路易:“她也不信。”
“您總是這樣冷酷無情。”以拉略感歎地道,他原先有著一張不易令人升起戒備之心的麵孔,歲月荏苒,他的眼角有了細紋,但更顯得他和藹可親,隻有他身邊的修士與教士,才知道這位大審判長有著多麽瘋狂與陰險——他是國王隱藏在鬥篷下的一柄利刃,為陛下做的壞事兒,不比達達尼昂伯爵或是米萊狄夫人少。
路易責備地看了他一眼,“準備好了嗎?”他問,盧瓦斯侯爵深深地彎下腰去,因為事關科隆納公爵,在場的人很少,他親自為國王送上了一份文件,這份文件上寫明,有一個身份尊貴的罪犯,要從聖瑪格麗特島的監獄轉到巴士底獄,國王看了一眼入獄日期,竟然是十年前,盧瓦斯侯爵注意到了,“這些可以混淆……”他不知該怎麽稱呼裏麵的囚犯,於是模糊著:“的身份。”
“你做的很好。”國王,不但入獄日期變了,就連性別也變了。
“那麽我們就開始吧。”以拉略。
瑪利.曼奇尼是個女巫,而且是一個強大並且有著戰鬥經驗的女巫,她經曆的事情也要比普通女性更多,於是以男性的身份被關押起來,反而更適合她,不管怎麽,人們對女性總抱著一種輕視而又憐憫的態度——以拉略從身後的修士手中取過一個盒子,在國王的麵前打開,“這是什麽?”路易問。
“愚人麵具。”以拉略:“我還以為在您的宮廷裏我是用不上了。”他詳細地介紹,這種猶如鍍銀頭盔一般的麵具是裁判所針對那些犯下了巨大的過錯,甚至施行了罪惡無比的巫術,但因為有著姓氏和爵位,無法被處死的女巫或是男巫準備的,它的內裏銘刻著咒語,可以用來限製那種邪惡的力量——一旦被囚禁的巫師想要通過魔法逃走,或是傷害別人,他們就會頭痛欲裂。
“您知道上一個使用這個的是誰嗎?陛下,是匈牙利布達佩斯的納達斯迪伯爵夫人,至少有六百五十名少女因為她的巫術受害,但她也隻是被判處了永生囚禁,在她的城堡裏,”以拉略,“沒有其他的嗎?”國王問。
“這個才是最好的。”以拉略:“不識麵目,無分男女。”
路易沉吟著將它捧起來,一捧之下才發覺它輕得就像是一層絲絨麵罩,觸感也是如此,他看了一眼以拉略。“貴族。”以拉略:“它甚至可以容許食物、陽光和水通過,不妨礙視覺,佩戴它的人除了有點醜之外沒什麽妨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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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隆納公爵夫人的要求下,國王陪伴著她接受了這個痛苦的儀式——在從一個巫師轉化為凡人的時候,她必然滿懷恐懼——這時候她已經更換了男士的裝束,以拉略在兩個修士的幫助下,輕輕地將愚人麵罩套在瑪利的頭上,正如以拉略所,除了醜點沒什麽妨礙,瑪利可以話,聽音樂,攝取水和食物,呼吸順暢——這是國王將手放麵罩上感覺到的。
巴士底獄原先是一座軍事堡壘,也曾經做過行宮,就和倫敦塔一樣,它也可以有猶如套間一般的舒適之處,國王看著瑪利在會客廳,臥室和書房裏走來走去,端詳這個自己可能要度過後半生的地方,“除了離開這裏,還有盧西安諾,你的任何要求都會得到滿足。”他:“我也會每年給你送來一副他的畫像。”
瑪利頓住了,在路易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她衝了上來,從後麵緊緊地抱住他,但還沒等路易做出反應,她就鬆開手,向後退,一直退到窗戶下麵,她一開口,國王才發現她的聲音都有變化,現在她聽起來就像是一個沉穩的男士。
“若是您經過這個窗口下麵,”陌生的聲音到:“就請記得往上看一看吧,別讓她以為您已經忘記了她。”
“我永遠不會忘記您。”路易,這不是在謊,他會永遠記得瑪利.曼奇尼。
眾人離開,囚室的門隨即緊緊關上——這座監牢的布置絲毫不遜色於瑪利在凡爾賽的房間,她先是微笑,而後流淚——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結局,但它來臨時,比起痛苦與悲傷,她的內心更多的還是寧靜。
路易做出了決定,而她也終於可以和那些折磨了她整整十二年的東西告別了——無論是愛情,還是那份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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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納公爵醒來後沒有看到母親,就有了幾分不祥的預感,等到路易來到他身邊,什麽話也不地握住了他的手後,這位年少的公爵終於忍不住哭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