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受驚

  林鈺抱著晚鏡心急火燎地往觀自在跑,責怪自己為什麽不多等上一會兒,若是等雨小一些再走就不至於淋到晚鏡了。晚鏡看上去無知無覺,頭倚在林鈺的胸膛,盡濕的頭發在他胸口洇了一片水漬,直讓林鈺涼到心裏。


  到了觀自在他便喊初雲過來幫忙,初雲一見晚鏡的樣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原地轉了兩圈才略冷靜下來,“小翠你快去燒幾壺熱水過來。菱兒!去,趕緊去拿身幹淨的衣服,還有布巾子!冬兒,你跟我進來。”她一麵跟著林鈺往臥室裏跑,一麵嘴上不停地吩咐著下麵小丫鬟做事。


  進了臥室,林鈺把晚鏡放在了床上,初雲也顧不得什麽主子丫鬟的規矩,往外推了推林鈺,“大少爺您先出去,奴婢先幫小姐把濕衣服換了。”


  林鈺焦躁地看著晚鏡,片刻都不願離開,但也隻能不安地退出了出去。


  初雲與冬兒一起手腳麻利地把裹在晚鏡身上的濕衣服脫了下來,用布巾子擦幹頭發和身體。晚鏡身上冰的像是沒有溫度,初雲的手碰上去都覺得害怕。


  “你去取個湯婆子過來。取兩個!”初雲支了冬兒出去,七手八腳地把被子給晚鏡蓋嚴實,想了想覺得不夠,又爬到床角的矮櫃裏想再去找一床被子。


  晚鏡忽然有些煩躁地搖了搖頭,口中呢喃道:“耀宗……”


  初雲以為她醒過來了,趕忙把手中的被子給她蓋上,趴在晚鏡身邊小聲問她,“小姐要什麽?”


  可晚鏡依然緊閉著雙眼,眉頭不安似的緊緊皺著,沒有醒來的意思。這時林鈺在外麵低聲問初雲:“好了嗎?”


  初雲趕忙道:“好了,大少爺您進來吧。”


  林鈺一進來便對初雲道:“你去爹娘房裏知會一聲,我已經讓人去請紀大夫了,你也留心著點,人來了就趕緊帶過來。”


  初雲應聲出去,林鈺則在晚鏡的床邊坐了下來,他看著晚鏡眉頭緊鎖,一臉的蒼白,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怎麽做,才能讓她覺得好受一些。心中一時充滿了無力感,覺得挫敗又自責。


  “耀宗!”蘇婉靜扒在那雪白的鐵藝大門上,手掌拚命地拍打著,打得手掌都紅腫了。


  麵前一個青衣大褂的中年管家冷眼瞧著她,唇角含著不加掩飾的嘲諷,“你是個姑娘家,我與你留了幾分的麵子,你也要懂得自重才是。”


  蘇婉靜伸手去夠他,紅著雙眼啞著喉嚨,乞求道:“管家爺,您讓耀宗出來見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管家冷笑一聲:“蘇姑娘,你以為攔住你的是我?阻著少爺出來見你的是老爺?”他拍了拍那大鐵門,“你以為這隻是個門?我好心點你一句,這不是門,這是門第,這是你這輩子都敲不破的東西。趕緊走吧。”


  “門第……”蘇婉靜怔了怔,猶是不甘地抓著柵欄,“新時代了,這不是新時代了嗎?耀宗說他不在乎,他說過的!”


  “我說老鍾,這一大早的你就這麽由著她在這撒野?這讓別人看見了不知道要怎麽說我們章家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說道,帶著幾分懶散和不悅。


  “二小姐。”鍾管家回過頭去恭敬地鞠了鞠弓,陪著笑低聲對章美欣道:“我也難做,少爺……,少爺不許我對她無禮。”

  蘇婉靜失神地笑了一下,心中略感安慰,至少,耀宗還是惦記著她的。


  “無禮?怎麽叫無禮?她這樣堵著我家的門鬼哭狼嚎的鬧,莫非就是有禮?”章美欣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洋樓二層的窗戶,冷笑道:“自己整出來的事,爛攤子卻要留給章家來收拾,虧得他還是個男人。老鍾,把門打開。”


  鍾管家猶豫了一下,向旁邊的門僮揚了下手,那門僮趕忙過來把門打開了半扇。章美欣踩著牛皮高跟鞋,款款地走了出去,居高臨下地看著蘇婉靜,不屑地笑了笑,“我哥怎麽看上你了?窮不說,還這般的沒有骨氣。”


  蘇婉靜漲紅了臉,手撫在肚子上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服,仰起臉帶著哭腔地對章美欣說:“是你們章家逼人太甚,是你爹逼他的。不然他不會不見我,我……,我與耀宗是真心相愛。”


  章美欣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蘇婉靜,這段日子你也鬧了不少次了,又如何?他的親事不還是定了嗎?訂婚的酒不也還是擺了嗎?你不鬧,興許我章家還願意給他拾掇拾掇爛攤子,給你些補償。你非要鬧得不可收拾才算完?”


  “二小姐,求求你,你讓我見他一麵,我有話要說。我有話要對他說!”蘇婉靜嗵地在章美欣麵前跪了下來,“我求你!”


  章美欣低頭看著麵前的蘇婉靜,咬了咬牙,回頭高聲道:“老鍾!去把他叫下來。見天縮在家裏,他也算個男人!”


  “可是……老爺他,他不許少爺再……”


  “去!有什麽事我擔著!”


  鍾管家也是有些怕這章家二小姐的,隻得叫人去請章耀宗了。章美欣輕輕踢了踢婉靜的腿,冷聲道:“蘇婉靜,我真是有些看不起你。為了那樣一個懦弱的男人,也值得你如此?”


  蘇婉靜掛著滿臉的淚痕,茫然地看著章美欣,囁嚅著說:“耀宗……,耀宗不是你說的那樣,他對我很好……”


  “好?”章美欣啞然失笑,“就這樣任你在門外苦捱,任你自賤地跪在他妹妹腳下,這也叫好?”她蹲下身來,手指輕輕捏了捏蘇婉靜身上粉白的短襖,“送你東西便是好?說愛你便是好?真是無藥可救。”


  “婉靜……”章耀宗步履緩慢地走樓裏走了出來,猶猶豫豫地停在了大門處,又小心地往後蹭了蹭腳,半掩著身形在門後。


  章耀宗的頭發不似往日那樣光滑整潔了,有些蓬亂,襯衣的扣子也沒有係全,一向漿挺的衣服上皺褶堆疊,透出令人沮喪的頹廢氣息來。蘇婉靜看在眼裏隻覺得心疼,她知道,耀宗心裏也是不好過的,與她一樣日夜難捱。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站起身來,強笑著走上前去,顫抖著伸出手指捋了捋章耀宗額前的碎發。章耀宗往後偏了偏頭,目光不敢落在她的臉上,低聲道:“婉靜,你……別再來了,你這樣苦著自己我心裏也難受。我父親不許,任我怎麽說都是不答應。我是獨子,家裏還需要我繼承家業、延續香火……婉靜,我不能拋下章家不顧,我不能不孝。”


  “我懂,我懂……”蘇婉靜低頭抹平了自己的衣角,淺笑著拉過章耀宗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耀宗,我隻是想讓你知道,這裏,已經有了你的孩子呢。”

  章耀宗楞了一下,低頭看了看婉靜的肚子,忽然猛地睜大了眼睛,像觸電般地將手抽了回來,“不可能!不……”他壓低聲音,急切地說:“婉靜,咱們不過就那一次……”他偷眼看了看章美欣和老鍾,聲音越發的輕,卻掩不住心內的驚惶,“不要胡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蘇婉靜的笑容僵在臉上,眨眼看著麵前麵色發白的章耀宗,仿佛是不能理解他此刻這番話的意思,“你怎麽了?耀宗……”


  “耀宗……”


  “要什麽?要……宗?鍾?”林鈺低頭湊近晚鏡,仔細分辨著她的話。


  晚鏡忽然睜開了眼睛,正看見林鈺一張碩大的麵孔在自己眼前,忍不住驚呼了一聲。林鈺被嚇了一跳,趕忙直起身子往後挪了挪,有點尷尬地漲紅了臉。


  晚鏡還沒從夢中的情境抽離,急促地喘著氣,略帶茫然地四下看著,“我怎麽在這?”


  還沒等林鈺說話,李香兒便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跑了進來,進來二話不說把坐在床邊的林鈺給拽開,趴在晚鏡身邊,手掌撫在她額頭上連聲道:“沒事,鏡兒,紀大夫一會兒就來了。”


  李香兒手掌的溫度把晚鏡飄散的神思攏了回來,心中也漸漸的安定了一些。這是霽月山莊,這裏沒有章耀宗,沒有章美欣,沒有那扇她走不進去的大門。她的手在被子裏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沒有……,沒有孩子。


  她輕輕地呼了口氣,腦中又忽然如驚雷閃過一般地回想起了雨中的那一幕。她猛地坐起身來,慌亂地緊抓著李香兒的手,“娘!你在這是不是?我也在這是不是?娘!我不是在做夢,這不是夢對不對!”


  李香兒趕忙把晚鏡攬在懷裏緊緊的抱著,捋著她的後背,輕聲哄道:“不是夢不是夢,乖,別怕,娘在這呢。”她一邊說著一邊瞪向林鈺,那眼神像是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一般。


  初雲帶了紀大夫走進來,晚鏡卻死死地抱著李香兒不肯鬆手,李香兒少不得一陣輕言勸慰,才算平複了晚鏡的慌亂。紀大夫問了兩句話,然後在晚鏡手腕上墊了絲帕,凝神閉目地號起脈來,好一會兒才沉吟地嗯了一聲,收了手,起身對李香兒道:“夫人,您女兒是受了涼。不過……”


  “不過什麽?你有話痛快說了!”李香兒不耐煩道。


  “哦,除了受涼之外,似乎還有受驚的跡象,氣火逆心才會忽然昏倒。”


  “受驚?”李香兒與林鈺麵麵相覷,兩人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李香兒忽然抬腳往林鈺腿上踹了一下,“臭小子!你帶著弟弟妹妹去放河燈,你是怎麽照顧的!還有臉跟我這裝無辜!”


  林鈺歪了歪身子,覺得自己有點冤枉,可看著晚鏡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這冤枉又被自責所取代了。他低著頭,心中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紀大夫看著李香兒的生猛,不自覺地咽了咽唾沫,李香兒忽然轉過頭盯著他,咬牙切齒地說:“愣著幹什麽,開方子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