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終章

  虎平關靠著虎頭山,到時將崔嬈從大路放走,趙斐自己帶著母親、林雁歸等家眷從虎頭山中的小路離開。他相信,謝潯是守信之人,答應放過自己一家老小,便一定會做到的。


  他坐到案前,提起筆,猶豫了片刻,然後落筆寫下了“放妻書”三個字。


  林雁歸倒了一杯茶,給趙斐送到案前,見到他寫下的字,她怔了一下,驚訝地問道:“世子,你要與夫人和離?”


  趙斐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林雁歸怯怯地看了趙斐一眼,輕聲問道:“你,你舍得嗎?”


  趙斐撂下筆,望著林雁歸微微一笑,說道:“有何舍不得的?”他伸出手,將林雁歸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說道,“她雖然是我妻子,但我未曾碰她一回,你還要吃醋呀?”


  “她長得如此好看,你真的對她一點都不動心嗎?”林雁歸酸酸地說道,“我知道,你與我在一起,對我那麽好,是念著我救過你。可每回逢年過節之時,大家圍坐在一起,你總忍不住偷偷地看她。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隻是裝作不知道而已。我總想著,你還顧忌著我的感受,不願對她怎樣。我怕說破了你的心思,你說不定便順水推舟了。”


  趙斐默然。


  一開始,因為崔嬈的不在意,因為崔嬈的淡然,他隻是對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偷偷地觀察她,慢慢地,他發現自己真的對這個美麗隱忍的女子有幾分動心。所以,他才會派人打聽她的過去。當他知道她之所以如此平靜,皆因為她心中之人是另一個男子。燕王世子的高傲性子,讓他更不願意接近一個心中沒有自己的女子。所以,三年來,他一直對她冷淡,可又總忍不住被她吸引。正在內心糾結之時,朝庭來收兵權,燕王便起事了,他也無暇再考慮這些兒女私事。


  如今,燕王一方兵敗如山倒,作為一個冷淡了妻子三年的丈夫,他更沒有理由再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他能做的,便是放她回去,回到她心中所愛之人的身邊,不管是對她,還是對自己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裏,他抬起頭,對著林雁歸澀然一笑,說道:“雁歸,你多心了。我心中,並沒有她。而她心中的人,也一直不是我。所以,現在將她放回去,不管對她還是對我,都算是一種解脫吧!她可以回到她喜歡的人身邊,我也可以帶著你和晟兒過我們平淡的日子。”


  聽了趙斐的話,林雁歸一愣:“夫人心中的人,在南邊?”


  趙斐頓了頓,然後緩緩點了點頭。


  “是誰?”林雁歸顫聲問道。


  趙斐輕輕抿了抿嘴,說道:“謝家三郎,謝潯。”


  林雁歸一驚:“就是率兵擊敗王爺,害王爺自殺而亡的謝三郎。”


  趙斐點了點頭。


  林雁歸搖了搖頭,說道:“王爺雖不是被他所殺,但也是因他而死,你為何要將夫人送還給他?”


  趙斐抬頭看了林雁歸一眼,說道:“父王臨死之前曾拉跟我說,如果戰敗,他若死了,朝庭也有了給天下人說法,這戰亂也就平了。他要我無論如何要保住燕王這一支的血脈,保住晟兒。”


  聞言,林雁歸呆呆地望著趙斐。


  “如果可以將崔嬈送還給謝潯,以此換得我們一家的平安,雁歸,你覺得合算嗎?”他抬頭望著她。


  “可他真會放過我們嗎?”林雁歸泣聲問道。


  “會的。”趙斐緩緩說道,“而且盧謝兩家都與我們有姻親關係,會放我們一條生路的。”


  “好。”林雁歸含淚笑道,“既然如此,那妾便不打擾世子了。”說罷,她便起身出了房門來。


  林雁歸一口氣走到花園中,可麵上的眼淚還是未停。


  “雁歸,你怎麽了?”


  林雁歸轉過臉來,看見燕王妃與歐嬤嬤站在自己身後,她趕緊拭去淚水,上前行禮。


  因為燕王之事,燕王妃看起來極為憔悴。


  “為什麽要哭?”燕王妃問道。


  “回王妃,奴婢沒事。”林雁歸搖了搖頭。


  燕王妃歎了一口氣,說道:“是不是阿斐欺負你了?”


  “沒有。”林雁歸趕緊說道,“世子對奴婢很好的。”說到這裏,林雁歸想到趙斐如此護著自己和晟兒,不惜放下自己的尊嚴,熱淚再一次湧了出來。


  見狀,燕王妃又追問道:“雁歸,到底有何事?你跟我說實話!”


  林雁歸猶豫了片刻,便將趙斐與謝潯的約定之事告訴了燕王妃。


  燕王妃一聽,極其震驚:“什麽,他要與崔嬈和離,還要將她送還給謝三郎。”


  林雁歸緩緩點了點頭。


  燕王妃大怒:“那謝三郎可是逼死王爺之人呀!阿斐怎麽能與殺父仇人如此所為?”說罷燕王妃便要去找謝潯,想說服他改變主意。


  林雁歸一聽,趕緊拉住燕王妃的衣袖,急聲說道:“王妃留步,請聽奴婢一言。”


  燕王妃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望著林雁歸,說道:“你說!”


  林雁歸撲咚一聲,跪在燕王妃麵前,泣聲說道:“王妃,如今這情勢,如果謝三郎不放我們,那我們插翅難飛!如今燕王一脈,隻留下了世子與四公子,孫輩也隻有晟郎一人。唯今之計,是要先設法保住世子、晟郎和四公子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呀!王妃三思啊!”


  燕王妃心裏一震。趙斐是她的親兒子,趙晟是她的親孫子,她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自己這兩塊心頭肉考慮。


  見她神色有鬆動,林雁歸又說道:“王妃也知道,世子夫人進府後,與世子關係並不和睦,況且她的心也不在世子身上,留她在世子身邊,若她偷偷與南邊通信,不見得是好事啊!”她知道,趙斐心裏不是對崔嬈一點情意也沒有,若趁此機會讓崔嬈離開,對她來說,也算是好事吧。


  燕王妃覺得林雁歸說的也在理。若崔嬈心裏有謝潯,留她在身邊,不僅不算好事,還有可能變成禍害。終於,她長歎一聲,說道:“罷了!這些事,我也不管了!”說罷,便叫上歐嬤嬤回了屋。


  可回了屋,燕王妃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


  她與燕王成婚二十年載,雖然夫妻還算和順,但她知道,燕王心裏那個女人也不是自己,而是青陽公主。為此,她在心裏整整恨了青陽公主二十年。


  那青陽公主,卻是謝潯的母親。


  自己丈夫心中之人,是青陽公主;兒媳心中之人,是青陽公主的兒子謝潯。


  這母子倆,為何總與自己母子過不去?

  一想到要將崔嬈送回給謝潯身邊,她心裏就像把燕王送給了青陽公主一般,痛怒難當。


  如果崔嬈回不到謝潯身邊,或者是謝潯親眼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殞命在自己眼前,他會如何?

  她覺得能夠折磨謝潯,就像折磨青陽公主一般的暢快。


  燕王妃緩緩轉過頭來,望著歐嬤嬤,一臉凝重地說道:“香芝,你願意為我做件事嗎?”


  歐嬤嬤“撲咚”一聲跪下來:“王妃有事盡管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燕王妃唇邊印出一個淒清的笑意:“香蘭,這一回恐怕真的要連累你為我死了。”說完,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滑落。


  聞言,歐嬤嬤微微一怔,隨即一臉微笑道:“沒有王妃,奴婢一家早有餓死凍死街頭了。如今,奴婢有機會報恩,心裏歡喜還來不及,何來連累一說?”


  “香芝!”燕王妃扶起歐嬤嬤時,已是滿麵的淚水。


  次日一早,趙斐讓翠晴陪著崔嬈從官道先離開。


  出於男人的尊嚴,他沒有告訴崔嬈自己與謝潯的約定,隻是偷偷地將放妻書放在崔嬈隨身的包袱裏,告訴崔嬈,裏麵有銀票,她可以兌錢。


  崔嬈知道趙斐一向不喜歡自己,她也沒有多說什麽,帶著翠晴便往馬車走去。


  這時候,燕王妃走了過來,垂著眼淚似乎舍不得崔嬈的模樣,她還說翠晴年歲小,怕她照顧不好崔嬈,便讓歐嬤嬤跟著崔嬈一起離開。


  見燕王妃堅持讓歐嬤嬤跟著自己走,崔嬈也隻當她是好意,不好拂了她的麵子,與燕王妃行禮道別後,便與歐嬤嬤、翠晴上了車。


  趙斐看著馬車慢慢地駛離,心中不禁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林雁歸緩緩走上前來,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轉回頭,看見林雁歸抱著趙晟站在自己麵前。


  他望著她微微一笑,伸手從林雁歸手中抱過兒子,說道:“虎門關已經失守,朝庭的軍隊應該很快便過來了。我們趕緊上山吧,隻要進了山,他們便不好尋我們了。”說著他便進了屋去。


  “好。”林雁歸跟了上去。


  燕王妃轉過臉,最後看了一眼馬車。她知道,這馬車上的人,過了今日,應該便不在這世上了吧。


  此時,謝潯領著一小隊騎兵站在山坡之上。


  果然遠處,出現了一輛孤伶伶地四驅馬車。


  馬蹄踏在黃沙上,卷起陣陣煙塵。


  他的心狂跳不止。


  三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他抑製住自己心裏的激動,緩緩抬起手,指著那馬車,說道:“將那馬車攔下來,將裏麵的人給我帶回來!”


  “是!”軍士們領了命,便要策馬去追。


  謝潯又大聲說道:“記住,攔住馬車就行,千萬不能傷了裏麵的人。誰若傷了她分毫,提頭來見。”


  眾人一愣,然後紛紛應道:“是!”


  軍士們駕著馬,向著馬車追去。因為大家皆知不可傷著馬車中之人,皆不敢緊逼,隻跟在車後,追著它,卻不敢上前去攔。


  謝潯以為趙斐早對崔嬈說過將她送還之事,如今看馬車不停,一直向前駛去,他以為,崔嬈還在生自己的氣。他想,便由著她鬧一會兒吧,因此,也不著急,隻帶著兵跟在她身後而已。


  馬車駛到了落虎崖邊,再無去路,隻得停了下來。


  謝潯不想逼她太甚,遠遠地便招呼著軍士們停了下來。


  馬車中先下了一個老婦人,接著又跳下一個侍女,最後一個穿著石榴色衫裙的女子下了馬車來。


  看著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謝潯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用手狠狠攫住一般,扯得生疼。


  阿嬈,你終於回來了。


  他躍下馬來,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忘記了周遭的一切,眼中隻有她。


  這時,他看著她好像與那老婦似乎起了爭執,車夫將她的侍女拉到了一邊。


  他眉頭微微皺起,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不該走上前去。突然,崔嬈轉過身,向自己跑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叫喊著什麽。因為離得有些遠,山上風也大,他有些聽不清楚她在喊什麽。


  他將馬的韁繩交給了安辰,快步向著崔嬈走去。


  那老婦人從崔嬈身後追了上來,將她拉到在地。


  他一呆。


  這是為何?


  趙斐不是說要阿嬈送還給自己嗎?怎麽會這樣?


  突然那老婦人從身上抽出了匕首。


  謝潯大驚失色,大叫道:“住手!”趕緊向崔嬈跑去。


  那老婦人似乎看見他跑了上來,舉起刀便向崔嬈胸口刺了下去。


  他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


  當匕首從崔嬈胸口抽出的時候,他看見鮮血從她的胸口噴了出來。


  他隻覺得自己胸口一陣巨痛,似乎那匕首刺在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那一刀刺下去,意味著什麽。


  前一刻,他還沉浸在崔嬈歸來的喜悅中,這一刻,他知道,這一回自己永遠地失去了她。


  人瞬間便從雲端跌落到了穀底,整個人都懵了,呆呆地站著,完全沒有任何意識。


  這時,他看見那老婦人拉著崔嬈軟軟的身子,往崖邊拖去。


  當他反應過來老婦人要做什麽的時候,心頭大駭。他一邊大聲叫著她的名字,一邊向她跑去。


  他不能讓她死了之後,連屍骨都無存。


  待他跑上前去,那老婦人已將崔嬈推了下去。


  他向著崖下大吼一聲:“阿嬈!”


  沒有一絲遲疑,他便跟著她跳了下去。


  身後傳來安辰淒愴地呼號:“公子!”


  可這時,他什麽都不知道了,眼中隻有那抹石榴色的身影。


  阿嬈,我已經讓你獨自走了三年,讓你孤獨地過了一段如此黑暗的歲月,這一回,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走了。不管是十八層地獄,還是六道輪回,我都陪著你一起去!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卻怎麽也抓不住她。


  也許老天可憐,崖中一根樹枝伸了出來,阻了崔嬈一下。他伸出手,一下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還是溫暖的。手腕上,還帶著娘送她的玉鐲。


  阿嬈,真好,我們終於在一起了。


  這一回,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他用力一拉,將崔嬈緊緊擁入懷裏……


  謝滄派了百餘人在落虎崖下的黑龍潭裏,用了三天三夜,終於將謝潯與崔嬈的屍身打撈了上來。


  他強忍著悲痛,走上前去。


  潭邊的草地上,躺著兩個人。


  謝潯將崔嬈緊緊地擁在懷裏。


  他看著他們寧靜的麵容,覺得他們並沒有死去,隻是睡著了,似乎聲音大一些,都會將他們吵醒。


  半晌,他擦了擦眼淚,哽咽道:“把他們分開吧。”


  一個軍士對著謝滄說道:“回將軍的話,小人不敢分開。”


  “謝滄一呆:“為何不敢分開?”


  那軍士回答道:“三公子將那姑娘抱得太緊,若強行分離,會將三公子的手折斷的。”


  謝滄一聽,趕緊搖頭道:“那便不分開了。”他不能讓謝潯死了還要受罪。


  “是。”軍士領命而去。


  當晚,得到消息的謝韶與崔獻趕了過來。


  謝滄看著伯父,覺得他一下老了有二十歲。


  謝韶一生得意,可沒想到,到老了,竟然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想到這裏,謝滄便覺得心裏難受得緊。


  “三郎的屍身在哪裏?”謝韶蒼涼的聲音問道。


  謝滄將謝韶帶到存放謝潯與崔嬈棺槨的房間裏,揭開棺蓋,看見謝潯與崔嬈緊緊相擁著。


  看著兒子毫無生氣的臉,謝韶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心裏也埋怨謝潯,怪他為何如此狠心丟下父母跳崖而亡。可如今,看見兒子後,他心裏更多的是自責。早知如此,當初崔家與燕王府議親之事,自己不該袖手旁觀。那樣的話,自己也許不會失去自己唯一的兒子。


  崔獻看見崔嬈的屍身與謝潯裝斂在一起,不禁問道:“二公子,為何不將二人分開裝斂?”


  謝滄搖了搖頭,說道:“分不開。”


  “分不開?那當如何是好?”崔獻大驚。


  謝潯的屍身肯定會葬入謝家祖地,而崔嬈又該如何?

  謝韶向崔獻說道:“既然兩個孩子死也要在一起,燕王世子也已經與二姑娘和離,不如便為他們行個冥婚,將他們葬在一起吧。也算遂了二人的心願。”


  崔家與謀逆的燕王曾有姻親關係,此時崔獻哪敢說個不字,自然一口應了下來。


  見了兒子最後一麵,謝韶長歎一聲,邁著踉蹌的腳步出了門,崔獻趕緊上前扶住他。


  謝滄抹了抹眼淚,親自上前,為謝潯與崔嬈將棺蓋合上。


  在棺蓋就在合上之時,他最後看了一眼謝潯。


  他雖然已經死去,但唇邊還留著一抹笑意。


  他望著謝潯笑著說道:“三郎,你終於如願了。如今,你和阿嬈終於在一起,成了夫妻。雖然今生你們隻是一對鬼夫妻,但二哥相信,來世,你們會做一對真正恩愛的夫妻。”


  話說完,他早已淚如雨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