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崔嬈與謝潯成親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二。
到了這日,謝潯騎著那匹與自己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玉驄馬,來到江安侯府,迎自己的新婦過門。
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穿著紅色的喜服,坐進轎中,跟隨著自己步伐回家,他的心像踏入了雲朵裏一般,軟軟的,柔柔的。
對崔嬈而言,此時同樣仿若在夢中。
直到拜完堂,與謝潯一起入了洞房,她才敢相信,這一切不是夢,而是真的。
喜娘的聲音響起:“公子,該揭新婦的蓋頭了。”
他要來掀蓋頭了。
想到這裏,崔嬈突然心中突然有些小小的緊張,雙手緊緊攥著裙邊,手心裏漸漸沁出了汗。
謝潯接過喜娘遞上的玉如意,手不禁微微有些顫抖。
他抬起眼,看著崔嬈僵直地坐在喜床之上,等待著自己去揭開她頭上的蓋頭。
經曆了那麽多的風風雨雨,今日,兩人終於修成正果。謝潯心裏不禁感慨萬千。
他緩緩走到床邊,伸出手,用玉如意掀著蓋頭的一角,突然他腦中有莫名的東西閃過,突然覺得自己揭開蓋頭,出現的女子並不是崔嬈,而是桓萱。
他心頭一緊,猛地冷汗涔涔冒出。
如果蓋頭下的女子,不是崔嬈的話,該怎麽辦?
想到這裏,謝潯趕緊甩了甩頭,然後在心底安慰著自己,定是這些日子自己患得患失太過了,才會冒出這樣的念頭。
他定了定神,不再遲疑,將手中的玉如意果斷地向上一挑,一張女子美麗的容顏便映入他的眼簾。
這女子臉上搽了脂粉,似乎和崔嬈平時的模樣有些不同。
他仔細瞧了瞧,確實是崔嬈。
他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
還好,是她。
女子抬起頭,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有著浩渺的煙波。
看著她,他唇邊不禁漾出一個微笑。
崔嬈,一生一世,你是再也逃不掉了。
“公子,夫人,請到案前來飲合巹酒。”喜娘又上前說道。
聞言,謝潯抿著嘴,向著崔嬈伸出手來。
崔嬈站起身,頓了頓,然後將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掌中。
他的手掌,很溫暖,讓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謝潯握著她的手,與她一起走到桌案前,也不舍得放開。他隻覺得她的手,在自己的掌中,軟軟的,滑滑的,很是舒服,便再也不想放開了。
喜娘在用紅線連在一起的兩瓢瓠瓜裏盛了美酒,給謝潯與崔嬈一人遞了一瓢過來,笑著說道:“喝了合巹酒,公子與夫人便從此同甘共苦,永結一心。”
崔嬈輕輕搖了搖謝潯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的手。
誰知他動也沒動,一點要放開的意思都沒有。
崔嬈無奈,隻得用一隻手接過瓠瓜,將它送到唇邊,抬起眼,看了看身旁邊的謝潯。
隻見他取過自己的那瓢瓠瓜,正準備飲。看著她望著自己,他怔了怔,隨即唇角一抿,對著她微微一笑。
崔嬈回了他一個微笑,然後抬起頭,將瓢中的酒一飲而盡。
瓠瓜是苦的,但其中盛著的酒卻有著她從未嚐過的甘冽甜美。
她用衣袖擦了擦嘴,偷眼看著謝潯,隻見他剛飲下酒,將瓠瓜瓢放回了桌案上。
“公子,夫人,禮成了。”喜娘笑眯眯地說道,“兩位新人隨意用點東西,奴婢便退下了。”
“嗯。”謝潯點了點頭,“你們都先下去吧。”
喜娘一聽,明白了謝潯話裏的意思,忙將屋中伺候著的侍女都叫了出去。
屋裏,便隻剩下崔嬈與謝潯兩人了。
她抬起頭,望著他,唇角微抿:“你不出去了?”
外麵還有來賀喜的客人,按規矩,他在與她飲完合巹酒之後,應該出去向客人敬酒致謝。
“我倒是想不出去了。”他微笑著望著她,說道,“可是不行啊。不過,我可以多陪你一會兒,晚些再出去。”
她望著他,一臉的燦然。
桌案上備有酒菜,是為崔嬈裹腹準備。
謝潯拿了一隻杯子,斟了一杯酒,遞到崔嬈麵前,說道:“阿嬈,將裏麵的酒飲在嘴裏,先別忙咽下去。”
崔嬈抬起眼,訝然地看著他:“為何?”
他抿了抿嘴,說道:“別問,照我說的做便是。”
崔嬈雖然滿臉狐疑之色,但還是照他所說,將酒含在了嘴裏。
剛將杯子放下,一抬頭,便看見他將自己摟在懷裏,頭一低,唇被覆了上來,舌頭靈活的拔開她的唇瓣。她口中的酒便從齒縫中溢了出來。
他含著她的嘴,將她口中的酒慢慢汲入口中,咽了下去。似乎還意猶未盡,又將舌頭伸進她的嘴裏,將唇壁細細搜索了一番,才放過她,然後咂了咂嘴,對著她笑道:“剛剛那叫共苦,這才叫同甘嘛!”
他居然飲自己口中的酒。
崔嬈的臉紅得發燙。
她摸了摸自己發麻的雙唇,嗔道:“你不是連自己的杯子都不讓別人碰嗎?怎麽,現在無潔癖了?”
“你又不是別人。”他用手揉了揉她的臉,摸了一手的粉。
他一臉嫌棄道:“她們都在你臉上抹了什麽呀?摸起來一點不舒服,一會兒就去給我洗掉。”
崔嬈望著他笑了笑:“好。”
他上前攬著她的腰,傾過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先出去應付他們一下,你洗好了就呆在屋裏,乖乖等我回來。”
“嗯。”她紅著臉點了點頭。
他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後才放開她,轉身向門外走去。
她怔怔地望著他。
出門之前,他回過頭來,看著崔嬈還站在原地癡癡地望著自己。
他對著她笑了笑。
這一回,她都進了自己的洞房了,應該不會再出任何岔子了。她會一直在這裏,等著自己的。
想到這裏,他才放心地離開。
看著謝潯離開的背影,崔嬈有片刻的怔忡。
這時,翠晴走了進來,望著崔嬈,開口便叫道:“姑娘……”
崔嬈一聽,嚇得趕緊搖了搖頭,說道:“翠晴,可不能再叫姑娘了。”萬一被謝家的人聽到,多了心便不好了。
翠晴一下便反應過來,笑嘻嘻地改了口:“夫人,可要吃些東西?”
崔嬈看著桌上放著幾樣精致的菜肴,點了點頭,坐到桌邊,說道:“我還真有些餓了,便先用些吃的吧。”
翠晴便上前為崔嬈布菜。
崔嬈每樣都嚐了一隻,又吃了些羹,隱隱覺得飽了,便停了箸。
“夫人,吃好了嗎?”翠晴笑著問道。
崔嬈點了點頭,說道:“吃好了。”
翠晴便叫人將桌案上的東西都收拾了出去,屋子裏一下便變得清爽了。
崔嬈這才細細打量起屋子來。
新房就是謝潯以前住的房間。
以前,她也常跑到這屋子裏來找謝潯,早就熟悉了。
不過,明顯看出這屋子翻新修葺過,屋中的擺設與以前差不多,隻是有些是新做的,特別是床,比以前寬大了許多。與自己記憶中不同的是,在臨窗的地方添了一個梳妝台,上麵的梅瓶中,還放了一枝茉莉花。
崔嬈似乎都聞到那淡淡的香氣。
這應該是特意為她準備的嗎?
她走上前,坐到梳妝台前。手指在妝台上的木雕花上撫過。一股暖意,從指尖流淌到了心底。
這裏,以後便是自己與謝潯的家了。
眼底露出會心的微笑。
“夫人,奴婢幫你將頭上的首飾都摘下來吧?”翠晴笑著說道。
“嗯。”崔嬈點了點頭。
這頭上的首飾太重了,著實壓得她頭痛。
她抬起頭,望著銅鏡裏一襲紅衣的女子,黛眉墨目,粉麵桃腮,櫻唇皓齒。美麗的容顏上,是一抹怎麽都掩飾不住的喜色,而前世坐在洞房中的她,卻是一臉的悲色。
自今日起,她便是謝潯的妻了。
心歡喜得怦怦直跳。
突然,她想起謝潯臨出門時,叫她將麵上的脂粉洗去。萬一他回來時,見自己還沒洗掉這些東西,不知道還會不會不高興?想到這裏,她趕緊對著翠晴叫道:“翠晴,叫人備水,我想洗浴了。”
“是,夫人。奴婢這便去。”翠晴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崔嬈將頭上的發髻放了下來,如瀑的墨發一下散開,披在背上。
她拿起妝台上的犀角梳,緩緩梳了起來。似乎頭發今日也特別順溜,輕輕一梳,便到了底。
剛將頭梳好,便看見翠晴走進屋來,對著崔嬈說道:“夫人,水備好了。”
崔嬈點了點頭,用簪子將頭發挽了起來,然後與翠晴去湯室浴了身,洗去臉上的脂粉和一身的粘膩,又換了新做的紅色寢衣,這才覺得渾身舒暢起來。
坐回梳妝台前,聽著前院隱隱傳來祝酒喧鬧之聲,崔嬈又有恍若夢中之感。
前世的新婚之夜,自己也曾這般坐在這裏,等待著自己新婚的夫婿,但趙斐與她飲下合巹酒走了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
而這一世,雖然還是她獨自在新房等待著。但她相信,謝潯一定會回來的。
想到這裏,她唇邊印出一個甜蜜的笑意。
突然,她想起昨晚母親偷偷給她的東西,似乎今晚便用得著了。反正閑來無事,不如現在便拿來看看吧?一會兒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猶豫了片刻,崔嬈便對著翠晴叫道:“翠晴,將今日出門前,我叫你放到箱中的木盒找給我。”
“夫人稍等。”翠晴便走到箱籠邊,揭開蓋子,從箱底翻出一隻木匣,走了回來,交給崔嬈,“夫人,你要的東西。”
崔嬈點了點頭,說道:“你就到門邊去伺候吧。”
“是。”翠晴應了一聲,便走到了門邊。
見翠晴走開了,崔嬈這才打開木匣,從裏麵拿出一隻銅鏡來。
這銅鏡看起來雖然與一般的銅鏡無異,但它最特別之處,在於銅鏡背麵上雕的花紋。那是十二對情態各異的赤身男女小人,每一幅圖,就是這兩個人以不同的姿勢交合之態。
前世雖然也有這物,但崔嬈無甚興致,從未拿出來看過。如今這細細一瞧,倒將她看得麵紅耳赤。
一會兒,自己便要與謝潯這般?
一想到這裏,崔嬈隻覺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著,似乎就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
正在這時,隻見翠晴驚喜地叫了一聲:“公子,你回來了。”
她一驚,忙轉過臉,隻見謝潯正向屋裏走來。他似乎也洗浴過了,已經換上了寢衣。
一踏進屋,他便看見坐在梳妝台前的崔嬈,麵色一下便變得無比柔和。
崔嬈忙對著他笑了笑。
他抿了抿嘴,對著翠晴說道:“你們都出去吧,不用服侍了。”
“是。”翠晴行了一禮,便將人都帶了下去。
這時,崔嬈想到自己手中那羞人的銅鏡,麵色一紅,趕緊將它藏在身後,對著謝潯訕笑道:“你怎麽這麽快便回來了。”
謝潯看了她一眼,撇嘴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可我沒那麽多功夫陪他們。每桌去應了一下卯,便出來了。”說罷他將門關好,閂了起來。
聞聽此言,又想起銅鏡上那些小人,崔嬈覺得自己的臉比自己衣裳還紅。
她趕緊將銅鏡翻了回來,放在妝台上,希望不會引起謝潯的注意。
謝潯走到崔嬈身邊,坐下來,將她的腰摟住,拉進自己懷裏,問道:“你先前在看什麽?”
“沒,沒看什麽呀?”崔嬈結舌道。
“沒看什麽?”謝潯哼了哼,又問道,“那為何一看見我回來,非但不欣喜,反而是一臉驚慌失措的模樣?”
“哪有啊?”崔嬈嘴硬道。
“還嘴硬?”謝潯卻是不信她的話,抬眼往妝台上看去,微微一怔,伸手便拿起那麵銅鏡。
“這,這就是麵鏡子,沒什麽好看的。”崔嬈一慌,趕緊伸手去搶銅鏡。
未等她將手伸過去觸到銅鏡,謝潯一下便將銅鏡的背麵翻了過來。
見狀,崔嬈隻覺得呼吸一窒,血一下便衝上了腦門。
完了,這下自己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