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從三月兩人在清音觀外分別,到如今,崔嬈已經快半年沒有見到謝潯了。
雖然知道他應該回了建安,可她卻沒聽到他一星半點的消息。
她以為,此生此世,都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曾想,在這意想不到的時候,他突然就出現在自己眼前。
這實在太意外,也讓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呆呆站在廊下,就這麽傻傻地盯著他。
他黑了,也瘦了些。
此時,他就定定地站在長廊那端。一雙黝黑明亮的眼睛,沉靜地看著她,雙唇緊抿,麵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兩人就這般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他抬起腳,走上長廊,慢慢地向著她走來。
看他走了過來,她的心裏一陣慌亂,呼吸驟然亂了起來。
如果他問自己,為何不等他,為何要跟他人定親,為何要屈服,自己該如何回應呢?
看著他走到越走越近,她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慢慢走到她麵前,卻沒有停下腳步,甚至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徑直從她身旁走了過去。就像他麵前的她,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般。
她身子一僵。
他在心裏,已經當自己是陌生人了嗎?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突然變成又酸又澀。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她就這麽站著,身子簌簌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翠晴輕輕戳了她一下,說道:“姑娘,謝三公子已經走遠了。”
她身子一震。
他走了?
她淒然一笑。
這樣,也好。
既然今生兩人注定沒有結果,還不如就讓他恨自己吧。以後,他便不會再那麽難過。
想到這裏,崔嬈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就要衝出眼眶的眼淚生生逼了回去,說道:“我們也快回去吧。”說罷也不再看雕花長廊上的牡丹圖,便匆匆往後門走去。
翠晴知道崔嬈與謝潯之間的事,見崔嬈如此,她也不敢多問,隻跟在她身後向外走去。
待崔嬈回了江安侯府,離迎親吉時隻有半個時辰了。
馬車停了下來。
崔嬈掀起帷簾,身子剛一探出車廂,便看見趙斐一臉笑意地向自己迎了過來。
燕王與燕王妃帶著安樂郡主已經回了燕城,趙斐卻不知用什麽理由說服燕王讓自己留了下來。如今,隻要找得到由頭,他便往崔府跑,所以,崔嬈見到他,也不覺得意外。
看見崔嬈正要下馬車,趙斐忙伸出手來,笑道:“阿嬈,我扶你下車。”
看見趙斐的手伸到自己麵前,崔嬈一怔。不知怎麽回事,腦中卻想起先前王府,謝潯對自己視而不見的模樣。
她心中一澀,對著自己說道,崔嬈,別再想了,一切已成定局。
她緩緩伸出手去,扶著他的手。
看崔嬈先前麵色猶豫,趙斐心裏不禁一緊。
崔嬈與謝潯之前那一段,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他也知道,跟自己定親,定然不是崔嬈自己的意願,所以,當他看見崔嬈終於肯將手伸向自己那一刹,他的內心一陣狂喜。
將崔嬈扶下了馬車,他還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放。
崔嬈眉頭微皺,說道:“世子,快放開手。”
趙斐望著她笑了笑,這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手。
崔嬈趕緊將手縮了回去,又問道:“世子怎麽沒去王家觀禮?”
趙斐嘿嘿一笑:“我怎麽也算是女方家眷,去王家不太合適。”
崔嬈一怔,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那請世子進府坐吧。”
“我早來了,已經見過嶽母大人了。”趙斐笑著說道,“聽說你出門了,我特意來門邊迎你的。”
“世子。”崔嬈看了趙斐一眼,說道:“我們還未成親,你還是稱呼我母親為崔二夫人比較好。”說完也不理他,便徑直往大門裏走去。
“好,我都聽你的。”趙斐笑嘻嘻地跟上來,又說道,“那我多等四個月再改口。”
“四個月?”崔嬈一愣,停下腳,扭頭望著趙斐,問道,“日子定了?”
趙斐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父王已經請好期了,就在十二月初六。過幾日便派人送來給你大伯過目。如果你大伯沒意見,便定下來了。”
十二月初六。
已經不到四個月了。好快啊!
崔嬈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了。”
趙斐又說道:“對了,下個月初三太後過壽。前兩日我進宮去見她,她老人家說還未見過你,讓你到時隨我一道進宮赴宴。”
“太後叫我也去?”崔嬈一愣。
“是啊!”趙斐笑了笑,又想去拉崔嬈的手,“到時我來接你。”
崔嬈淡淡地應道:“好。”然後便扭頭往前走去,避開了趙斐伸過來的手。
趙斐怔了片刻,然後追了上去。
這時,翠晴跑上前來,對著崔嬈說道:“姑娘,奴婢陪你回去換衣裳吧。”
“嗯。”崔嬈點了點頭,又轉過身來,對著趙斐說道,“世子,你到前麵廳裏喝會兒茶,我回屋去換衣裳送妙姐姐。”
“你去吧。”趙斐笑著說道,“我先去前廳等你。”
崔嬈也不與他多說,轉過臉對著翠晴說道:“翠晴,走吧。”
“是。”翠晴應了一聲,便扶著崔嬈往後院走去。
趙斐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翠晴,突然,他一怔。
扶著崔嬈這個侍女,他似乎見過。
他眼睛慢慢眯了起來,仔細地回想著。
去年,他在九雲山受傷被人所救後,在馬車上,他雖然有些迷糊,但他卻記得清清楚楚,他看見過這個侍女。
可崔嬈不是告訴自己,救自己的是崔妙嗎?為何這侍女會在她身邊?
這其中,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原由。看來,自己得找個人好好問問才是。
想到這裏,他趕緊往前廳走去。
崔獻、崔植都在這裏待客。
看見趙斐進來了,崔植忙招呼道:“世子,坐下飲會兒茶吧。”
趙斐笑了笑,對著崔植說道:“阿植,你先忙,別管我。我有事跟阿櫛說。”說罷便拉著崔櫛出了廳,來院中一個角落。
“世子,你叫我出來何事?”崔植仰頭問道。
“阿櫛,你知道,我已經與你二姐定親了。”趙斐一本正經地說道。
“嗯。”崔櫛點了點頭。
“那我就很快是你姐夫了。”趙斐一臉正色地說道。
崔櫛難得看見趙斐如此正式對自己說話,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愣了愣,然後怯怯地叫道:“姐夫。”
趙斐一怔,笑著摸了崔櫛的頭一把,說道:“乖,以後就我們兩人在的時候,你就這樣叫我。”
崔櫛點了點頭。
趙斐又說道:“現在那姐夫問你話,你也不能騙我。”
崔櫛又點了點頭。
“翠晴是誰?”趙斐記得崔嬈當時就這般叫的那個侍女。
“是我二姐的侍女。”崔櫛答道。
果然!
趙斐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問道:“那姐夫再問你,你們在清河的時候,去九雲山的,到底是你大姐,還是你二姐。”
“二姐啊!”崔櫛想也沒有想便回答道,“她去九雲山的天恩寺參加盂蘭法會,為我爹爹祈福。”
日子也對上了!自己正是在盂蘭節那天受傷的。
如此說來,救自己的,不是崔妙,而是崔嬈!
可她為什麽要騙自己呢?
趙斐眼睛微微眯起,想了半晌,卻始終想不通其中的原由。
一會兒定要向崔嬈將此事問個明白。
這邊,崔嬈換好了衣裳,便徑直去了崔妙的房間。
除了喜娘和靈芝、香琴兩個陪嫁侍女陪在她身邊外,還有袁雯櫻、蔡靜蘊跟她坐在一起說話。
袁雯櫻是袁氏的親侄女,今日自然要過來。
蔡靜蘊與崔植的婚期也定了,就在十月,今日她也算是女方眷屬了,所以,一早便過來陪著崔妙。
崔嬈走進屋,看見袁雯櫻正小聲地跟崔妙、蔡靜蘊說著什麽,那兩人麵頰緋紅,不時捂嘴偷笑。
崔嬈走上前去,笑道:“表嫂,你跟妙姐姐和靜蘊姐姐說什麽呢?”
袁雯櫻回過臉來,看見崔嬈,忙笑著對她招手道:“快過來聽我跟你們說說,反正你也快了。”
崔嬈一臉狐疑地走上前來,說道:“什麽快了?”
“自然是你與世子成親的日子啊。”袁雯櫻笑吟吟地說道。
崔嬈麵色一僵,然後強笑道:“我還早呢。”
“也不早了。”袁雯櫻笑道,“世子說燕王已經請好日子了,就等姑父點頭便定了。”
崔嬈一怔。
這還沒定下的事,趙斐竟然就到處跟人說。
蔡靜蘊知道崔嬈與謝潯之事,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裏不痛快,忙對著袁雯櫻說道:“雯櫻,平日我看桓大公子挺斯文的啊,怎麽你把他說得如此粗魯?他真舍得如此對你?”
袁雯櫻果然被蔡靜蘊牽走了,回頭望著蔡靜蘊,撇了撇嘴,說道:“看他平時好像對我千依百順的模樣,但在這事兒他才不聽你呢。你說疼,叫他別動,他反而興致更高,動得更厲害。我第二天走路都難受,還要忍著疼去敬茶,不敢讓別人看出來。”
崔妙一聽,咬著唇說道:“王闌今晚若敢如此對我,看我不一腳將他踢下床!”
“算了吧。”袁雯櫻抿嘴笑道,“你的力氣能大過他?還不是將你壓在床上,任他為所欲為。”
崔嬈開始還這下總算聽懂袁雯櫻說的是什麽了,雙頰緋紅,又羞又臊道:“表嫂,你怎麽說這個呀?我們三個都還沒成親呢。”
“你以為阿妙不知道?”袁雯櫻瞥著崔嬈,笑道,“姑母肯定早將壓箱底的給她看了。”
崔妙低下頭,吃吃笑著。
袁雯櫻又說道:“阿嬈,我看世子很喜歡你,到時絕輕饒不了你。世子從小習武,體力定比你拓表哥強。說不定,你到時連床也起不了。”說完,她捂著嘴偷笑起來。
崔妙與蔡靜蘊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
“表嫂!”崔嬈隻覺得又羞又臊,都不知道該如此回話了。
好在袁雯櫻也沒有糾纏於她,又繼續向崔妙傳授起閨房之道了。
崔嬈坐在一旁,看著袁雯櫻眉飛色舞地說著。
突然,她想起那日在清音觀的樹林裏,謝潯與自己親嘴後,被自己發現他身體的反應時,他那窘迫的表情。
如果是謝潯,又會怎麽樣呢?
她低頭一歎。
可惜,永遠不可能是他了。
正在這時,桓氏進了屋來,對著崔妙說道:“阿妙,快!七郎他們已經走到巷口了!”
喜娘一聽,趕緊拿來蓋頭為崔妙搭在頭上,靈芝與香琴上前,扶著崔妙去前廳拜別祖母、父母。
看著崔妙遠去的背影,想到這個從小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姐姐從此便成為別家人了,崔嬈不禁鼻子一酸,眼淚嘩啦啦便流了下來。
蔡靜蘊見狀,忙上前勸道:“阿嬈,別這樣,今日可是阿妙的好日子,該高興才是。”
崔嬈抹了抹淚水,抬起頭來,對著蔡靜蘊笑了笑,說道:“靜蘊姐姐,我是太歡喜了。”
“傻丫頭。”蔡靜蘊拉過她的手,說道,“我們快去前麵送阿妙吧。”
“嗯。”崔嬈拉過蔡靜蘊的手,笑道,“妙姐姐雖然走了,不過,靜蘊姐姐你就快進門了。”
蔡靜蘊麵色一紅:“我還有兩個月呢。不過,你來了,你怕等不了多久,也要走了。”
崔嬈看著蔡靜蘊,怔了怔,然後含淚說道:“靜蘊姐姐,我求你一件事。以後若是我不在了,你記得幫我多多照顧阿櫛啊。”
看崔嬈表情有些不對,蔡靜蘊以為她心裏還是不滿意與燕王府的親事,便安慰道:“你以後做了世子夫人,要照顧阿櫛還不容易?好啦,別說這些啦,快出去吧,不然一會兒阿妙真出了門了。”便拉著崔嬈去了前廳。
看見崔嬈出來了,趙斐趕緊跑到她麵前,說道:“阿嬈,我有話要跟你說。”
崔嬈看趙斐一臉正色,愣了愣,問道:“什麽話?”
趙斐左右看了看,說道:“這裏人多,我們到外邊去說。”
“那待妙姐姐出門再說吧。”崔嬈說道。
“好。”趙斐點了點頭。
他耐著性子等到崔妙行完禮,拜別了父母,崔植再送她出門上轎,直到花轎慢慢遠去,才將哭得稀裏嘩啦的崔嬈拉到正廳後麵的院子裏。
看著崔嬈看著還拿著繡帕不停地抹眼淚,便柔聲勸慰道:“阿嬈,你別哭了。這是喜事啊!崔妙出嫁你都哭得這麽厲害,到時我們成親那天,你還不知哭成什麽樣。”
崔嬈一呆,抹了抹眼淚,默了片刻,說道:“那日,我不會哭的。”
趙斐一聽,眉開眼笑道:“這才是。阿嬈,你相信我,我定會好好待你的。”
崔嬈愣了愣,然後點了點頭,問道:“對了,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趙斐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忙問道:“對了,阿嬈,你跟我說實話,在九雲山救我的,到底是你,還是崔妙?”
崔嬈聽他突然問起這事,心中一驚,抬起頭來,一臉驚愕地望著趙斐。
他是不是發現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