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蘇繹

  蘇縝聽蔣熙元簡要地說了在錦城的情況,聽他說到打算去夜劫晚鏡時,不禁淺淺地蹙了下眉頭。蔣熙元怔了一下,便停下了敘述,半是分析半是辯解地道:“幸好那晚我派人去了,不然也遇不到另一撥人。據去的人報,那些絕不是護院,怕是除了我們之外已經有別人盯上了。”


  “如何知道不是護院?”


  “誰家護院會穿夜行衣,又會在劍上塗墨?不過看不出到底是什麽人。”


  見蘇縝點了點頭,蔣熙元才淺淺地鬆口氣,繼續說道:“你是說過讓我別輕舉妄動,可倘若無人知曉她的存在也就罷了,但現在明顯不是。這事要是被有心的人利用了去,你的麻煩就大了。當年那捕風捉影的事可別再被人翻了出來。”


  “我擔心的也是這個。”蘇縝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桌子,“錦城你留了人嗎?”


  “留了,有什麽動靜的話,會有消息傳過來的。”蔣熙元探了探蘇縝的神色,謹慎地說:“是不是先將人扣起來比較穩妥?”


  “扣起來?”蘇縝緩緩一笑,“扣到哪去?不動,到時真有什麽事還能有個應變,扣在自己手裏再讓人知道反而坐實了,更麻煩。”


  蔣熙元想了想,壓沉了聲音問蘇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為什麽不殺了她?”蘇縝抬眼看了看蔣熙元,將麵前的茶盅重重往前一推,“我也覺得我應該殺了她。罷了,你先回去吧。”


  蔣熙元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麽,返身退出了蘇縝的書房。蔣熙元離開後,蘇縝一動不動地在榻上坐著,良久,才淺淺地歎了口氣。


  這件事情很清楚,不管那晚鏡究竟是什麽人,殺了,一了百了再無後患。可蘇縝就是說不出這句話來,甚至隻是這個念頭閃過,都讓他覺得心中發沉。


  安良從外麵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聲道:“主子,今兒要去瑤華宮用晚膳,您現在過去嗎?”


  “母妃遣人來請了?”


  “是。”安良點頭。


  蘇縝略略地想了想,才道:“現在過去吧。”


  進了瑤華宮,蘇縝遠遠地就看見柳枚姑姑正往外走,看見了他便快步迎過來,笑道:“奴婢就說殿下該過來了,這出來看看果然就迎上了。”


  蘇縝笑了笑,問柳玫,“姑姑腿還疼嗎?”


  “奴婢沒事。就是前幾日天兒陰鬧點小毛病罷了。”


  “那就好。”蘇縝點點頭,隨著柳玫一路往偏殿走。這瑤華宮是除鸞鳳宮外這皇城裏規格最高的宮殿,兩年前皇後薨逝,景帝蘇含璋沒有再冊立皇後,後宮事物一應交由瑜德妃打理。除了大的典禮她不能跪在皇帝身邊外,實則已與皇後無異。


  一入偏殿,便是暖融融的飯菜香,幾個宮女太監正忙著端菜布菜,見蘇縝來了趕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請安問好。蘇縝讓他們起來,轉頭問柳玫,“母妃呢?”


  “縝兒過來了。”隨著話語聲,瑜德妃扶著太監楊寧的手臂款款而入。蘇縝忙躬身問安,恭聲道:“孩兒來的晚了些。”

  “無妨,你常來瑤華宮陪陪我就是好的。”瑜德妃笑了笑,在桌邊坐下,對蘇縝道:“等將來你出宮另立了府邸,想一起用頓飯怕是都不容易了。”


  “出宮立府之事,父皇與您提過了?”


  瑜德妃搖了搖頭,“還沒有。你父皇這兩天咳的厲害,今兒個差點又沒能上朝。”柳玫上前幫她去了護甲,她抹了抹指甲又道:“再等等吧。在宮裏也有在宮裏的好處。”


  蘇縝心裏一沉,“父皇前幾日不是好多了?”


  “多少年的沉屙,哪是說好就能好的。”瑜德妃抬眼看了看蘇縝,“不然皇上也不會這麽快就召蘇繹回來了。”


  蘇縝不說話了,接過安良遞上來的筷子,夾著麵前的嫩竹芽吃了兩口。瑜德妃指著桌子中間的雪月羊肉對柳玫說:“把這個給他。去趟禹州瘦了不少,多吃些吧。”


  柳玫笑著應下,拿筷子撿了兩塊瘦的夾到碗裏放到了蘇縝麵前,“殿下不知道,娘娘那一個多月有多惦著您。見天的問奴婢您什麽時候回來。”


  蘇縝端起碗,聽話地吃了口羊肉,“讓母妃操心了。”


  瑜德妃不以為意地一笑,淡然道:“我是你的母親,惦記你是自然的。我隻你這一個兒子,當然期望你平平安安的。可你是皇子,我若是隻想著你平安,反倒怕平安不了了。”


  蘇縝夾了桂花幹貝放進瑜德妃麵前的碟子裏,瞧了瑜德妃兩眼,有些話在心中翻騰了幾遍,最終還是沒有問出來,隻換作淺淺一笑,“孩兒明白。”


  是夜,瑤華宮的寢宮中,柳玫幫瑜德妃散了發髻,用篦子一下下地順著頭發。瑜德妃閉著眼睛,忽然對柳玫道:“縝兒今天不太對勁。”


  柳玫停了手裏的動作,把篦子輕輕放在妝台上透過銅鏡看著瑜德妃,想了想,搖頭道:“奴婢到是沒瞧出來。”


  瑜德妃彎唇一笑,睜開眼睛捋了捋發鬢,“也好。要是讓你都瞧出來了,這孩子未免也太藏不住事兒了,反倒讓我擔心。”


  瑜德妃扶著柳玫站起身來,緩緩地走到床榻邊坐下,等柳玫幫她脫了軟鞋後才道:“明兒讓楊寧找安良過來一趟。”


  從倒甕山上下來,雲摘硯先將林鈺先送回了霽月山莊,林鈺下車後對雲摘硯拱了拱手,“雲公子想好了就直接去找玄道長,林某就幫到這裏了,還望公子莫要見怪。”


  “林公子客氣了。”雲摘硯還禮道。等看著林鈺進了霽月山莊,他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返身上了馬車。


  回了承雲樓,雲摘硯走進後院時看了一眼貼在門楣上方的一張符籙,猶豫地頓了頓腳,凝視片刻後又歎了口氣,這才慢慢地踱了進去。繞過山石,他一眼便瞧見門邊站了個男子,不禁心裏一凜,腳下加快了步伐。


  走過步橋時李石迎了過來,雲摘硯眉頭一緊,低聲問道:“什麽時候來的?”


  “半個時辰前。”


  雲摘硯揮手讓李石退下,整了整表情,走到書房門口對門邊站著的男子笑道,“王覃兄,有日子沒見了啊!”

  王覃麵無表情地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伸手輕敲了一下房門,“主子,雲摘硯回來了。”


  聽屋裏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雲摘硯才推開門,堆了一臉的笑容走進去,進屋便單膝點地,恭聲道:“殿下莫怪,屬下不知今天您會過來。”


  “是我不周到,應該與你提前打個招呼。”書案後,一男子手臂架在椅背上斜坐著,手支著額邊輕輕地捋著眉毛,不鹹不談地說。


  男子身量頗高,膚色略深,劍眉星眸,挺鼻薄唇,一身藍鐵色長衫,腰間束著銀鼠色的絲絛。長衫的衣料隻算的上普通,且全身上下無一贅物裝飾,若不看那雙眼,倒以為隻是個家境略殷實的讀書人罷了。可是看見他,又定然忽略不了他眼中氣勢,再普通的衣物也掩不去天生光華。


  初見蘇縝時,雲摘硯就在心中暗暗地比較過,蘇縝的樣貌上略勝了蘇繹一籌,但就氣勢而言,蘇縝卻是不如他這位二哥的。


  “屬下不是這個意思。”雲摘硯抬起頭來,笑道:“乍驚乍喜罷了。”


  “喜嗎?”蘇繹沉聲笑了笑,起身走到雲摘硯身邊,彎腰看了看他,“去個道觀還穿的這麽張揚?”


  雲摘硯幹笑兩聲,“您知道屬下就好這個顏色,去哪都一樣。”


  蘇繹拍了下雲摘硯的肩膀,“行了,起來吧。”


  “報說您明天才到錦城,屬下已經把天字號房預備好了。您晚上想用點什麽?屬下讓人去準備。”


  “不用了。我明天才到錦城。”蘇繹薄唇輕揚出點笑意,“禹州三年散官,如今奉諭回京,自然是住在府衙或者驛站。免得我人還沒進京,探子的密報就擺上龍案了。”


  “是屬下思慮不周了。”


  “是啊,你最近不止思慮不周,還給我漏掉了不少的事。”蘇繹說的輕淡,卻讓雲摘硯心中一緊,垂首道:“尹公子一事,是屬下不察。屬下之前不曾見過尹公子,確實也是沒想到他會躲到人家裏去做下人。”


  “是啊,我也沒想到。”蘇繹淺淺地歎口氣,隨即又問:“還有呢?”


  “還有?”雲摘硯抬眼看了一下蘇繹,見他正似笑非笑的等自己回話,不禁腦子一懵,後背起了一層的汗。


  “摘硯,這可不好。”蘇繹返身走回桌案,隨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東西,“霽月山莊的事,你是準備當麵呈報?”


  雲摘硯哦了一聲,心底鬆了一鬆,“屬下正在查,未詳盡之前不敢呈報。”


  “查的什麽?晚鏡嗎?”蘇繹抽出一張紙來慢悠悠地看著,“這些差不多了。”


  雲摘硯一怔,蘇繹冷眼看著他的表情卻笑了,“王天權已經告訴我了,她與蘇縝長得極像。你在查的就是這個?”


  雲摘硯淺淺地皺了下眉頭,“他沒告訴屬下。”


  “當然,他自然不會把這份功勞讓給你。”蘇繹慢慢地把那張寫了晚鏡情報的紙疊起來踹進袖子,意味不明地說:“不過老道求利心切,也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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