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手段

  楊寧在瑤華宮正殿外站著,倚著廊柱看著下麵的小太監和宮女門在打掃院子,見柳玫一臉擔憂地從殿中退了出來,便站直了身子迎上幾步,“怎麽了?”


  柳玫往旁邊看了看,引他走得遠了一些後才道:“娘娘猶豫。”


  “這有什麽好猶豫的?”楊寧覺得奇怪。


  柳玫沉默了一會兒,道:“蔣公子帶話過來,說長得極像,歲數也是一般大。而且錦城那邊探回來的消息是……”


  “什麽?”


  “那女孩是那戶人家撿的,生辰是……,七月十五。”


  楊寧麵色變了變,猶不可置信地說:“這麽巧?”


  “要真是巧,也就罷了。就怕……不是巧。”柳玫頓了頓,音調顯得有些古怪,“我記得明明是死透了的,沒有氣也沒有脈了。”


  “當年去埋人的嬤嬤和宮女呢?”


  “城外就殺了。”柳玫歎口氣,“其實我何嚐不明白娘娘的心思。娘娘不說,但這事兒一直是擱在心裏的,如今出了這麽一檔子,再讓娘娘開口等於是讓她殺了自己的女兒兩次,不管那姑娘是真是假。”


  楊寧想了想,沉聲道:“柳玫,這事兒,我看你還得再勸勸娘娘……”


  “柳玫。”


  柳玫聽見瑜德妃喊她,便對著楊寧比劃了個手勢急急地跑了回去。再進到殿中,瑜德妃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慌張猶疑,垂目端坐,就像每日裏柳玫看到的瑜德妃那樣,所有的情緒都沒了蹤影。


  “去給袁家傳個信。”


  柳玫的心放下了大半,又試探地追問:“娘娘的意思是……”


  瑜德妃轉身給了柳玫一個背影,捋了捋幔帳垂下來的絡子,輕聲道:“去吧。”


  錦城外的霽月山莊聽不見城中更夫的梆子聲,不過晚鏡知道此時三更已經過了。畢竟在那麽長的時間裏她都遊蕩在黑夜中,大概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夜晚。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實在是因為林鈺下午說的那些話太讓她吃驚,現在想來,她仍在懷疑林鈺是否真的說了那番話。那不像林鈺,她甚至調動了全身的感官去感覺,看是不是林鈺被什麽東西附了體。


  想來很可笑。


  晚鏡翻了個身,順勢帶出淺淺的一聲歎。


  喜歡,這真是一個美好的詞匯。可說到底不過就是一時的悸動,為了某種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緣故,甚至隻是個誤會。雖說誰與誰的開始不是那一時的悸動,可誰和誰走到最後還能再想起呢?晚鏡看得多了,覺得這世上最多的還是辜負,何苦來哉。世上如果沒有情,鬼都要少了一大半吧。


  “婉靜,我喜歡你,你不要怕。”故事的開始,章耀宗如此說道。


  “婉靜,你不要怨我,我隻是害怕。”故事的最後,章耀宗如此道別。他遠遠地站在人群外甚至不敢走近,這一聲喃喃的自語,隻有已經化作了鬼魂的蘇婉靜聽到了。蘇婉靜想不通,可是鬼已經沒有了眼淚,哭也像是在笑了。


  與林鈺,又會是怎樣的結束?不去開始,是不是就永遠不會有結束?


  晚鏡覺得自己是自私的,既貪戀著林鈺的溫暖,又不肯真正的讓他融化自己。她看著林鈺真摯的雙眼時,拒絕的話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心軟了。

  “至少,讓我喜歡你。”


  有點卑微,一如從前的蘇婉靜。


  轉過天來,玄道長不請而至,滿麵春風地穿著新做的道袍,人看上去也爽利多了。小虎子進來報過之後請了他到觀自在,走在半路上的時候碰見了林鈺,玄道長眯起眼睛來問了個好,“林公子今天氣色不錯啊!”


  林鈺輕輕地撣了撣袖子,挺起腰板來,眼角眉梢都是笑,“道長怎麽過來了?”


  “拿剩下的銀票啊,事兒辦完了,理直氣壯。”玄道長也挺了挺肚子。


  “雲摘硯去找你了?”


  “嗯。”玄道長撇了撇嘴,“你小子誆我,什麽承雲樓東家有的是錢,一個銅板都沒給我留下!比我還摳門。”


  “好好好。”林鈺朗聲笑了笑,“我們不會讓道長您白出力的。”


  到了觀自在,晚鏡看見林鈺一時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林鈺的笑容卻是比往日都燦爛,進門直奔晚鏡麵前仔細瞧了瞧,“晚鏡,昨晚上睡的好嗎?”


  “還……行。”晚鏡摸了摸鼻子,不太自然地說。


  “玄道長說雲摘硯昨天上倒甕山了,進屋說吧。”說完,林鈺拉起晚鏡的手就往屋裏走。晚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沒掙開。林鈺回頭笑了笑,“行嗎?”


  “什麽行嗎?”


  林鈺手裏又加了點力氣,晃了一下,半低下頭輕聲問晚鏡:“覺得討厭嗎?”


  晚鏡直勾勾地看著他,臉騰地一下竟紅了。林鈺抿著嘴直怕自己笑出聲來,拉著晚鏡繼續往屋裏走。


  他不是沒拉過晚鏡的手,但這次不一樣。要不是怕太過輕佻,他都有心吹個哨子了,不由得暗想:李檀和李淳誠不欺我也!


  昨天他對晚鏡告白之後,回了院子便召集李檀和李淳開了小會,對兩人宣布了兩件事,這第一件就是他林鈺要追求晚鏡,他二人作為弟弟,有無條件支持和幫助的義務。


  李檀和李淳麵麵相覷,又齊齊地盯著林鈺,“終於是繃不住了?可你不覺得這事兒難了點嗎?尤其是對你而言。”


  “難啊!不難我把你倆找過來做什麽。不過我決心已定,再難也要試試。失敗也好過遺恨終生吧?”林鈺抿了抿嘴,神色顯得堅決且亢奮,“我之前太畏首畏尾了,考慮的太多,差點讓別人乘虛而入了。”


  “誰啊?”


  林鈺一揮手,“別管。”他點了點李檀和李淳,“我之前也考慮過你們兩個,怕將來有一天我真能娶了晚鏡,對你們的婚事造成影響。不過,大家都是男人,你倆還是自己對自己負責吧。”


  李淳失笑,用手肘推了推李檀,“他真是想太多。娘最愁的婚事就是他的,可不是咱們。”


  李檀讚同的點點頭,“八字尚無一撇,晚鏡是否接受你的心意還兩說著,你倒好,先害怕娶了人家會有不好的影響。”


  “大不了我們不認你這個哥就是了。”李淳聳聳肩,無所謂地調侃道。

  “行!”林鈺也不反駁他,握拳擊了下掌,大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定,撐著膝蓋沉吟片刻,“這第二件事……,你倆說說,這追女孩應該怎麽追?”


  兩人一怔,隨即笑做一團,直到林鈺狠狠地咳了一聲,李淳才止了笑,站起身來拍了拍林鈺的肩膀,“自古烈女怕纏郎,哥你絕對不能矜持,不能患得患失。”


  李坤點頭,伸出根手指搖頭晃腦地道:“當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潤物需得細無聲,取之當得雷霆之勢。”


  林鈺眨眨眼,“什麽意思?”


  “膽大、心細、臉皮厚。”李檀和李淳異口同聲地說道。


  所以。昨夜夜深三更的時候林鈺房裏的燈還是亮著的,書案上是李檀給他拿來的孫子兵法和各種戲文小說,李淳則幹脆寫了三篇紙的行為準則,皆交給林鈺讓他認真研習揣摩。


  “皆是手段,最終看的還是一顆心罷了。”那行為準則的最後,李淳如是寫道。


  林鈺最認同的就是這句話,他手段笨拙,獨這一顆心真的不能在真了。


  進了屋,林鈺才鬆開了晚鏡的手。晚鏡坐在椅子上偷偷地抹了抹手心的汗,定了下神才喚初雲上了茶。


  玄道長笑得一臉古怪,目光在林鈺和晚鏡身上瞟了幾個來回,才開腔道:“我可不是故意要戳在這裏給你們礙事的,拿了銀票我馬上就撤。”


  晚鏡抹了抹額頭,勉強笑道:“雲娘的心願了了?”


  “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反正我的任務是完成了。”玄道長灌了口茶道:“不過那雲公子也挺可憐的,幼時目睹了他娘的慘死後受了刺激把什麽都給忘了。昨天我看他也是強撐著,到最後還是提前跑了,害得我差點破功。咱先說好了啊,他再找我我可是不幹了。”


  晚鏡點點頭,“這番多謝玄道長了。”說完便起身去拿銀票,沒等銀票拿來,林鈺已經從懷裏掏了兩張準備好的遞給玄道長。


  玄道長不管這銀票是誰的,喜滋滋地揣進袖子裏起身告辭。林鈺送了玄道長出門,半路上沒話找話地說:“雲公子的娘是被人害死的?”


  “是。說是聽見了不該聽見的事,讓人給滅了口。咳,都是宮裏的那些齷齪事兒罷了。我估計啊,全天下冤魂最多的地方應該就是皇宮了。”


  林鈺笑了笑,“玄道長這話要是被人聽見了可不好。”


  “我還怕這個?”玄道長不以為意地睨了他一眼,“做虧心事的不怕,聽虧心事的反倒怕了?什麽道理。”他又歎了口氣,“其實,我覺得雲摘硯不想起幼時的事情也還好,反正也活了這麽大了。你說現在他想起來了,置之不理吧心裏肯定過不去,可他要去找那什麽袁家算賬,保不齊就以卵擊石了。”


  林鈺順著他的話點點頭,微微一怔又忙追問道:“袁家?哪個袁家?”


  “不知道,宮裏哪個娘娘的外戚吧。說那娘娘在中元節生了個孩子,給弄死了。這事兒好巧不巧地讓雲娘給聽見了,就給滅了口。”玄道長搖搖頭,臉上滿是同情,“你說那孩子多可憐,讓親娘給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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