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吃麵
駕車出了山莊一路向東進錦城,近了城門後林鈺讓月華把車停了下來,對晚鏡道:“下車走走吧。上次來花市還是中元節放河燈時,過些日子到了深秋天氣該涼了,恐怕你就更不願意出來了。”
“不管什麽季節我都不愛出來。”晚鏡雖這樣說著,卻還是跟著林鈺下了車。林鈺幫她把帷帽拿了出來,她卻推了推,“不用了,反正也沒有多遠,戴著怪礙事的,什麽都看不真切。”
“也好吧,隻要你不介意就行。”林鈺把帷帽又扔了回去,與晚鏡並肩往天工坊走去。
走了沒多遠,晚鏡忽然停下來回頭看了看。林鈺也隨著她看回去,又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也覺得有人跟著?”
晚鏡的目光掃過人群,卻搖了搖頭,“不是,我感覺到了鬼魂的氣息。此刻酉時未到,這麽熱鬧的街上按說不該有才對。怎麽?你覺得有人跟著嗎?”
“讓你這麽一說,我倒不確定是人跟著還是鬼跟著了。”林鈺把她護在了身側,“難道說我也有了你的本事?”
晚鏡忍不住笑起來,“你這麽怕鬼,豈不是要被嚇死?”
“不會,我有……”林鈺抬起手來,看著空空如也的手腕便尷尬的收了聲。上次在擷月樓,他一氣之下把那紅繩拽了下去,後來也忘了再找晚鏡要一條。
晚鏡也覺得有點尷尬,輕咳了兩聲扭過頭去。
“鏡兒……”林鈺軟綿綿地在她耳邊叫了她一聲。
晚鏡渾身一抖,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甩開他快步的往前走去。林鈺趕忙跟上,滿臉燦爛而討好的笑容,“我要是被女鬼纏了你還要費心救我,不如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來的省事,你說呢?”
“天下哪有那麽無聊的女鬼。”晚鏡白了他一眼,扭頭拐進了天工坊的巷子。
花市大街上的一條窄巷中,蔣熙元緩緩地踱了出來,臉上盡是不可思議的驚訝。護送蘇縝到了東陵郡後他便快馬回轉錦城,在霽月山莊外悄悄地守了好幾天,等的他連放火的心都有了,這才見有馬車出來。
他一路跟到花市,遠看著晚鏡是有點像蘇縝,直到她突然的回過頭來蔣熙元才看清楚。剛剛震驚的他差點忘了藏起身形。
“袁陵香果真所言非虛。”蔣熙元握了握手裏的佩劍,蹙眉思忖了片刻後,才又鬆開劍,轉身往城外走去。
林鈺與晚鏡到了天工坊,將吳掌櫃叫了出來,林鈺把畫遞給了他,“吳掌櫃,這畫中的馬車你可見過?”
“這個……”吳掌櫃仔細地看了又看,半晌後才抬起頭來,麵露難色地說:“少東家,我對書畫一向沒有什麽研究的。”
晚鏡掩嘴吃吃地笑了起來,林鈺無奈,隻好又對吳掌櫃解釋著,說隻是讓他看看馬車是否見過,不用管那些桃花溪水,更不用看那些仕女。
吳掌櫃點著馬車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馬車看著是不錯,但也沒什麽明顯的特征。就是這茜紅的車簾挺打眼,可如今富貴之家皆以素淨淡雅為上品,車簾都是細竹篾或者素色絹、綢緞做的,這個顏色……,會不會是燈籠街那邊的馬車?”
“肯定沒見過嗎?”
吳掌櫃笑了笑,“要說肯定沒見過也不盡然,我倒是依稀有印象,但少東家要問我這是誰家的馬車,我可就說不上來了。”
“罷了。”林鈺悻悻地把畫收了回來。晚鏡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道:“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不忙。”林鈺又把她拽了起來,“這事兒,看意思還得去問問經常在街麵上活動的人,跑合的伢子,或者酒樓小二這一類的才行。”
“是是。”吳掌櫃在一邊點頭,“少東家說的在理,那些人身份低可眼力卻是好的。我可是比不過。”
晚鏡一臉的愁怨,默默無語地跟著林鈺出了天工坊。一來,她確實是很懶得出門逛街的,二來,她隱隱地似乎並不希望林鈺查出來什麽。
與張禾之間有過的那一些小曖昧,在他靠近時曾經微微的悸動,隨著他的離開也都不值得再去在意,再去提起。張禾是誰,又為什麽會來到霽月山莊,晚鏡現在已經不是那麽想知道了。
她身邊的張禾,她眼裏的張禾,就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褲,總是笑意淡淡的男子,是山莊的小管事,是她出門時可堪信賴的朋友。當張禾以那樣的形象在她心裏變得鮮活立體後,她不願意再去推翻。
推翻了,張禾似乎就不再是張禾,也不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朋友。百年來,唯一的朋友。
從花市西口一路走過去,林鈺問了幾家酒樓門口的小二,也問了一些胭脂水粉和裁縫鋪子,得到的結果都是:見過,但不知道是哪家的車。
“那人從不上街吃飯,不做衣裳不抹胭脂的嗎?”林鈺有點挫敗,回頭看看晚鏡,忽然忍不住失笑一聲,“看來跟你差不多啊!”
“是啊。沒準那車就在咱家馬廄裏停著呢。”晚鏡有氣無力地說。
“累了?”
晚鏡哼了一聲,扭頭沒理他。
林鈺打了個響指,指了指前麵說:“走,帶你去嚐嚐那家巧姑的麵。別看店麵小,可麵是咱錦城做的最出名的,比大酒樓裏的好吃的多。”
日頭已經西沉到山下,除了一些酒樓外多數店鋪都上了門板,結束了一天的生意。白天人流熙攘的花市街,到了晚上也還熱鬧,隻不過這種熱鬧除了晚鏡別人是看不見的。
遊魂飄飄搖搖地在街上來回地走著,看上去隻是漫無目的的遊蕩。可晚鏡知道並非如此,每個留在人間的遊魂都有他們的緣由,那些深藏在他們心中的哀怨、執著、不甘或者愛恨,在陰陽的分界下變得無從吐露,也無人知曉。他們牽掛的或者怨念的那些活著的人,漸漸地將他們遺忘,忘記他們曾經活著,忘記他們的死亡。而遊魂卻不能忘卻。所以人們永遠也看不見,黑夜之中有多麽深的孤獨與寂寞在守候。
鬼,遠比人要執著。執著的絕望著。
不遠處,一個與周遭不太相稱的矮房掛著風燈,燈光下,蒸騰出白色的霧氣溫暖誘人,有不少人在房外搭起的布棚下坐著,很是熱鬧。
“到了。”林鈺指了指那布棚,肚子不受控製地叫了一聲。他咂了下嘴,努力地吸了吸空氣中的味道,“噴香。你吃過一次準保也會想的。”
“我可沒有這麽饞,一碗麵而已。”晚鏡話雖這麽說,可她卻也是餓了,倒也頗期待林鈺這麽推崇的麵有何不俗之處。畢竟林鈺也不是個那麽在乎吃的人。
快走到麵館的時候,晚鏡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四下看了看又說不出這不對勁從何而來。扭頭看看林鈺,見他並無異常,隻一心奔著麵館大步向前,不免有些好笑,於是輕輕搖了搖頭。
林鈺拉著晚鏡在一處空桌前坐了下來,馬上便有個年歲不大的男孩跑過來給他們抹了抹桌子,大聲地招呼道:“客官今天要什麽麵?”
“來一碗酸湯粗麵,多加一份肉醬。再來一碗清湯的細麵,不要薑,小碗的就行。另來一碟醃漬的蘿卜幹。”林鈺也不問晚鏡的意見,反正她愛吃什麽他都了然於心,便熟門熟路的都點了。
“行勒,您稍等片刻就來。”男孩麻利地拎著大銅壺給他們倒了兩碗麵湯,扭頭進屋去端麵了。
晚鏡喝了口麵湯,細細地咂了一下味道,“稀稠正好,沒有生麵的味道。”
“自然。巧姑做麵有三十幾年了,這麵湯都是正經大鐵鍋煮麵的湯盛出來的,不像別處會加生麵進去糊弄人。”林鈺見晚鏡喜歡,心裏甚是高興。
暖暖的麵湯下肚,晚鏡覺得五髒六腑都熨貼舒服。隻一碗麵湯就能做的這般有滋味,確實不負錦城第一麵館的招牌。這小布棚下風燈昏暗,一片熱氣騰騰,桌前坐的人不乏錦衣華袍的公子小姐,也有粗衣布褲的普通百姓,各個麵容生動吃得不亦樂乎。這裏門麵雖小,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不一會兒麵就上來了,林鈺把清湯的往晚鏡跟前推了推,等看她吃下去第一口後,忍不住滿眼期待地問她:“如何?”那樣子就好像這碗麵是他做的一樣。
清湯麵是牛骨湯做底,麵上點了幾滴的麻油,看著甚是寡淡,可吃下去卻滋味濃厚,不燥不膩的十分適口。晚鏡忙點了點頭,讚了一句好吃。林鈺這才笑著挑起自己碗裏的麵,自顧自地吃起來。
酸湯麵上是紅油,林鈺雖愛吃卻並不耐辣,半碗麵下去額頭上已經微微地出了汗,很是爽快。他扭頭看晚鏡,卻見她正側頭看著前麵不遠處,微皺了眉頭,目光沉而幽深。
“怎麽了?”林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處風燈的光籠罩不到的地方,一片昏暗,什麽都沒有,於是他壓低了聲音問道:“有鬼?”
“嗯。”晚鏡收回目光又往側前方看了一眼,隨即輕輕地歎了口氣,“街上到處都是鬼,你不過是看不見罷了。”
林鈺覺得後背涼了一下,酸湯麵激出來的熱度退了大半,“既然到處都是,那你盯著看什麽?”
“她太哀怨了。”晚鏡輕聲說。說完頓了一下,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前方。她知道哪裏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