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祠堂
用過年夜飯,陳庭歸和談文淵在暖閣裏下棋。
“春闈過後,敬堂是想留在燕京,還是外放曆練幾年?”陳庭歸落下一顆白子,隨意問道。
因著喝了些酒,他眉眼微醺,透出幾分慵懶之意,不像平日裏那般清冷。
談文淵頓了頓,恭敬回答:“敬堂想先去地方上先學些處理實務和人情處事的經驗。”
陳庭歸點點頭,又道:“可有想去的地方?”
談文淵想了想:“學生哪裏皆可去得。”
能分去富庶之地自然是美差一件,但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又想學些真本事,也不懼那險惡窮苦的地方。
隻不過前提是他得在春闈中榜上有名才行,不過兩人似乎都沒覺得這是個問題。
一盤棋下到月上中天的時候才結束,劉老漢年紀大了又喝了點酒,早被陳庭歸喚人扶回房睡了。外麵響起了隆隆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家家戶戶都在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明月皎皎高懸夜空,談文淵情不自禁想起故去的親人,一時有些惆悵。待得熱鬧漸歇,他便告了退。
屋子裏人都遣了下去,陳庭歸負手在窗前靜立了片刻,然後去了供奉著周榮蘭牌位的隔間。
周榮蘭嫁到陳家不久丈夫就接了那小妾進門,自此便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以至於不到二十五歲便香消玉殞。如今這世上與她還有關係的,也隻有這個牌位了。
陳庭歸撚了一炷香點上,三拜過後插在了香爐裏。隨後他推開供案邊的牆壁,跨進了一扇極窄的小門。
門內是一間古舊的祠堂,是這府邸的前主人鎮國大將軍供奉祖先的地方。陳庭歸住進府裏之後,將這裏改建成了桑軒,這祠堂卻原封不動留了下來,當年抄家留下的遍地狼藉還在原地。
就著一塊破舊的蒲團盤膝坐下,澄淨月光透過紗窗落在他身上,將他的眉宇映照得越發清冷寂靜。他在這布滿灰塵的室內坐了一夜,直到晨光破曉,才睜開眼。撣了撣衣袍起身走了出來,將那一年隻打開一回的小門再次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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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官員們還要入朝給皇上拜年,之後便可以徹底放鬆幾天。杭家在燕京無甚親友,兩家姻親和上司家走完便徹底閑了下來,一家人去了郊外的莊子上遊玩。
這日用完早膳,杭久新與杭瑞景便親自去走訪幾家佃戶,了解一下去年年景,看看有沒有什麽困難之處。杭雲素與杭雲初結伴從金氏屋子裏出來,一同去了宅子後一處長廊裏坐了會。
長廊正對一方荷塘,是莊子上用來種藕的。夏日蓮葉田田景色優美,不過這個時節是光禿禿沒什麽看頭的,唯有些野鴨野鳥不時經過,添了些生趣;以及視野開闊,是燕京大宅裏難見的安靜悠遠。
兩人瞧著眼前這景致,一時都沒說話,各自想起了不同的心事。
丫環們在一旁擺好紅泥小爐,等水開了沏好茶,遞給了她們。
杭雲素回過神來,見坐在對麵的杭雲初捧著茶依然有些神思不屬,便問道:“姐姐在想什麽?”
杭雲初收回視線,朝她笑了笑:“沒什麽,隻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我還記得小時候回齊陽過年的情景,竟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妹妹來燕京也有一年了,想必很想念老家的親人吧?”
“是有些想念,不過如今能陪在父親母親身邊,素素也很滿足。”杭雲素道。
杭雲初點點頭,淺淺抿了口茶,又道:“我記得在齊陽的時候,馮家的小公子常來看望妹妹,不知道他如今怎樣了?以他的年紀,怕是該娶親了吧?”
杭雲素微微一怔,抬眸去看杭雲初,見她麵色如常,壓下了心頭疑惑,答道:“馮家哥哥是到了說親的年紀,不過我自來了燕京便沒了他的消息,也不知他近況如何。”
“說的也是。”杭雲初笑笑,不再說話。
齊陽馮家和杭家是世交,她和馮家嫡長孫馮潛從小一塊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便是祖母在世時也屬意這樁親事,隻是一直沒有正式定下。後來她來了燕京,便不了了之了。不過杭雲初對這件事應該不怎麽清楚才對,怎會突然提起?杭雲素想起之前含真的提醒,不由沉默下來,氣氛再次陷入安靜。
莊子上比燕京宅子裏要更冷一些,她今天穿了一件雪貂鬥篷,是齊陽那邊專門送來的毛料。一看便是花了心思尋摸的,一絲瑕疵也無,極為光滑柔軟。巴掌大的小臉埋在一圈雪白的毛皮中,越發顯得黑發雪膚,紅唇皓齒,水眸熠熠生輝。
杭雲初不是愛爭顏色的小氣性子,隻是想到她們明明是孿生姐妹,長相卻相差這麽多,胸口總有些悶悶的。
前兩天沈恒來給杭久新和金氏拜年,又給自己帶了東西,即便她已下了決心,也難免再次心頭酸澀,滋味複雜。
她抿了抿唇,看向杭雲素,忍不住問道:“妹妹來年定是要說親了,可想過要找怎樣的夫家?”
杭雲素有些意外。杭雲初一向端莊沉穩,又總是與她保持著一絲距離,還從未和她談過這些私密的話題。
隻是她如今在陳庭歸的掌心裏過活,姻緣之事根本不在考慮之中。
她垂了眸子,輕聲道:“我沒特意想過,全憑父親母親做主。”
“.……說的也是。就是想了又如何,婚姻大事哪能依著我們自己的心意。”杭雲初說著,目光落向遠處山巒,眉間有一絲淡淡的惘然。
和沈恒的親事,雖金氏也問過她,她點頭了才正式定下的。但就算換個人,隻要金氏滿意,她也不會反對。如今她對他有了情意,割舍不掉,心中卻愈發痛苦起來。
她的話聽著著實悲觀失意,想到之前的事,杭雲素不由有些擔心。
“姐姐還在生恒表哥的氣?其實表哥人挺不錯的,也時刻把姐姐放在心裏。聽說姐姐前段時間病了一場,早早便趕來拜年,還特意給姐姐單獨帶了禮物,連母親都誇他有心。若不是什麽大事,素素覺得姐姐不妨原諒恒表哥這一回,自己也能開懷一些。”
杭雲初心頭越發澀然,勉強擠了絲笑:“我知道,我沒生他的氣,隻是感慨一下罷了,妹妹不用擔心。”
杭雲素這才放下心來。又坐了會,杭雲初說有些涼了,兩人便起身各自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