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魏府密商
被烏雲籠罩的京城,黑夜與白晝的分界已然不太明顯。就在一片昏沉沉的天色中,鍾樓的鍾聲開始一聲接一聲的在空中回蕩。隨著鍾聲,嵌在厚重的城牆上的數座城門,吱吱嘎嘎的響著緩緩的開啟。大明帝國的都城,便在一片嘈雜之中迎來了一個暗淡而悶熱的白天。
京城鍾鼓報時,自有一套嚴格的規矩。每日夜間,從定更時分開始,位於京城中軸線上的鍾樓鼓樓就會擊鼓鳴鍾報時。初更時分鍾鼓齊鳴,之後從二更開始至四更截止,則隻敲鍾不擊鼓。再到五更又被稱作亮更時,會再次擊鼓鳴鍾。
每次鍾鼓報時之時,擊鼓和敲鍾的方法完全相同,十八聲為一段,三段為一遍,敲擊兩遍,共記一百零八下。這也便是京城中人俗稱的:緊十八,慢十八,不緊不慢又十八的由來。
每天在定更鼓聲響起之時,各個城門便會關閉,內外交通中斷,城中亦會慢慢安靜下來,所以京中人稱定更鼓為“淨鼓”;亮更時,鍾聲響起城門開啟,一天的繁鬧由此而始,所以又被稱為“鬧鍾”,也有人據此稱呼每日的這兩次的鍾鼓為“晨鍾暮鼓”。
這段時間,京城中沉悶的天氣,讓大部分人都覺得有些提不起精神。但對於鬥升小民來說,生活卻總還要繼續。在每日所需的米糧柴油的鞭策下,即使再疲再懶再沒精神也要拚力奔波。在每日城門開啟之後,早早就等在城外的一輛輛滿載著蔬菜肉食的車輛,便吆喝著湧進城市之中,刺激著巨大的城市再次繁雜喧鬧起來。
不同於整日奔波的小民那幾乎一成不變的生活,這段時間京城中的大小官員們的作息卻有了不小的改變。由於天啟皇帝的病體日漸沉重,早朝已經徹底的停了下來。由此,官員們也就省去了‘朝房待漏五更寒’的麻煩。每日時辰到了,隻需身穿常服去到各個衙門中當差辦事即可。
今日,正當京中的大小官員慢慢悠悠前往各自衙門之時,一名身穿紅袍的中年官員卻在幾名仆從的護衛下,騎著駿馬急匆匆的跑進了離皇城不遠的一條胡同。
馬上的這名中年官員頭戴烏紗帽,身穿團領衫,腰係束帶,胸前背後綴著仙鶴補子,赫然竟是當朝一品高官。
蹄聲紛雜,很快一行人便停在了一間高大的門樓前。在隨從的攙扶下,中年官員翻身下馬。隨手將手中的韁繩扔給身後從人後,踏著石階,快步向那扇朱紅大門走去。
就在他剛剛走到門前之時,大門便被人從內側打開。開門的家人躬著身子滿臉堆笑施了一禮,將他迎進了大門。
在那名家人的帶領下,中年官員穿過層層院落回廊,徑直的向著這座豪奢府邸的花園走去。
此處府宅的花園,麵積廣闊花草繁茂。在其中竟還有著一片麵積不小的池塘。池水碧綠,微波蕩漾。圍繞著池塘四周,植著一顆顆懷抱粗細的垂柳。而在那一泓池水之中,則建有一座寬敞華美的水榭。一條漢白玉為欄的白色石橋在綠波蕩漾的水麵蜿蜒,將水榭與岸邊相連。
中年官員隨在那名家人的身後,穿過池塘中石橋來到那座精美的水榭門前。
家人在水榭門旁停住了腳步,先是對著中年官員笑了笑,而後彎折身子對著門內輕聲說道:“老爺,崔呈秀崔本兵到了。”
“嗯。。。。。。進來吧。”水榭中有人說道。
“是。”那家人躬身應著。而後伸手輕輕的推開了那道雕刻著精美花紋的木門。
兵部尚書崔呈秀客氣的對那名家人點點頭,而後伸手正了一下頭上的烏沙,又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這才畢恭畢敬的踏進水榭的大門。
由於水榭四周,那一扇扇巨大的木窗上都鑲嵌著透明的玻璃,所以這間寬敞的水榭中並不顯得昏暗。
此時,在這座裝飾奢華的水榭之中,已經坐著三個人。一名麵白無須,身材魁梧的老人穿著一襲月白色道袍,仰著臉躺靠在居中的紫檀木榻上,手中還緩緩的摩挲著一串由潤澤無比的美玉製成的佛珠。
在這老人左側,高背官帽椅上,坐著一名身形瘦小的老年太監。即使坐在椅子上,這名老太監雙肩也微微的縮著,似乎隨時都想將自己隱藏著陰暗之中。他的臉幹枯瘦長,皺紋堆累,兩道長長的白眉之下,一雙不大的眼睛正似睡非睡的眯著。
在這名老太監對麵,原本端坐著一名身穿黃色飛魚服的三十歲左右健碩男子,不過,當他看到崔呈秀進來時便已經站起了身。這名男子圓臉黑髯,麵色英武,隻是一雙細而長的眼睛和不斷遊離的視線,將那股英武衝淡很多。
崔呈秀走進水榭大門,視線在屋中飛快的一掃便垂了下來。他向前疾走兩步,一撩袍服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口中報道:“兵部尚書崔呈秀拜見千歲。”
聽到崔呈秀的話,仰靠在中間榻上的那名道袍老者嗬嗬的笑了幾聲,這才在榻上坐了起來。那隻攥著碧玉佛珠的手隨意的抬了抬說道:“起來,起來,哪來的這樣客氣啊。哈哈。”
“謝千歲!”雖然那老者說的隨意,崔呈秀還是一絲不苟的施完禮才站了起來。這時,那名瘦小的老太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同那名健碩男子分別和崔呈秀見禮。
站起身和崔呈秀見禮的老太監便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王體乾,那名身穿飛魚服的壯年男子則是前兵部尚書田樂之孫,大明左都督掌錦衣衛事的田爾耕。而此間的主人,那名盤坐在榻上的魁梧老者,便是司禮監秉筆提督東廠被人稱作九千歲的大太監魏忠賢。
看著三人相互見禮,魏忠賢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說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己人。扯什麽淡,坐下說話。”(作者注:扯淡一詞古既有之,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裏,就有一句“無事消閑扯淡”,說的就是沒事扯閑篇的意思。據研究為此語明代市井俚語。)
聽到主人發話,三個人便紛紛落座。魏忠賢等下人們將茶擺好後,便將所有的下人們統統趕了出去。很快,水榭之中便隻剩下魏忠賢等四個人。
魏忠賢從榻上下來,趿著鞋走到水榭的窗邊,抬眼看著岸邊的那些柳樹,嘴裏說道:“老王,你先說說,那件事怎麽樣了?”
“好。廠公,我昨兒,天擦黑兒的時候,去坤寧宮問過了,皇後娘娘依舊是不同意。”
“哦?”魏忠賢挑了挑濃密的眉毛,轉頭看向說話王體乾。
王體乾那張幹癟的嘴輕輕撇了撇說道:“皇後娘娘說了,答應不答應都要死,還不如不答應的好。”
“嘿,她倒是聰明。”魏忠賢說道。
此時,一旁的田爾耕眼珠一轉接口說道:“千歲,何必和她費這個事。隻要在敬事房改個留檔,是與不是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嗬,田都督說的倒是輕巧啊。”魏忠賢轉過頭瞟了田爾耕一眼,田爾耕連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魏忠賢擺手讓他坐下,“這是件大事,要是沒有皇後的配合,絕難做成。別忘了,京城中除了我們還有那幫子勳貴們。別看他們一天到晚的除了撈錢就是占地,屁事不幹。可是這皇族延續的事就是他們的肺管子。一個弄不好會出大亂子的。”
聽到魏忠賢的話,田爾耕有些尷尬的不再說話,崔呈秀則慢慢的點點頭,而一邊的王體乾微眯著雙眼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魏忠賢的視線從三個人的臉上慢慢掃過,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慢慢的走回榻前盤腿坐了上去,端起茶碗喝了口說道:“既然皇後不同意,那這件事暫且停一停,準備出來的那幾個人,也先找個地方先養起來。叫你們過來是有另一件事。今天一大早兒,從內閣那邊傳過來一個消息。。。。。。”魏忠賢慢悠悠的說著,“昨天晚上皇爺醒了。而後,便急招內閣黃立極、施鳳來進宮,讓這二人在病榻前擬了遺詔,要將大明的天下傳給信王。”魏忠賢說完將茶碗放在桌上,目光爍爍的看著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