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泥娃子常纏著珍兒要她講她和我的故事,珍兒嫌煩就打發他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我們之間的故事其實好長好長,我先給你們講講開頭好了。


  雪紛紛,掩重門,不由人不斷魂,瘦損江梅韻。


  那年我十七,冬很長,雪下得很大。


  我在嵩山待了十年,做了十年的和尚。


  我鬥過了十二銅人,滿身是傷。


  我跪在師父門前。


  我師父我要下山。


  師父不讓我下山。


  我時候已到,家仇未報。


  師父關了門。


  我在師父門口跪了三三夜,膝蓋潰爛了,下體都沒有了知覺。


  師父在房裏待了三三夜,滴水未進,敲了三三夜的木魚。


  最後啊,門開了。


  師父搓著佛珠歎道你怎麽還不悟啊。


  我隻家仇未報,家仇未報。


  他孽障啊,你走吧,你走吧。


  我笑了,然後昏倒在了他門前。


  我養了幾日傷就帶上我的行李走了。


  走前,我在寺廟大門前磕了九個響頭。


  我師父,要是我活著回來,朝暮課誦,布薩誦戒一個都不落。


  我師父,要是徒兒死了,不用為徒兒收屍,清明記得為徒兒上一柱香就行。


  我師父啊,徒兒愧對你,頭上燒了戒疤,十年啊,心裏還是放不下。若有來生啊,別再路過趙府的門,別再把我救下,我身上注定要背負無數孽障,你救我,不值得啊。


  那的師父看上了老了好幾歲,他的背都彎了。


  下山前他送了我一件嶄新的袈裟,我我不能要,那是你才能穿的。


  他孩子啊,接下吧,我隻能給你這個了,以後啊收斂收斂你的戾氣,這世間啊,無常。


  我都好漢有淚不輕彈,師父你一把年紀了,怎麽老哭哭啼啼的。


  我突然想起,十年前他就哭過還不止一次。他把我從屍山血海中帶走的時候,他孩子,別哭了,跟我回去吧。


  我我不走,我娘在這。


  他蹲下身,擦了我臉上的血汙。


  他問:“你殺了幾個人。”


  我:“他們是該殺之人。”


  他眼裏有淚,麵有慈悲:“你殺的不是該殺之人,而你也不該是殺人之人。”


  我聽不懂他的話,我呆呆地看著他親手埋了趙家二百多人的屍體,也埋了那冷血的殺了趙家二百多人的官兵。


  他啊,埋的好慢,三四後啊,趙家每一寸地下都是屍體。


  他埋那些官兵的時候。

  我我不想他們死。


  他我謊。


  我我沒有。


  他那你殺了他們之後為什麽笑呢?

  我因為他們不會再傷害我了。


  他的淚落下來了,他你的傷口不是一時疼,那是一世的疼,殺了他們也不會好的。


  我聽不懂,但那一刻我心好疼,疼到令人窒息。


  我我想娘了。


  他不話,他滿是泥濘的手牽著我滿是血汙的手,他:“扔了你的劍吧。”


  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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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之後,我去了洛陽,在那裏待了兩三年。


  那花燈節,人山人海,十裏長街啊,燈火輝煌。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握著法杖,想著,洛陽的夜好長。


  然後,她撞到了我的身上。


  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香。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


  她穿著朱紅色的裙子,發間隻帶一隻金釵。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她臉色蒼白得如今夜的月,可身上的血腥味濃的如當年從屍山血海中走出我的一樣。


  我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劫啊,可是是什麽劫呢,我不出。


  她:“哪裏來的俊俏和尚。”


  那一刹那,鬼使神差,心就慢了那麽一拍,她的聲音那麽虛弱,讓人心疼。


  她那樣昏倒在我懷裏,擾亂了我所有的思緒。


  她受了傷,我托收留我的十七娘為她療傷。


  十七娘這女人來曆不明,不簡單,她是被青楓閣的追魂鏢所傷,而青楓閣的少閣主昨日遇刺身亡。


  我:“十七娘,長生心裏有數。”


  第二她醒了,三後我


  :“施主,你可以走了。”


  她吃著我給她買的桂花糕,笑著:“和尚,我對我這麽好,我都不想走了。”


  我低著頭搓我的佛珠。


  她惡意挑起我的下巴,她:“和尚,你長得好生俊俏,還了俗,做我的郎君吧。”


  那一刻心動著牽扯著疼。


  她笑得那麽開心,可她的那燦若星辰的眼裏藏著的是不可言的沉痛,像那看花落時的悲傷。


  我不言語。


  她收回了手,我把十七娘從她身上搜到的令牌還給了她。

  她走了,最後她倚著門,半回頭,


  “我是怡紅樓的花魁,和尚日後有事可去怡紅樓找我,閣下的情,我此生不忘。”


  她走了,唱著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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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了怡紅樓,我去找她。


  熏香撲鼻,妓子的笑聲,琵琶的靡音,都不及她一個眼神。


  她笑著,紅色紗裙半遮半掩,她靠在我身上,媚眼如絲,欲拒還休。


  她:“和尚,想我了?”


  我看著她貓似的可憐又可愛的眼,心裏有萬般滋味,可都不出,隻僵硬地了一句:“他要你殺誰,我替你殺。”


  她愣住了,推開了我,背對著我:“和尚,莫要瞎。”


  我不話,隻是站著。


  半響過後,她回頭,:“總督張不思。”


  我帶上我的法杖走了。


  我出了怡紅樓後,她追了上來。


  煙花的炮響,販的叫賣,街上依舊熱鬧非凡。


  她拉住我的衣袖,楚楚可憐,問我:“和尚,你可心悅於我嗎?”


  我握緊了我的法杖,我

  “姑娘,請自重。”


  我不敢看她,隻是目光直視著洛陽的燈火。


  我


  “出家人,慈悲為懷。”


  她眼裏的淚終是落了下來


  “哈哈,那你是可憐我了,可憐我什麽。”


  她的手鬆了,她又笑了,我聽到了聲音卻不敢轉頭看她。


  我知道在最後,她輕靈的聲音透過人海,她:“我知道啊,和尚慣愛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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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娃子問我,問我以前真的是和尚嗎。


  我可能吧。


  他我平日裏殺雞眼都不眨一下,還愛吃肉。


  我那我就不是和尚吧。


  泥娃子生氣了,他那你到底是不是啊。


  我你希望我是那個和尚嗎?


  他愣住了,他眼裏眼淚就掉下來了,我愛哭鬼,哭什麽。


  他抬頭:“我不希望。”


  我:“為什麽,他打過了十二銅人,厲害得很。”


  他擤了擤鼻涕:“可他過得好苦。”


  我愣住了,看著他濕潤的大眼睛不知什麽好。


  泥娃子:“爹,我教你玩一二三木頭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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