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暗巷
袁陵香看著林鈺的臉色,不禁心中暗爽。要不是她估算著時間不多了,倒還想再多說幾句刺一刺林鈺的心。
不過林鈺也不見得會給她這樣的機會,一瞬的怔忪後,林鈺已經撩了袍子大步往樓下走去了。
袁陵香趕忙跟上,出門見他往與暗巷相反的方向走,連忙喊住了他,“鈺哥哥,應該不是那邊,我剛才看他們往西去了。”
“西邊?”林鈺扭頭疑惑地看了看。西邊是回霽月山莊的方向,剛才蘭兒去找他的時候他正擔心著晚鏡的狀況,一聽要他出門找人,簡直是犯困時有人遞了枕頭,當即二話不說的就出來了,也忘了去觀自在看看晚鏡在不在。
眼下聽袁陵香說馬車往西邊去了,林鈺便想晚鏡會不會已經回去了。再一琢磨又自己給否了,一則晚鏡不會扔下袁陵香,二則他在馬廄裏也沒看到晚鏡的馬車。於是便依言掉轉了方向,與袁陵香一路往西走。
袁陵香收攏在嘴邊喊了一聲晚鏡妹妹,聲音在空蕩的花市街裏傳出好遠,第二聲還沒喊出來,就被林鈺瞪了一眼,隻好訕訕地住了嘴。
第一次經過那條暗巷的時候,袁陵香並沒有停下來,與林鈺一直走到了街尾。林鈺尋思著晚鏡可能已經離開了花市,還欲往前走,袁陵香卻道:“鈺哥哥,我想晚鏡妹妹有張禾護著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你別著急。這晌已經晚了,保不齊這會兒他們已經回了酒樓找我,咱們別再走岔了,還是等等看的好。”
林鈺對那句‘有張禾護著’感覺很膈應,可袁陵香說的倒也不無道理,便點點頭又走了回來。
袁陵香著意走在了暗巷的那一側,路過暗巷時悄悄地瞟了一眼,見馬車還在便放下心來。走過暗巷口後,她突然駐足回頭,疑惑般地皺了皺眉,“鈺哥哥,我怎麽好像聽見有馬打響鼻的聲音?”
林鈺也頓住了腳步,隨著袁陵香站在了那條暗巷的口上,此時月亮升得高了,暗巷裏露出了半個馬身子來,仔細一看,果然是自家的馬車在裏麵停著。
林鈺邁步要往裏走,卻被袁陵香一把給拽住了。
“怎麽了?”林鈺不耐煩地回頭看著她。
袁陵香指了指地上的東西,那東西借月反著晦暗的光,像是綢緞的質感,“鈺哥哥,那是……,瞧著好像是衣服上的帶子呢。”
林鈺下意識地道:“不可能!”說完還要進去,袁陵香又把他給拉住了。林鈺一甩手,“你又做什麽?!”
袁陵香蘊了蘊氣,聲有怯意地說:“鈺哥哥,還是不要進去的好。這……”她又指了指地麵,“這若是無事也就罷了,要是真的有什麽事,你這樣貿然進去,晚鏡妹妹豈不尷尬?以後你要她如何自處?”
林鈺楞了楞,又轉過頭死死地盯著地上的東西,眉頭越皺越深。
袁陵香暗暗地冷笑了一下,道:“鈺哥哥,不如咱們先回山莊去吧,就當這事咱們沒有看到過,一會兒他們若是完……”袁陵香掩了掩嘴,改口說:“一會兒他們要是去酒樓尋不見我,自然也會回家。鈺哥哥,這事兒還是私下處理的好,你說呢?”
“我說?”林鈺扭頭看著她,神色不明。
袁陵香試探性地捋了捋林鈺的胳膊,見他沒有甩開自己,便抓得緊了一些,“鈺哥哥,你……別難過。”
“我難過?”林鈺瞧著袁陵香,忽然笑了起來。
袁陵香當他是傷心得狠了,輕輕地搖著他得手臂道:“你昨日裏說你喜歡晚鏡妹妹時,我也是難過的,所以,能明白你現在的心情。”
林鈺仿佛是聽見了什麽極有趣的笑話,笑得更是明顯了,弄得袁陵香有點不安。林鈺脫開袁陵香抓著他的手,說道:“我很意外這是為什麽。”
袁陵香抬眼看著林鈺,眨了眨眼說道:“那張禾雖是下人,倒也生得一表人才,晚鏡妹妹一向信任他,想必……”
“不,我不是說這個。”林鈺搖搖頭,指著地上的衣帶說道:“晚鏡一向隻穿藍色的衣裙,怎麽我看地上卻好像根綠色的帶子?”
“綠色?”袁陵香一怔,又去仔細地看那衣帶,可是光線太暗了,她便慢慢地往巷子裏走了幾步,低頭仔細分辨,剛想張口說那就是藍色,忽然便覺得不對,猛然地僵直了身子,背上沁出一層冷汗來。
她慢慢地回過頭來,強撐著說道:“鈺哥哥看錯了,就是藍色的,大概是光線太暗了的緣故。”
林鈺負手站在巷口,似笑而非笑地看著袁陵香,“你眼神不錯,看不清顏色倒能看清那是衣帶。”
車裏傳出一聲輕笑,接著便是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可我今天的衣帶是白的呢。”
袁陵香霍然回頭去看那馬車,隻見車簾緩緩地被撩開,先是張禾從車裏鑽了出來,腰間的衣帶綁的結結實實,身上的衣服齊整的不能再齊整了。然後便是晚鏡,輕盈地跳下了馬車走到月光下,笑吟吟地看著她,指了指自己的腰,那盈盈一握的腰間,月白的緞麵衣帶亦是好好地綁著。
袁陵香腦子裏嗡的一聲,驚詫地睜大了雙眼。好一會兒,她僵硬地轉過頭掙紮道:“鈺哥哥,既然晚鏡妹妹無事,那便好了。”
“她是沒事,可我想知道你是怎麽回事。”林鈺慢慢地踱了進來,站在了袁陵香麵前。袁陵香有點驚惶,左右看了看暗巷中站著的三個人,一臉不明白的樣子,“我怎麽回事?什麽怎麽回事?鈺哥哥,我不懂你的意思。”
“表姐,你不是想毀我名節嗎?”晚鏡淡淡地說,混不在意一般。
“我……,我怎麽會!”袁陵香扭身抓著林鈺,像是受了天大冤屈一般,疾聲道:“鈺哥哥你知道的,剛剛我還在勸你離開。我明明是想保護晚鏡,她怎會如此誤解我?”
林鈺嘖了一聲,嫌棄地把她的手推開,“我也想知道是不是誤解。”說完他看向晚鏡,目光略有些不自然地瞟過了張禾。張禾卻很坦然地對他笑了一下。
“那我便說與表姐聽聽,看這到底是不是誤解。”晚鏡躍坐在了馬車上,垂著腳輕輕地晃著,輕聲細語,講故事般地說道:“表姐你的計劃其實不錯。你將我和張禾隱在暗巷中,再引我哥發現,若他當即鬧開,我與他的關係便會就此鬧僵,他會氣我放浪,我會怨他輕信。可這是個下策,你的目的沒這麽簡單,你以保全我名節的堂皇說辭勸他離開。如果你們順利回到山莊,下一步便是讓表姨娘大張旗鼓地押著你到我爹娘麵前請罪,說你與我出門卻沒能好好地把我帶回去。”晚鏡看著袁陵香漸漸泛白的臉色,狡黠地笑了笑。
“我爹娘當然會問你事情的經過,那經過也自然由你說了。如果爹娘心焦地派人來找,便會將我與張禾抓個正著;如果爹娘顧惜我的名譽等我自己回去,一個漏夜不歸更是坐實了我的罪名。就算我辯解,這事兒也早就傳開了,那所謂的請罪,其實也是為了把事情鬧大,到時即使爹娘信我,那些風言風語也會壓死我。對嗎?”她從車上下來,走到袁陵香麵前,“看上去無論我怎麽走都是死局。表姐短短一天你是如何想的這般縝密的?我猜,你可是用過這招?”
“你胡扯!”袁陵香聽完已是手腳冰涼,咬著牙強按住心頭的震顫,腦海中卻不可抑製地回想起了那一夜。
她還記得那天家丁帶著陵秋回去時,陵秋那絕望的眼神,還有爹爹的震怒。爹爹多麽的疼愛陵秋,那一日也是卯足了氣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陵秋的臉登時紅腫半邊,唇角掛著血,一味地哭,卻是一個字都辯解不得。
她那可憐的姐姐能說什麽呢?畢竟她是確確實實地答應了去與梁文傑見麵的。那梁文傑與姐姐兩情相悅,卻因為拗不過家裏被許嫁給了三皇子。心不甘,意難平,出嫁之前再與心上人私會一次,自此各自天涯,也許此生再無緣相見。
隻是姐姐不知道,那約她出去見麵的口信是她傳的,梁文傑那邊,也是她傳的。那此生再無緣相見的話也是她說的,說的陵秋動了心。
隻要見麵,後麵的事便由不得他倆了。
那晚府中正房內燈火通亮,丫鬟家丁們躲在暗處竊竊私語,神情激動地說著自家嫡出大小姐這見不得人的秘辛。哥哥們看著陵秋皆是恨得歎氣,在場的幾個嫂子雖用帕子掩著,卻蓋不住目光中的鄙夷。而她,袁陵香,完全是個受害者,隻消隱忍啜泣便好了。
當夜,陵秋便投了湖。轉天被人發現從湖中撈起來的時候,她看見了陵秋死灰的臉色,平日妥貼的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像一條條不甘的傷口。
爹爹驚痛震怒之下派人捉來了梁文傑,竟是將人活活打死。死無對證,沒有人知道她袁陵香做了什麽。
她今天故技重施,預想的後果便是張禾被打死或轟出山莊,而晚鏡名節盡毀,就算她有臉活著,也逃不過匆匆嫁人或者被迫出家的結局。
林鈺不是喜歡她嗎?那就讓他好好看看晚鏡的放浪,讓他徹底斷了對晚鏡的心思。她要毀了晚鏡!就算林鈺不娶自己,也要讓他瘋,讓他心痛。自己看著也是覺得痛快的!
可是袁陵香不知道自己究竟漏算了什麽。之前的一切明明都是對的,為什麽忽然之間滿盤都翻了過來?
晚鏡看著袁陵香,輕描淡寫地說道:“那壺錦城春,我們並沒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