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夫妻
戌時過半,杭久新帶著一身寒氣回了小竹齋,金氏還未歇下,裹著件披風從內間迎了出來,一麵替他更衣,一麵催人端了薑茶上來。
“這幾日雨雪多,外麵天寒地凍的,老爺辦差可是受累了。”杭久新的頭發被雨雪沾濕了不少,金氏拿著帕子替他擦著,不禁有些心疼。
今年入冬幾場大雪壓垮了燕京不少老房子,就連宮裏也受了寫影響。杭久新領著下屬和工匠們負責督造重建工作,每日都要在外巡視,確實辛苦。
杭久新喝了口端來的薑茶,身子漸暖,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無妨,不過是冷些。倒是你既要操持家中事務,又要張羅景哥兒和初姐兒的婚事,這段日子著實辛苦了。”
聽見丈夫這般體貼,金氏不由心頭沁出一絲甜,哪裏還會有什麽怨言。
“老爺這是說的什麽話,我身為娘親,自然要全力替兒女們張羅,何來辛苦一說。倒是老爺一人要撐著咱們杭府這一大家子,責高任重,定要照顧好身子才行。不過如今景哥兒定了侍郎大人家的二姑娘,初姐兒就快嫁去候府,咱們在這燕京也總算有了靠得住的姻親,再不是經不起風浪的獨木舟了。”
金氏這話幾分感慨幾分驕傲。他們夫妻來燕京不過短短兩年,能創出如今的局麵著實令人眼紅,平日裏也免不了聽到同僚家的婦人們說些酸話,她卻從不在意。
杭久新從一個外放小縣官到入京為官,這中間需要的苦心經營不足為外人道。她和杭久新十幾年來夫妻同心同力走到今天,經曆過多少難事,那點風言風語又怎麽會入她的耳?
杭久新微微頷首,始終平淡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波瀾:“我如今當著這五品的郎中,不知道要熬到哪一年才能再進一步,好在如今兒女們都有了出息,結下這些姻緣,隻要他們好好經營,杭家在燕京生根壯大,也不是難事。”
“老爺且寬心,咱們這幾個孩子都是聰明伶俐的,將來必能光耀門楣,杭家在這燕京路還長著呢。”金氏抿嘴一笑,保養得怡的麵容還留有一抹年少時的嬌態。
杭久新卻全然沒有注意,想起什麽皺了下眉,開口道:“素素與初姐兒一般大,也到了婚嫁的年紀。母親前些日子來信也問起此事,確實不好再耽擱。過幾日梁國公家的壽宴,夫人便帶著素素去吧,初姐兒要備嫁,就留在家裏避嫌。”
金氏笑容微頓,但很快就恢複如常,柔聲應道:“這事我也一直放在心裏呢,今兒還和素素提了提。本想著等年後事情沒這麽忙了再正經相看,不過既然要做,那就趕早不趕晚。正好這幾日家中添了幾匹不錯的布料,我讓人給趕幾套新衣出來,都給素素準著。”
“嗯,你看著安排吧。”杭久新喝完最後一口薑茶,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今晚我還有些批文要看,就在書房睡了。夫人早些歇了吧。”
金氏微微怔住:“都這麽晚了,老爺還不歇息,萬一累壞了.……”
“年末官員考評,手上的雜務都要盡早結掉,夫人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杭久新披上丫環遞來的披風,再沒停留,走出了屋子。
杭久新離開後,金氏坐在榻上半晌未動,侍夜的丫環紫菱實在有些擔心,忍不住小聲提醒:“夫人,時候不早了,該歇著了。”
金氏緩緩回神,視線落到紫菱臉上,目光微微閃了一下。
昏黃的燭光下,少女的臉龐嬌柔美好,宛如一顆柔潤的珍珠,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紫菱,老爺這幾個月,是不是經常睡在書房?”她的聲音有些縹緲,聽不出什麽情緒。
“老爺自入冬以來就公務繁忙,又怕打擾夫人休息,便常常睡在書房,算起來確實有好幾個月了。”紫菱低著頭,恭謹地答道。
“不能替老爺分憂,還讓老爺隻能睡在書房,連個知寒問暖的人都沒有,我這夫人當得實在有些不像話,”金氏勾起嘴角,看著紫菱,語速緩慢而平淡,“以後你便去書房當差吧,替我好好照顧老爺。”
“奴婢不敢!”紫菱臉上頓時血色全無,連忙跪倒在地,頭低得快伏到了地麵,“老爺夫人伉儷情深,奴婢不敢僭越,隻求在夫人身邊服侍到老!”
“這又是說的什麽傻話?你雖是杭家的奴才,可也總是要嫁人的,哪能在我身邊呆一輩子?”金氏掩嘴輕笑,眼底卻毫無波瀾,“與其將來隨便找個小廝配了,不如在大人身邊伺候著,也好替我分些憂。”
“不過你若堅決不肯我也不好勉強,且回去與你爹娘好生商量了,再來回我罷。”
“.……是,多謝夫人……”紫菱連忙磕了個頭,起身就匆匆去了後院。
屋子裏靜悄悄的,金氏在榻上又坐了好一會,始終沒有睡意,索性也披上外衣和鬥篷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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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雲初還沒有休息,正倚在榻上對著手裏的一個紫色木匣入神,連金氏進來都不曾察覺。
“看什麽呢?這麽專心?”金氏在她身旁坐下,柔聲笑問道。
“母親?您怎麽來了?”杭雲初微驚,下意識想把木匣藏起來,又怕顯得突兀,手僵硬地頓在半空,難得地露出了窘態。
“好了,快把你的寶貝盒子收起來吧,恒哥兒送你的東西,娘不會要的。”金氏故意嗔道。
“.……母親怎麽知道的.……”杭雲初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在金氏揶揄的目光下羞得滿臉通紅,垂著頭再不做聲。
“母親也是像你這般年紀過來的,哪能不明白。隻要不逾禮,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你去了。”金氏輕笑著掃了眼屋子,微微訝異,“屋裏怎麽連個伺候的都沒有,穀雨她們呢?”
“今兒秋蘭秋菊兩個被拖去受罰,這些丫頭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跟受了驚的鵪鶉似的,我瞧著心煩,便打發了她們回屋子裏反省。”杭雲初臉上的溫度總算降了下來,聞言回答道。
“怪不得。”金氏點點頭,目光在她的臉上細細打量了一下,緩聲問道,“今日之事,你可有什麽想法?”
杭雲初微微一怔,隨即輕聲道:“是初兒平日裏疏忽了,這些丫頭都是要跟著我去侯府的,言行須得再三謹慎方可,確實應當重罰,以儆效尤。”
“你明白就好。不過秋蘭秋菊這兩個丫環心思太重,是不能再留在你院子裏了,娘會替你另尋合適的陪嫁丫環。”
見杭雲初似乎有些遲疑,金氏繼續道:“今兒這事明明是她們自己有錯在先,卻先是演了一出苦肉計博取同情,再惡人先告狀,想攛掇你替她們出頭,後來竟為了給自己脫罪不惜挑撥主子間的關係,這番險惡手段精妙地連我都忍不住要為她們叫好。況且恒哥兒是侯府次子,將來不會承襲爵位,她們卻有膽子說你要做將來的侯爺夫人,這話若是傳到你姨母耳中,隻怕要出大麻煩,這種人如何留得?”
這話聽得杭雲初臉色微白,半晌才回過神:“是初兒身在局中糊塗了,這件事便全由母親做主。”
金氏點點頭:“好了,娘不耽誤你休息了,早些睡吧。”
“母親慢走。”杭雲初將金氏送到院門,母女倆話了別。
經過杭雲素的院子時,金氏朝裏掃了一眼,幾間屋子黑漆漆都熄了燈,想來已經歇下了。她又抬頭望了眼彎鉤般的明月,眸子裏閃過一抹明暗不清的情緒,轉瞬即逝。
腳步不停,她回到小竹齋,很快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