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晚餐

  袁陵香和孫氏被突然裂開的銅鏡嚇了一跳,俱是楞在當場好一會兒沒有言語。片刻後袁陵香猛地把銅鏡擲在地上,恨道:“又來了!”


  孫氏趕忙去拿了符紙過來遞給袁陵香,又倒了碗清水站在一旁,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地上的銅鏡,“真是嚇人一跳!咱回去還是得盡快找那道士把這事兒徹底給解決了才好。”她把水遞給袁陵香,看著她皺眉喝下,便憐惜地摸了摸自己閨女水滑的頭發,“我苦命的閨女,你說這惡鬼怎麽就偏偏纏上你了呢……”


  袁陵香把水碗重重地放下,扭頭對著孫氏挑了挑眉毛,“我命苦嗎?我是京畿東陵郡郡守的女兒,就該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的!我憑什麽命苦!”


  孫氏一看她又提起這茬來了,趕緊說:“是這個理兒,是這個理兒。你歪床上歇會兒去,我讓蘭兒進來收拾收拾。”


  袁陵香輕哼了一聲,走到床邊坐了下來,靠在引枕上看著蘭兒蹲在地上撿那些打翻了的首飾。她見蘭兒把沒損壞的重又放進了妝奩盒裏,便衝過去又將盒子撥到了地上,“賤皮子!都是掉在地上的東西了,你還要留著再往我頭上插?!”


  硬實的漆木盒子飛出去正落在蘭兒手上,盒角砸得她一陣鑽心的疼。蘭兒見袁陵香又發了火,也不敢去揉,顫巍巍的趕忙把地上的東西都胡亂歸做了一堆,用手絹兜起來便往外跑。


  孫氏垛了跺腳,“哎,陵香啊,掉在地上又怕什麽的?你這全扔了戴什麽?”


  袁陵香也不理她,弄得孫氏也是無法,暗暗奇怪她這究竟是怎麽了。


  晚飯的鍾點,孫氏與袁陵香一起到了飯廳。


  李香兒已經聽林鈺說過了早上的事,瞧著袁陵香神色平常,孫氏也沒了那氣不忿的狀態,隻當她們是想開了,於是也放下心來,招呼道:“表姐,陵香,趕緊坐下,今兒個十五,咱們吃頓團圓飯。”


  一邊正與李檀說話的李淳回頭莫名其妙的看了李香兒一眼,“娘,今兒又不是八月十五中秋,也不是七月十五姐姐的生辰,哪來的團圓飯?”


  李香兒笑著點點他,“你就跟你二哥學吧,木呆呆的。八月十五為什麽是團圓日?還不是因為月亮圓的彩頭,反正月亮每個月都圓,多團圓幾次又怎麽了?難得你表姨娘在這,是不是?”


  孫氏這次又沒抓住李香兒話中的重點,隻聽見了李淳的話,眨眨眼睛道:“我說香兒,怎麽著?晚鏡丫頭是七月十五的生辰?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麽?”李香兒眯了眯眼睛。


  因著聽說了林鈺與晚鏡的事,孫氏對晚鏡便也存了幾分不喜,這時候心中忍不住暗笑,扭了扭身子說:“沒什麽。我看晚鏡丫頭瘦歸瘦,身子骨倒是也結實,沒事兒。”


  李香兒哼了一聲,“那是,我們晚鏡就是命好,生在哪天都是富貴的命。”


  “那是當然,你生的閨女嘛。”孫氏在那個‘你’字上咬了咬。


  正說著,晚鏡與林鈺走了進來,林鈺抱歉地對著父母欠了欠身,“爹、娘,孩兒過來晚了。”


  “不礙事,坐下吃飯。”李香兒招了招手。林鈺依言坐下,回頭卻看見晚鏡有點出神地還在門口站著,便招呼了她一聲。

  等大家坐定之後,林墨山便夾了一筷子菜,示意開飯。霽月山莊沒有那食不言的規矩,因為想讓李香兒安靜一會兒是很難的,所以飯桌上從來都是熱熱鬧鬧。


  袁陵香不言不語地看著,想起自己在家時,除了逢年過節的大日子,其餘時間是沒資格上大桌吃飯的。大桌上坐的都是正房子女,莫說她,連孫氏都上不得大桌。通常吃飯就隻有她和孫氏兩人,孫氏說小廚房的飯比大桌的吃著舒服,可袁陵香卻覺得米粒噎喉。


  袁家差不了誰的吃食,連下人吃的都不錯。她在乎的是身份,是資格,而不是在乎飯的本身。就算讓她在大桌上吃鹹菜窩頭,她也覺得比小廚房的山珍海味來的順口。


  袁陵香默默地夾著菜,在李香兒咋咋唬唬的說笑聲中悄悄地看了看晚鏡。


  晚鏡是撿來的,在七月十五那樣一個不祥的日子裏。不知道她原本是哪個窮家小戶的女兒,又或者是什麽見不得光的身份,家裏才會把她給扔了。可她卻有這等運氣成了霽月山莊的大小姐,被養父母疼愛著,被林鈺那樣的少年喜歡著。


  袁陵香捏了捏手中的勺柄,對晚鏡又是鄙夷又是嫉妒,心中酸疼,恨意翻湧。


  晚鏡感覺到了袁陵香的目光,便回過頭來,盈盈一笑,“表姐今天怎麽這樣素淨?早上還見你帶著玉釵珠花呢。”


  袁陵香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發髻,眼睛一轉,便也笑著答道:“中午卸了釵環歇息,蘭兒那毛手毛腳的丫頭把我的妝奩盒子打翻了。要簪在頭上的東西沾了土,我可是不想再戴了。”


  李檀扭過頭來插了一句:“土怕什麽的?世間叫做紅塵,又有哪個不沾土呢。表姐這就不戴了,好好的釵環珠花不能與女子添妝容,那才真正叫做蒙塵。”


  袁陵香被他反駁的有點不高興,垂眼笑了笑,“表弟果真是有文人的雅趣,在我這凡俗女子看來肮髒的事也能說出這樣的道道來。晚鏡妹妹,你說是不是?”


  說罷瞧著晚鏡,眼中神色不明。


  林鈺在一旁卻是皺了皺眉,見晚鏡神色依舊,便也沒有說什麽。


  袁陵香又扶了扶發髻,自言自語道:“不過這樣不簪珠釵的,確實也是不行。”


  晚鏡道:“我那倒是有一些,表姐不嫌棄就拿去戴著。”


  “那可不妥,你的首飾保不齊都是別人送給你的心意,我拿了像什麽話。”袁陵香別有深意地一笑,“晚鏡妹妹這兩天若是得空,陪我去街上選一些可好?”


  晚鏡抬起頭來看了看袁陵香,又越過袁陵香看了看她的身後,才緩緩地點頭:“那自然是沒問題的。”


  “你們什麽時候去,我陪你們一起。”林鈺道。


  還沒等晚鏡說話,袁陵香就搶著說道:“鈺哥哥,這等小事怎麽好麻煩你呢。我們女孩兒家去選珠花的,你陪著也必定無聊。我看那張禾是個穩妥的人,讓他帶我們走一趟就是了,沒關係的。”


  林鈺今天聽了晚鏡跟他說的鬼魂之事,豈能放心,“反正我左右也是無事,去趟花市而已。”


  袁陵香掩嘴一笑,放下筷子,用手肘輕輕推了晚鏡一下,“晚鏡妹妹,鈺哥哥對你可是真心愛護呢,連與我去趟花市都要寸步不離的跟著。少見有哥哥對妹妹如此上心的。”

  林鈺心裏的火騰地一下就被拱了上來,如果說上午他看袁陵香是虛假,那現在看起來簡直就是麵目可憎了。心裏隱隱地後悔與袁陵香明說了自己喜歡晚鏡的事,還不如硬邦邦地轟走了事,管他什麽親戚不親戚的。


  晚鏡看林鈺的臉色不好看,便拍了拍他的胳膊,對他眨眨眼,笑道:“哥,沒事的,別讓表姐笑話了。”


  林鈺看了晚鏡的表情略有會意,也就不再堅持,又不滿地瞧了袁陵香一眼,別過頭去不再搭理。


  袁陵香恨得咬了咬牙,牽著嘴角勉強一笑,“那明天我去找晚鏡妹妹,張禾那邊還勞煩妹妹安排一下了。”


  用罷了晚飯眾人又在一起飲了盞茶清口,方才各自散去。林鈺跟著晚鏡往觀自在走,問她道:“明天你跟她去,沒事嗎?”


  “能有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她怪裏怪氣的。而且,你不是說她身邊有鬼魂嗎?我著實有些不放心,而且她那人一向運氣不好。”


  晚鏡聞言不禁失笑,“有鬼魂跟著運氣當然不好。不過,我現在也說不準呢,明天就知道了。不過就是出去一趟,有張禾跟著,你放心就是了。”


  林鈺想到張禾如今也知道了晚鏡的秘密,心裏有點黯然,狠狠地勸了自己幾句,才悶悶地嗯了一聲。等送了晚鏡回到觀自在,他便拐去了下人住的跨院。


  跨院裏,一幫剛歇了工的下人夥計正圍在院中納涼,有的聊天有的打馬吊,還掛了點彩頭,倒是熱鬧。鴿子正津津有味地旁觀著幾個人玩樂,餘光隻覺得有人進來了,扭頭一看竟是林鈺,嚇了一跳。


  林鈺對鴿子招手把他叫了過去,鴿子偷偷地拍了拍身邊那個賭錢的之後,才跑過去,“大少爺,您找我?”


  這晌的工夫,院子裏已經靜了下來,矮桌上攤著的銀錢彩頭也不見了。見眾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林鈺有點哭笑不得,隻好漱漱嗓子道:“你們繼續玩你們的,就是別再玩錢了,莊子裏不許。記下。”


  眾人皆諾諾地應著,也不敢再玩了,三三兩兩地散了。林鈺掃了一圈之後問鴿子,“怎麽不見張禾?”


  鴿子嗬嗬一笑,“張管事從來不跟小的們玩這些的。這晌應該是在屋子裏。”


  林鈺揮揮手讓鴿子走了,踱到張禾的房間門口,手還沒碰到屋門,門就開了。張禾站在門口,看見林鈺倒不意外似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對他欠了欠身,“大少爺找小的嗎?”


  林鈺原來是喜歡張禾聰明有眼色,這晌反倒覺得這些有點都變成了缺點,於是便肅起麵孔,負手說道:“明天晚鏡要和袁家小姐去趟花市,你跟著吧。”說完他又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來遞給張禾,“那袁陵香不怎麽幹淨。這個是我之前從玄道長那要的一個符,興許對鬼魂有用,好歹防個身。”


  張禾不動聲色地把那張符接過,應了個是。等林鈺走了,張禾又瞧了瞧手裏小小的黃紙,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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