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天涯淪落人
楚月吟一怔,他話中有話,明褒暗貶,自己什麽時候又惹到他了?
“吱呀”一聲,頤和軒的殿門被人從裏麵拉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進出的縫,孫鋆端著一個托盤從殿裏走了出來。托盤上放著一個正冒著熱氣的茶壺,幾個茶杯。
皇甫彥不等他走近,隨手將手上的茶葉淩空拋擲了過去,淡淡地道:“換了,重新泡!”
“是,公子。”孫鋆一手托住托盤,一手接過皇甫彥向他擲去的茶葉,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和異議,轉身回去。
雖然隔著一些距離,但楚月吟還是聞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可見孫鋆手上的茶壺裏泡著的是茉莉花茶。她正要說不用換,可是話未出口,就因皇甫彥臉上的冷峻表情不得不咽了回去。
一紅一白的兩個人麵對麵默默地站在院子裏,加上旁邊還有一個癡癡的小丫頭。這一幕任誰看了都覺得詭異。
“皇甫公子……”楚月吟喃喃道,“如果……如果月吟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讓公子誤會了,請公子原諒。”
她突然覺得很彷徨,很無助,心裏忍不住一酸,集聚裏兩個月之久的委屈迸發出來,摧毀了她偽裝出來的堅強。大滴大滴晶瑩的淚珠從腮邊滑落而下,掉到青石板路麵上,有幾滴倏地從石板的縫隙滲進泥土裏,隻留下些許濕潤的印跡。
皇甫彥的眸子裏掠過一絲心痛,他抬起手,正要撫上楚月吟的臉頰,旁邊的子夏已經驚叫著衝了過來。
“皇後娘娘,你怎麽又傷心了?”子夏連忙拿了絲帕輕輕地拭去楚月吟臉上的淚水,不管身旁的男子身份多高貴、容貌多俊美,不管不顧地道,“皇甫公子,皇後娘娘專程給您送茶葉過來,是出於一片好意,您,您怎麽可以欺負皇後娘娘呢?!”
皇甫彥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看著楚月吟蒼白的淚眼,沉默著。
楚月吟嗬斥道:“子夏,不得無禮!快向皇甫公子賠禮道歉!”
心裏感激子夏對自己的維護,可是她一個小小的宮女,對著尊貴的鄰國皇子大呼小叫,口無遮攔,要是皇甫彥發怒要懲戒她,自己想護她也沒有正當的理由。
不過,皇甫彥的臉上沒有發怒的跡象,甚至沒有表露出一絲不悅的情緒,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樣子,眸子裏有著說不出的意味。
子夏連忙跪在地上,低著頭,小聲地道:“子夏冒犯了皇甫公子,向公子賠不是,請公子原諒!”
“起來吧,你不過是忠心護主而已。不過,你這莽撞的性子要改一改,日後不要再隨便口不擇言了。像今日這樣的事情,本公子可以不計較,換做是其他人就未必肯輕易善罷甘休了。不但你要受罰,就連你的主子也要被連累。”
“多謝皇甫公子提醒,子夏記住了,再也不會了。”子夏站了起來,退至楚月吟的身後側,低首斂眉靜候著。
楚月吟心中一動。表麵上皇甫彥是在嗬責子夏,實際上他是在提醒自己。這已經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竹院,他提醒自己有人比宇文珊更值得提防。想來,他住在這皇宮裏已經六年了,早就已經看慣了後宮的爭寵、傾軋。既為質子,自然希望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期平平安安直至回到寧熹國。可他卻一再地提醒自己。
出師不利,自當打道回府,再謀後事。想到這,楚月吟抿嘴輕笑,緩緩地道:“多謝皇甫公子替本宮‘教訓’奴婢。今日呢,本宮就是過來送茶葉的,既然皇甫公子已經收下了,那本宮也該回去了。”
皇甫彥挽留道:“外麵風大,皇後娘娘還是入殿說話吧。孫鋆已經去泡茶了,皇後娘娘就品了茶再走吧。”
楚月吟喜上眉梢,他主動邀請她進殿,有些出乎意料,不過正中下懷。不容他後悔,便笑道:“那本宮就恭敬不如從命,試一下……孫侍衛泡茶的手藝。”
唉,五大三粗的武人能泡出什麽好茶來!她不由地用眼角的眸光暗暗掃過皇甫彥袍袖下的手,手指白皙纖長,這才是一雙泡茶的手!
可是,她不苛求許多,能夠被皇甫彥邀請進入頤和軒,已經表示她成功向他靠近了一步。他雖是質子,可是宇文驊給予了他應有的尊重,就拿這頤和軒來說,沒有他的邀請,任何人都不得擅入。
“皇後娘娘請!”皇甫彥側身讓出路,等楚月吟緩緩走上前來,轉身與她並肩而行。將到殿門前,隻聽得“吱呀”一聲,兩扇殿門大開。
等皇甫彥、楚月吟以及身後亦步亦趨的子夏進入殿中之後,殿門緩緩地關上了。殿內不如外麵明亮,隻在四個角落分別點了一盞宮燈。
等到眼睛適應了殿內的光線,楚月吟這才開始細細地打量起頤和軒裏的布置。頤和軒坐西向東,殿內所有的窗子都是禁閉的,家具不多,第一印象就是幹淨、簡潔、大方,沒有多餘的裝飾。
西麵靠牆擺放著一張紫檀木長桌和兩把紫檀木靠背椅子,椅背上雕刻著花鳥蟲魚。南麵擺放著一個很大的紫檀木架子,被隔成了大小高矮不等的十來個格子,每一格都放著精美的瓷器、玉器。北麵牆下整齊地放著幾把紫檀木椅子,牆上則掛著一幅占據了半麵牆壁的水墨畫。畫中,連綿起伏的群山簇擁著一座城池,城外環繞著一條河流,城中有一座巍峨的宮殿,宮殿的周圍是寬闊的街道和整齊的房屋。
楚月吟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幅畫,依稀想起當初在山上看著都城的情景。景物相似,但是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這幅畫是我從寧熹國帶來的,畫中的城池正是寧熹國的京城。它依山傍水,站在皇城裏的觀景台,春天可以看到漫山的杜鵑花,夏天可以看到暴雨後碧綠的山巒,秋天可以看到無邊無際的紅葉,冬天可以看到白茫茫的雪景。”
雖然皇甫彥的聲音淡然無波,可楚月吟還是聽出了他對故國無比深切的思念。這種思念,有如她每每午夜夢回想起另一個世界的親人,強忍著錐心一般的疼痛,可憐、可歎,卻又無可奈何。
人前,她是尊貴的皇後,可人後呢,和他一樣都是被禁錮在這深宮裏孤獨無奈的靈魂。說到底,她和他,同是天涯淪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