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各懷心思

  到觀自在見了晚鏡,張禾把今天在曲陽城範公子的情形說了一遍。晚鏡默默地聽著,手指輕輕地一下下的點著桌麵,發出細微的叩叩聲,卻自始至終沒流露出任何的情緒來。


  “鐲子雖然還了,但我沒告訴他瓊枝已經死了。”


  晚鏡輕輕點頭,“這樣也好。張禾,辛苦你這一趟了。”


  “客氣了。”張禾笑了笑,“還有別的要吩咐我做的事嗎?”


  “嗯,你等一下。”晚鏡站起身來,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錢袋遞給他,“最近跟我出去見你沒少往出打點,這些你拿著吧。”


  張禾負手瞧著那錢袋卻沒有接,笑道:“你忘了上次去擷月樓給過我一個錢袋,後來可沒往回要。這個就不必了。”


  “你嫌錢多?”


  “嫌。”


  晚鏡失笑,把錢袋重新又放回了櫃子裏,自言自語地說:“真是朵奇葩。”


  張禾心想,這奇葩二字倒是頂好的詞,怎麽此時晚鏡說出來卻怎麽聽都不是味兒呢?他瞄著晚鏡的神情似乎明白了她是什麽意思,忍不住輕輕揚了揚唇角。


  晚鏡轉頭來,臉上笑意未竟,燭光映在她細瓷般的皮膚上,那笑容仿佛流光下的寶石般讓人覺得目眩。張禾的腦子裏似乎是忽然空白了一瞬,張了張嘴,那句‘我先走了’竟沒能說出聲兒來。


  “你還有事?”晚鏡見張禾杵在原地發呆,便問道。


  “呃——,還有點事。”張禾順口說道,說完了又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事,撓了撓腦門,忽而靈光一閃,“對了,關於袁家,今天在曲陽城無意間聽到的一樁事兒。你想聽嗎?”


  “袁家?袁陵香家裏?”晚鏡當然想聽,袁陵香的事她正愁無處入手呢,聽張禾這樣一講不禁眼睛一亮,“什麽事?說來聽聽。”


  張禾稍稍有點意外,他原本隻是順口提到的,沒想到晚鏡居然顯出這麽大的興趣來。猶豫歸猶豫,他卻還是把今天從李頭兒那聽來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與晚鏡講了。


  晚鏡聽得很認真,末了問道:“那男子被打死了,袁小姐呢?投湖死了嗎?”


  “死了。所以袁家老爺才讓人下的死手。”


  “自盡……”晚鏡小聲地咕噥了一句,若有所思地叩了叩下頜,“多久前的事你知道嗎?”


  “具體不清楚。最少也應該是半個月前吧,畢竟家裏出了這等事情,袁夫人總要等那邊出了殯,過了頭七才能抽身往咱們這來。”


  “嗯。”晚鏡點點頭,餘光見張禾似有疑惑地看著自己,心中一凜,自知不好再多問了,便換了口風道:“這袁家做事未免有點霸道了。雖然是那小姐公子有錯在先,又何必不將錯就錯,非要整出兩條人命來。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有時候麵子更重要。何況袁家背景深,行事難免就張狂了一些。”


  晚鏡明白世風如此,也便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倒是聽說袁家與宮裏沾著親戚,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角色。君恩反複,保不齊有天連本帶利的都被討回去了。”

  張禾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瑜德妃盛寵多年,那五皇子又最得皇上歡心,十多年了,他們這是優渥慣了。”


  晚鏡心頭一動,忽然抬起頭來打量著張禾,“張禾,你為什麽會留心袁家的事?”


  “呃——”張禾一怔,眼珠轉了轉,笑道:“這不是袁家小姐在咱們山莊裏住著麽,所以聽見才上了心。”


  “是麽。”晚鏡未置可否地道,隨即又訕訕地一笑,“倒是也說的通。”


  張禾就覺得後背上冒了層細汗,很快又鎮定了下來,笑吟吟地瞧著晚鏡道:“這還有什麽說的通說不通的,你之所以想聽一聽這袁家的事,還不也是同樣的緣故?對嗎?”


  這下輪到晚鏡心裏不鎮定了,強笑道:“也是。”


  兩個人各懷心思,對麵又互相瞧了兩眼,目光都很謹慎,刺探中帶著防備,如同戲台上那兩個摸黑打架的武生一般。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張禾欠了欠身,快步地從晚鏡房裏走了出去。等離了觀自在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垂眼略略思忖,轉而又無奈地笑了。


  他太大意了,低估了晚鏡。不過倒也不妨事,橫豎他編的那個身世背景晚鏡也不相信,何必還怕她疑心再多些。更何況,晚鏡對他好奇也未必是壞事。


  相比與自己今晚的失言,倒是晚鏡的秘密讓他更掛心一些。張禾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猶自笑道:“死人,又是死人。怎麽她好像對死去的人特別上心呢?這可真有點嚇人了。”


  與此同時,晚鏡也站在天井中看著月亮,分析著著袁家之事,也猜測著張禾到底是什麽身份。


  可分析來分析去,卻是兩邊都落不下一個實在的答案來。


  晚鏡覺得,袁陵香身上的氣息十有八九是與張禾說的那件事脫不開關係的。但那鬼魂是袁家小姐的,還是那位公子的?又為什麽會跟著袁陵香?她還要畫個大大的問號。好在這事兒已經從全無頭緒變成了小有線索,至少可以去探一探袁陵香的口風了。


  雖然這線索來的十分出乎意料。


  張禾會留心到袁家之事,總不會是與自己同樣的原因。想到張禾,晚鏡的感覺有些奇妙。對他,從陌生到信任,又從信任變成防備,與別人是越相處越了解,可與張禾卻是越相處越看不明白。


  晚鏡不討厭他,這種不討厭來源於很多方麵,最主要的一點便是晚鏡覺得他並無壞心。張禾隻是隱藏了自己而已,如果不是非要去刺探,那這隱藏便不會形成冒犯。


  可是人總是耐不住好奇心的。張禾對晚鏡好奇,晚鏡對張禾何嚐不好奇?今天這幾番對話下來,晚鏡幾乎可以肯定張禾是來自京中的。


  一個密州牧監的兒子可以知道宮中之事,但做不到那種信手拈來的姿態。可話說回來,國都西京乃天子腳下,據李香兒說過,那裏連街邊開茶館的都對皇家之事如數家珍,甚至比外派官員還要清楚。所以,就算知道張禾來自京中,也不太可能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

  而張禾,應該不是個開茶館的。


  晚鏡忍不住笑了一下。看著月光清亮如水,鋪天蓋地的灑下來落滿了青瓦灰磚,心情也慢慢地靜了下來。


  今晚的月亮覺得壓力很大,便召了朵雲過來遮一遮自己的羞赧。因為除了晚鏡和張禾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在看著它,而且,已經看了好久了。


  林鈺負手站在自己的小院裏,歎了不知道第幾聲氣,胸口的鬱悶難抒難解,堵的挺難受。


  果子蹲在山石後麵,手指頭已經掰亂了,不知道自己的主子今天這是怎麽的了。除了早上起來的那一會兒,一整天都是這麽懨懨的,除了走神就是發呆,要麽就是歎氣。搞得連他心情都不好了,晚飯少吃了半碗。


  果子其實是有事想跟林鈺說的,雖然可能不太重要,但是,果子覺得自己作為林鈺身邊最得力的小廝,卻一整天都和林鈺說不上一句話,未免名不副實,太丟人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就這樣吧!”林鈺對著半遮半掩的月亮一疊聲地說著,同樣的話,卻一句比一句聲音大,一句比一句堅定。


  果子趕忙從山石後麵探了出來,悄眯眯地走到林鈺跟前,陪著笑輕聲問道:“大少爺的事兒解決了?”


  林鈺被小小地嚇了一下,低頭看是果子,才把差點揮出去的拳頭收住,沒好氣兒地問他:“什麽事兒解決了?”


  “小的不知道。就是聽少爺說‘就這樣吧’,那意思不是解決了嗎?”


  “頭腦簡單的貨。”林鈺啼笑皆非地搖搖頭。他當然想解決,可這解決並不是說幾個字幾句話就夠的,也許很快,也許很漫長,也許就像李香兒說的那樣,放在心裏一輩子。


  林鈺想試著放開,至少不要這般的患得患失,不要這樣因為晚鏡的關注而欣喜,也不要因為她的忽視而失落。他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晚鏡也不會喜歡。


  至少在這點上,他是懂得晚鏡的。


  晚鏡不喜歡的事,他林鈺便也不願意去做。至於最後與晚鏡到底會是漸行漸遠,還是會柳暗花明,林鈺決定順其自然而行了。


  所以,就這樣吧。


  果子跟著林鈺進了屋裏,丫鬟縈月已經不知道換了幾遍洗臉水了,見林鈺進來才鬆口氣,擰了毛巾遞給果子。果子拿著毛巾就要往林鈺臉上撲,被林鈺攔住接了過去。


  果子在旁邊站著無所事事,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少爺,您怎麽又不想娶袁家小姐了呐?”


  林鈺把布巾往果子身上一丟,“什麽意思!我什麽時侯說過我要娶她?”


  果子忙把布巾接住放回了銅盆裏,說道:“晌午的時侯在後院看見了袁家小姐的丫鬟蘭兒,小的看那丫頭哭得可憐,就上去問了兩句。是蘭兒說您不打算娶袁家小姐的,不是小的我說的。”


  林鈺聽得半明不白,皺眉問道:“我不娶她家小姐,她哭什麽?”


  “咳。”果子樂了,撓撓頭,“她哭跟您沒關係,她是挨了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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