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絕對化思考
真相,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當一個又一個人相信錯覺的時候,我們都會懷疑這一點。
大部分人都隻是想要他們所看到的,而非現實所發生的。
換而言之,他們希望的,不過是故事本身罷了。
但就算是如此,大部分人依然推動著事態的發展,決定著未來的走向。
所以,我們再次要問出這個問題。
真,還是假?誠實,還是虛偽?
人,歸根到底,是一種偽善的生物。
我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我站在清河橋上,呼吸著清晨微涼的空氣。河中的小洲上,幾隻飛鳥盤旋著。
我沒有攜帶任何物品,這也是學校所硬性要求的。
再過一個多小時,我便要離開我所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到一個完全不同於這裏的地方生活與學習。
自五十年前開始,這種升學模式便被廣泛推行。
其效果似乎也算得上是很好,社恐、頹廢、肥胖率高等問題都有很大程度的好轉。
這種模式便是所謂的學區分劃製——一種將全國的學生分為數十個學區,並根據綜合能力測評,合理分配到不同封閉製學院的製度。
在高度發達的今天,政府投出了巨資推動著這種教育體質的推行。
其決定與執行,都依靠著絕對客觀的人工智能係統,杜絕了任何不公平的因素。
對於我而言,這也是一個契機。
離開這裏,這座城市,和生活的契機。
我有些緊張,呼吸也不自然起來,似乎空氣都在與我做對決。
校車緩緩駛來,我整理了一下衣領,淡藍色的襯衫胸口處有一隻青白色的飛鳥。
校車的前端也是這樣的標識。
這便是我所分配到的學校——玄鳥院。
校車上已經坐滿了與我穿著一樣衣服的人,看來我是最後一個。
司機是不存在的,自從幾年前,很多類似有固定路線的車輛便全都使用了自動駕駛。
我的住處離車站也並沒有多遠,但也需要開車走十多分鍾才能到。
“你好啊,林奈同學。”機器人的機械聲從我看不到的地方發出,“歡迎你。”
我未做任何答複,走到了唯一一張靠窗空座旁。
座位旁邊的女生側著頭靠在椅子上,雙眼閉著,似乎是在睡覺。
女生有著淡櫻色的長發,皮膚白皙,小巧的鼻梁微挺,樣貌清麗動人,她輕輕閉著眼睛,眉宇間帶著疲倦。
昨晚沒睡好嗎?
我輕輕地坐到位子上,盡量不去打擾她,也不打擾任何一個人。
不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這便是我,林奈生存至今的方式。
我靜靜地撫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風景。車廂內非常安靜,因為彼此並不認識,所以維持了這種尷尬的平靜。
可風波突然爆發了。
“喂,你為什麽老碰我!”女生驚怒的聲音從後邊響起。
“我,我沒有啊!”一個男孩不斷辯解的聲音。
“明明有,你太過分了吧!”女孩繼續驚怒地叫道,“司機,你有監控對吧,快來逮捕他啊!”
“抱歉,你們的位置已超過監控區域,請自行處理,或到達車站後請領隊老師裁決。”機械聲幾秒後回複道。
後方爭吵的二人很快映射到了我麵前的玻璃上。
女孩齊耳的短發顯得非常幹練,身材高挑,眉宇中帶著些潑辣的氣息,看起來並不像會妥協的人。
長相清秀的男生則一臉尷尬,畢竟所有人都在看著這邊的風波。
話說,連帶車老師都沒有的嗎,學院還真是對學生的自覺性相當信任。
但這種爭端,沒有一個客觀的人來調解的話,是很難解決的吧。
我默默想到。
況且女孩散發出絲毫不準備息事寧人的氣勢。
“換座位。”她斬釘截鐵道,“我不會與一個滿腦子不幹淨的人坐在一起。”
“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那種人。”男孩雖說有著歉意,但語氣也強硬起來。
“哈,你明明都快貼到我的身上了!”
“座位就這麽小,你要怎樣才能做到沒有任何接觸啊。”
“!”
爭執愈發大了。
若是他們在成長十多年的話,應該會理性解決這場風波吧。
但目前卻不行,都是年輕氣盛。
這並不奇怪。
不過周圍人的反應卻很奇怪。
沒有任何,要上前幫忙的意思。
這便是一種真相的悖論。
大多數人推動著局勢向進一步激化發展。
所謂的互幫互助,在互相都不認識的情況下,本就是概率極低的事情。
但人們卻又都相信,人是會幫助素不相識的人的。
雖說他們自己不會實行,但他們相信這一點——所謂的‘陌生人可以互幫互助’的真相。
我相信,我自己也是他們的一員。
隻不過,我卻沒有把‘真相’當做事實去相信罷了。
身邊的女孩醒了,我注意到她悠長的呼吸聲慢慢停止了。
她睜開了眼睛,正在看我。我有著這樣的錯覺。
“二位,這是誤會吧。”
溫柔的女聲,可以讓春天的小草發芽。
“嘶”我聽到了很多男孩子屏住了呼吸,聽覺的敏銳,真是煩惱啊。
我回頭看了過去,一名黑發披肩的女孩,背對著我。
是因為她難看到大家看不下去嗎。我看著眼神都在退縮的男生們。
身旁的女孩沒有任何往後看的動作,似乎並不是十分在意的樣子。
她拿出一本書,我瞟了一眼,是《包法利夫人》。
讀這種書的人看,應該也不是唯唯諾諾的人。
“既然是誤會,便讓他過去吧。北原市糟糕的市政讓路途這樣顛簸,有所磕碰,也是在所難免啊。”黑長直女孩攤開手,語氣佯裝無奈道。
車內一片笑聲,話說,有那麽好笑嗎。
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我依然看不到她的臉。
“那這樣好了,同學,我和你換一下座位吧。”黑長直女孩上前幾步,走到男孩身邊,彎下腰在男孩耳邊商量道。
我居然還能聽得見啊。
“啊,好,好的。”男孩局促地站起身。
“那裏,第六排左邊。”女孩回過頭指了指,嘴角帶著微笑。
在這一瞬間,我看到了她的臉龐。
看到她的容貌,我也呼吸一滯。
真的是非常可愛的女孩子誒。
沒有任何不完美的,像是大姐姐一樣的,美麗得驚人,卻並不咄咄逼人,反而很溫柔的麵容。
眼睛裏卻又帶著很強烈的主見。
是一個注定受歡迎,而且獨立的人,我想著。
她和我對視了一下。
我瞬間收回了目光。
平和了男孩的尷尬以及未來可能擔上惡名的風險,又滿足了女孩子換座位的訴求。
在雙方之間做好了微妙的平衡。
該說,不愧是玄鳥院未來的學生嗎。
玄鳥院,在五級學院製——將學院劃分為五個等級的製度下,也是可以排進五級的學府。
全國不過隻有十八所這樣的學院罷了。
它們又被稱之為‘鴻鵠府’。
是注定會高翔於天空的人,所暫住的地方。
我自以為我沒有什麽可以進入這所學院的資本。但,我確實得到了它的邀請。
莫非連電腦也會出錯嗎。我搖搖頭。
“你好。”平淡的語氣把我從思考中拉了回來。
原來是從剛才便醒來的女孩。
此時她看著我,讓我有些緊張。
實在是她的氣勢和睡著時完全不一樣,銳利的眼神似乎要把人刺破一樣。
感覺像是一隻小兔子一瞬間變成了一隻蒼鷹。
“你好。”我不敢怠慢,趕忙打招呼。
然後呢,是應該說您貴姓,太老土了。
你的名字呢?有點突兀啊。
還是我叫XX,請多關照呢。
似乎都不太好。我陷入了糾結。
第一次見麵互通姓名,本身便很尷尬,尤其對方還是一個可愛的女孩。
對於一個異性朋友很少的男生而言,大大方方自我介紹太困難了。
“陳青衣。”
我沉默片刻。
“不回應,可不是禮貌之舉。”
對方再次直截了當地批評了。
好歹溫和一些啊,比如笑笑,然後說‘不要害羞啊,至少把名字告訴我’之類的。
就像是初中時那些現充一樣說話不就好了,直截了當反而顯得不通人情哦。
可這樣僵持著,似乎也不太合適。
“林奈,請多多關照。”
“婆婆媽媽的男人,想著沒有必要的繁瑣客套。”她瞟了我一眼,眼中帶著一絲不滿,“你是庸人嗎?”
庸人……雖說有些被冒犯的感覺,但自己毫無疑問便是庸人吧。
不過我還真的不太擅長自我介紹,連互通姓名都要想半天,這就是不擅長交際的人所有的痛苦吧。
“如果你認為是,就這麽說吧。”我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
陳青衣似乎失去了興趣,又把視線轉到了上。
“你覺得剛才那個人。”我覺得至少得聊些什麽,“怎麽樣。”
她又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著我。
我,莫名有了一種心虛的感覺。
“見了漂亮的女孩子便問怎麽樣,該說不愧是男人嗎?”她喃喃自語,盡管聲音很小,但我們的距離也不遠,聽得相當清楚。
喂喂喂,你不也很可愛嗎,但我可沒問你怎麽樣不是嗎?而且你對男性有很大的偏見啊……莫非現在連性別都開始不平等了嗎?
“我希望你不要那麽想。”
“哦,問出這種問題,你果然還是有那種想法吧。”
“.……”
陳青衣不在說話。
話題終結者,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我們再次沉默下來。
正在我尋找著下一個話題的時候,一隻鳥飛過。
我忽然想起來最近似乎有鳥往南飛過冬。
“話說最近鳥兒都在往南飛過冬啊!”
我說出了自以為可以帶動話題的話,但說出去之後,我又覺得好蠢。
“如果不會聊天的話,就不要說話了,鳥不往南飛還要往西伯利亞飛嗎?”陳青衣滿臉嫌棄地吐槽道。
“.……”
“庸人。”她冷不丁道。
“什麽?”我沒明白。
“剛剛那個多管閑事的女人,是個庸人。”她垂下眼簾,冷淡道。
她的眼神裏寫滿了一種厭惡的情緒。這絕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嗬,原來如此啊。
“是嗎?”我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我也覺得是這樣。”
陳青衣意外地抬起頭,首次直視了我,眼睛裏似乎在探求什麽。。
“真相,”我望著天空上幻滅的雲,緩聲道,“那個男孩是否真的侵犯了那個女孩,這一事件的真相,在哪裏?”
我,林奈,渴望著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