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雙灣海戰 (3)
英國的鐵礦不但少,而且質量很差,所以查理二世一意孤行地要打造一支鐵甲艦隊的時候,也為難過好一陣子,他不可能從洛林或是奧地利采買黑鐵,也沒有足夠的錢,幸而他效仿路易十四,不斷地從各處招攬富有經驗與具有遠見卓識的學者,甚至工匠,他們幫他從印度找到了鐵礦。
印度的鐵礦恰好與英國相反,蘊藏量大,容易開采,質量高,加上英國豐富的煤炭資源堪稱作之合,不過要在這短短幾年裏建成這麽一支艦隊,英國的民眾依然被連接加了幾次重稅,國會議員們也是氣惱不已,但麵對著赤紅著眼睛的國王他們誰也不敢多嘴饒舌——當然,坎寧安想到,這些達官重臣們大概也是在等待,如果國王能夠在與法國人的戰爭中獲勝,他們作為附驥攀鱗之人,一樣可以獲得大量的戰爭紅利,就像是現在的凡爾賽宮廷中人;反過來,如果查理二世最終失敗了,那麽他們同樣可以如同對待查理一世那樣,把他送上斷頭台平息民眾的憤怒,重新掌握大權。
反正這筆買賣左右不虧本就是。
請原諒坎寧安爵爺用了這樣粗俗的用詞,事實上,無論是現在,還是數百年後,所謂的紳士風度也不過是食肉者的惺惺作態罷了,別坎寧安這種確實如戈特猜測的那樣,隻是家族傳承不過三百年的新貴,就算是查理二世,他暴怒起來的時候一樣會讓人以為自己正身處一個肮髒的酒館裏,麵對著一個從沒碰過書本的老水手。
坎寧安固然效忠於這位國王,但他也有兩三個不同的主人…多方下注是必然的,他也值得被他們下注,在國王的海軍部裏,他所在的聯合艦隊是所有艦隊中最得力的,就像是訓練有素的獵犬,每次出戰都能為主人帶回一船又一船豐盛的戰利品。若是按照這樣的情況下去,或許英國還真能在海上給法國人一個教訓也不定呢……
坎寧安按了按胸口,不知為何,他總有一些隱約的忐忑不安,他想起祖父曾和他過,在海上搏殺得久了,你就會有一種超乎常人的預感,這種預感會讓你避開颶風、暴雨和陷阱,他重新走到桌前,注視著桌上的海圖,他們預定在商隊船隻進入拉芒什海峽的時候就動手,這裏距離敦刻爾克還要一段距離,等駐紮在那裏的海軍姍姍來遲,他們早已裹挾著豐厚的收獲揚長而去,唯一要擔心的是在布雷斯特也有一支較的法國艦隊駐紮,不過他們可以等到商船船隊駛過普利茅斯,到了那裏,他們與布雷斯特就間隔著一個海岬,法國艦隊要轉過一個很大的彎才能抵達戰場。
至於戈特與範巴斯滕,他可以是在這兩頭倔驢的腦袋前各自懸掛了一根胡蘿卜,希望這能讓他們暫時忘記彼此之間的罅隙……“但那可是鐵甲艦啊……”他正祈禱的時候,突然聽到身邊有人——一個年輕的侍從,他看到坎寧安投過視線,麵孔頓時漲得通紅,坎寧安先是有點生氣,但隨後想到這個侍從是他的一個“主人”的外甥,送到海軍裏來求取晉升之階的,頓時就將怒意壓了下去,或許沒幾年,這個年輕人的軍銜還會比他高呢:“你是在擔心我對他們的承諾嗎?”他走過去,寬容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好子,”他:“我理解你的擔憂,但你應該曉得,我隻承諾了一個定製鐵甲艦的資格,好吧,就算他們能夠承擔得起那筆費用,我可沒承諾它還連帶著蒸汽機與鍋爐的購買許可證。”
“蒸汽機,和……鍋爐?”
“沒錯,”坎寧安:“來,我帶你去看看,你大概還沒看到過吧,那種可怕的大怪物。”著,他親密地挽著年人的手臂,把他帶下甲板。
這個年輕的侍從雖然上船也有好幾個月了,但鑒於他的身份,沒有艦長的帶領,按照軍規,他是沒資格親眼目睹甲板下那些晝夜不休,時刻咆哮著的金屬巨人的——任何一艘鐵甲艦上,鍋爐房與蒸汽機房都是機關重地,閑雜人等不許輕易入內。
他隻在甲板上看到過矗立在桅杆之間的煙囪,與又細又長的桅杆相比,它就是一個矮胖的黑子,敦敦實實的毫不起眼,即便如此,它身邊的守衛也不允許太多人靠近它,雖然願意這麽做的人也不多,其他不論,煙囪裏總是二十四時地蒸騰著熱量與霧氣,讓它看起來就像是地獄的一個入口。
跟著坎寧安走下甲板,穿過黑暗狹長的甬道,經過數道門扉的時候,侍從的心就無法控製地狂跳起來,不明內情的水手們將煙囪叫做地獄的入口,他們現在就像是走在通往地獄的道路上,周遭越來越黑,也越來越熱,一陣陣的震動與鼓蕩從他們腳下穿過厚實的木板而來。
他們走到甬道的末端,在一個房間裏,一個士兵打開了地上的圓形木門,他們從木門下的梯子逐一爬下去,落地後侍從就聞到了一股濃重刺鼻的煤油味兒,在海船上這種氣味並不罕見,但也沒有這樣濃重的。他不禁感歎了一句,坎寧安笑了,“你不知道,孩子,原先我們用豬肉和牛油的時候,那股味兒還要令人作嘔呢!”
軍隊裏一直有大量采買動物油脂的傳統,事實上,與人們以為的不一樣,這些油脂不是進了士兵們的嘴巴,大多數都用來給金屬器具與武器潤滑去鏽了,海軍的用量比陸軍還要驚人,因為海船上除了火炮、槍支、船錨軸承鐵鏈等金屬物品,還有很多重要的裝置也都是黃銅或是黑鐵的,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一個關鍵位置的零件有時候可以掌控上百人的生死,所以海軍用起油脂來,隻有比陸軍更多,更頻繁。
這種狀況在路易十四的學士們分析與蒸餾出了煤油後得到了很大的緩解,比起動物油脂經過發熱、腐爛後產生的濃稠腥臭,煤油的氣味就算有點刺鼻也可以忍受,還有人覺得這種氣味相當合胃口呢——坎寧安就是這樣的人,他深呼吸了幾次,空氣又潮又熱,混雜著煤油氣味,真像是到了地獄,但……正是令人爽快啊!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座體型龐大的蒸汽機,龐大到什麽程度呢,他們足以在裏麵穿行,觀望,侍從看不懂也無法分辨什麽是飛輪,什麽是調速齒輪,什麽是連杆,什麽是曲軸,但每一次氣缸拉動活塞後產生的訇然巨響都讓他頭昏目眩,他看到身前的艦長正在和某人話,但什麽也聽不清——雖然看姿態他們正在大喊大叫,可他的耳朵裏隻有“碰啪!碰啪!碰啪!”的聲音或是嗡鳴,除了這個之外什麽都沒有。
工人們在狹窄的通道裏走來走去,他們注視著像是鍾表卻要大得多,大到足夠裝進一個孩子的壓力表,不斷地轉動轉輪,扳下閥門,提起操縱杆,他們這樣做,每一次都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侍從偶爾能夠聽到一兩個詞,但他聽不懂。
他的腳下輕飄飄的,從縫隙間噴發的霧氣,灼熱的金屬與黑洞洞的地板,都讓他感覺不那麽真實,他一路跟著艦長往前走,穿過一整個大艙室,隻覺得渾身就像是被烈火灼烤著那樣,“這裏就是鍋爐房了。”坎寧安。
他們站在一個類似於跳板但有圍欄的地方,下麵就是堆積如山的煤炭與一二三四……六座大鍋爐,工人們正在往裏麵投入煤炭。
蒸汽機的艙室讓侍從不由得聯想到了怪物的肚子,那些纏繞在一起的滑閥機構就是它的喉嚨,氣缸就是它的肺,轉動的飛輪與曲軸就是搏動的肌肉,鍋爐房呢,它應當是怪物的心髒,數之不盡的新鮮血液從裏麵被泵出,沿著血管似的進汽管被送到正需要它們的地方。
“這東西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能停,它貪得無厭,一刻也不能停止吞噬。”坎寧安注視著鮮紅色的火焰。
侍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攀上梯子,重新回到甲板上的,但一回到甲板上,他就立刻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坎寧安給他一杯朗姆酒,他接過杯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個不停。“這沒什麽,”坎寧安安慰他:“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大家夥,也比你好不到哪兒去。”
侍從定了定神,發出了一聲意義難明的歎息,他一邊謝過了坎寧安的慷慨,一邊環視周圍,確定他們身邊沒有其他的人才問道:“所以您才,就算是有了鐵甲艦,沒有蒸汽機……”
“也不能這麽,”坎寧安喝了一大口酒:“看看我們頭頂的桅杆與風帆,鐵甲艦一樣可以依靠風力航行。”
“那麽……”
“速度,孩子,速度,”坎寧安笑著解釋道:“一千多年來難道隻有路易十四想到了在甲板與船舷上覆蓋鐵板嗎。早有人這麽做過了,但隨即產生的問題就是船隻的航速大大減緩,而有這種防禦需求的幾乎都是戰船,一艘緩慢甚至無法行動的戰船豈不是陷入泥沼的騎士?所以在動力沒有得到解決之前,鐵甲艦一直就是人們的幻想。”
他忍住了沒有出後麵的話,雖然他一直表現的對自己的戰艦十分滿意,但他更希望能夠在這場戰爭中俘獲一艘由三十艘加萊船改裝的鐵甲艦,除了它們的火力與噸位之外,就是它們配備的蒸汽機比他們的蒸汽機消耗更,動力更足……在風帆與蒸汽驅動共用的情況下,它們的速度已經高達十一節,而他們這裏最好的成績也隻有九節。
不過這對年輕的侍從來已經足夠了,他滿懷喜悅地撫摸著冰冷的船舷,先前對艦長竟然同意為荷蘭人與海盜陳情,為他們謀取一份準許狀的事兒不再抱有芥蒂,坎寧安讓他回到自己的艙室裏,距離發起攻擊還有兩三個時,他應該保證自己精力充沛。
坎寧安看著他走到甲板下麵,情不自禁地搖搖頭,那混球應該慶幸自己是個議員的兒子,不然他早就該被捆在桅杆上,被九尾貓抽得鮮血淋漓了——誰讓他來輕易質疑船長的決定?不過能夠解釋一番,對坎寧安也是有好處的,至少他在給那位議員寫信的時候,關於此事也能有個佐證。
他抬頭望了望空,夜晚快要過去了。
今正如英國人所期望的,黎明之前海上霧氣彌漫,他們悄無聲息地起航,猶如掩藏在荒草中的狼群,向著獵物圍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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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隊與船隊遭遇的時候霧氣已經開始消散,但對英國人來已經無所謂了,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不用望遠鏡也能點出彼此的數量,坎寧安擔心的是對方有沒有聽到什麽風聲,因此改變航線或是分開行動,但,三十五艘,一艘也不少!
這些商船都是加萊船,寬大的船身,高聳的桅杆,航速緩慢到甚至有點搖擺,不但吃水線深,就連甲板上也高高地堆滿了木箱——一般這種木箱裏會裝著一些分量較輕的貨物,譬如咖啡豆與羊毛,但就算是羊毛,這個體積也意味著不菲的價值。身為英國海軍的艦隊長,遑論還有甲板下的珍寶……坎寧安都不由得熱血沸騰,別是海盜戈特與荷蘭人範巴斯滕!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就食於敵,他們的劫掠會給法國商人或是為法國人做事的別國商人帶來巨大的損失,這些損失也會以稅金與賄賂的形式對法國國王造成傷害,而他們呢,他們的戰利品會迅速地在倫敦的拍賣會場變作金子,他們可以用這些金子定製船隻,購買武器,進一步地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如此往複循環,終將得到勝利!
坎寧安最後通過望遠鏡看了一眼,那些商船也看到了他們,正在慌亂地企圖調頭轉向,脫離航線,但他們已經落入陷阱,不可能再有逃脫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