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疑惑
在雲摘硯的世界觀裏,弱者可以不欺,但強者不能不懼。在強權下俯首帖耳不是一種不得已,而是一種必要。誰不是這樣的呢?就是高高在上的皇上,那不也是得先依附在自己的父皇羽下?
林鈺口氣未免也太大了,大得雲摘硯直想發笑。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還沒來得及展開卻又滅了下去,手拿起毛筆虛懸半空卻落不下字,半晌,又放下。
他回想著林鈺的樣子,在他看來那有些可笑的認真,此時想來心中又仿佛多了幾分羨慕,覺得若是換作自己,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就算天要欺她,我也不應。
雲摘硯默默地念著這句話,在心中挑挑撿撿一番,想了半天也沒能找出一個對應的人來。左思右想了片刻,才驚覺,原來活了二十年,他竟沒有什麽想要守護的人,守護的堅持。
就連雲娘當年慘死在他眼前,他也是選擇了遺忘。現在記起來了,卻好像也沒有特別的恨意。細細琢磨下來,果然是自私的很。他不愛誰,也不恨誰,一直以來他所以為的那種無所謂,原來內裏是這麽一種蒼白的狀態。
雲摘硯又笑了,這次卻不是想笑林鈺,而是笑一笑自己。他揉了揉額角,重又拿起了筆。
安排盯著霽月山莊的人出了問題,這牽扯的問題很大,重新布置是必須的,更得要知會蘇繹,讓他對林鈺這個意外的因素做一個準備。正寫著,就聽有人叩了叩門。
雲摘硯把寫到一半的東西塞在硯台下,揚聲道:“進來。”
門推開,雲摘硯看清來人卻是一楞,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疑不定說:“李石?!你怎麽回來了?”
李石也是一怔,躬身道:“每兩天一報,這不是又過了兩天嗎?”
雲摘硯聽得糊塗,繞過桌子抓著他的胳膊捏了捏,“你被放回來了?”
“什……,什麽意思?”李石一臉的茫然。
雲摘硯有點慌,“什麽什麽意思!你不是被林鈺抓了嗎?!”
“沒有啊……”
“沒有?!”雲摘硯伸手戳了戳李石的腮幫子,又在他耳後用力地搓了一下,隨即嘖了一聲,後悔自己失言又被林鈺給擺了一道。
“東家,出什麽事了?”
雲摘硯沉下臉來,“還好意思問我出了什麽事?”他指著李石,氣道:“誰讓你對林鈺出手的?我說過,你們就是盯著霽月山莊,盯著動靜,不到必須時不許妄動!都成了耳旁風不成!”
李石整個人都有點發慌的樣子,手上一動便是叮零的一陣輕響,隨即他攤開手道:“東家,我隨身十二枚飛刀都在這,這幾天從來沒出過手啊!”
雲摘硯死死地盯著李石手上的薄薄刀片,突然寬袖一揚打在李石手上,將那些飛刀悉數掃落在地。
沒錯,十二把柳葉飛刀一把不少,而且模樣也與林鈺拿的不太相同。那根本就不是李石的刀!
“他媽的!”雲摘硯氣的臉都紅了起來,狠狠地啐了一口,“混帳!從頭到尾就是詐我!一直就他媽的是在詐我!”
林鈺自然是聽不見雲摘硯的咆哮聲,此時他正在書桌前坐著,腦子裏整理著這段時間來的消息碎片,手裏還把玩著那片柳葉飛刀。
這是他根據晚鏡門上的那條刀痕大概估出的模樣,用自家的飛刀改的。不會武功的人,對於兵器不會很敏感,所以他在承雲樓亮出飛刀的第一時間,便試了一下雲摘硯到底會不會武功。結果,他非常滿意。
就像那次晚鏡用采蓮的玉牌去試探齊大娘,探的就是對方心裏到底有沒有鬼。
去承雲樓之前,他並不知道這柳葉飛刀是屬於誰的,隻能肯定一點,這刀與上次的夜襲事件有關。但這就夠了,不管是屬於誰的,他要的隻是一個窺測的契機而已。
雲摘硯其實也不是個笨人,隻不過在這諸多事件中他有一個最大的盲點,那就是他不知道晚鏡能看見鬼,所以在他那裏,有一個環節是始終扣不上的缺口,隻能是處處落得下風。
林鈺此時覺得有點遺憾,倘若早就知道雲娘的死與晚鏡的身世有關,就該早讓晚鏡問問清楚。可話又說回來,那樣的話,估計以晚鏡的性格就壓根不會讓他知道了。
林鈺閉起眼睛來,仔細地回想了一遍。從他那次從通凡回來,第一次看見雲摘硯馬車的背影開始,一直捋到今天他離開承雲樓。
待睜開眼睛時,有些事便已經清晰成定論,但有些事還顯得模糊,或者始終空白。就像一條玉葉的腰帶,玉葉一塊塊的擺在了麵前,大致可以拚成一個圓了,但中間串起玉葉的線繩卻始終空缺,所以導致這腰帶目前隻能平放著,還拎不起來。
林鈺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似的,便抽過一張尺長的紙來,拾起筆想了想後,在紙上寫了三個字:為什麽。
寫完了,他看著這三個字,卻越發的有點困惑。
這時縈月叩了叩門,輕聲道:“大少爺,小姐過來了。”
林鈺把紙一扣,起身迎到門口,晚鏡推門的時候林鈺正好在拉門,晚鏡的力使空了,門一開,一個不穩便直接撞進了林鈺的懷裏。林鈺樂不可支地抱了她一下,還沒等她掙紮便見好就收地扶著她站直了身子。
晚鏡漱了漱嗓子,扶著發鬢左顧右盼地看了看,才道:“你上午出去了?”
“去了趟承雲樓。”
晚鏡抬眼瞄了他一下,“問出什麽來了嗎?”
“是有一些事情,進來說。”林鈺頗自然地去拉晚鏡的手,晚鏡卻像是有準備似的側身躲了過去,繞過林鈺進了屋。
林鈺給她倒了杯熱茶放在她麵前,“我說了,這些事你不要想了,有什麽結果我會告訴你的。怎麽,不放心嗎?”
“嗯。”晚鏡點點頭。
她當然無法放心,畢竟這件事不光關乎到這具身體的身世,她更擔心的是林鈺會不會懷疑到她的來曆。這世上不止一個玄道長,玄道長能看出她的三魂不對,就有別人也能看出來。
林鈺垂目想了想,道:“也好。這件事眼下也沒法去與別人商量,終歸與你有關,兩人的思路倒是能更密一些,我也怕自己會漏掉點什麽。”
晚鏡抬眼看了看他,沒應聲,隻是點了點頭。
“不過你也別擔心,無論如何有我在。”林鈺在她旁邊坐下來,理了理腰間的絲絛,說道:“雲摘硯派了人監視霽月山莊,這個行為無關雲娘鬼魂之事。所以就應該不是他個人要如此做的,而是有人授意。”
晚鏡眼皮一跳,“現在嗎?他在監視霽月山莊?什麽人授意?”
林鈺狡黠地笑了笑,“現在不好說,至少在我上午去承雲樓的時候還是的。”
晚鏡見他笑得奇怪,不禁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於是林鈺便把今天上午在承雲樓詐雲摘硯的一番事說了一遍。
晚鏡聽完後忍不住側頭睨著林鈺道:“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狡猾?做了個柳葉飛刀便能詐出這麽許多東西來。”
林鈺有點得意地抿嘴一笑,“記得采蓮的那件事嗎?其實與那塊嚇到齊大娘的玉牌是一個原理而已。我借你這計策用一用而已。他疑心生暗鬼罷了。”
晚鏡笑了笑,旋即又輕蹙了一下眉頭,指甲輕輕地叩著桌麵,垂眸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就是雲娘所說的那個被殺的嬰兒無疑了?”
“也不是無疑。”林鈺道:“我剛剛把這些事情串起來捋了一遍,倒還有幾個關節想不通。”
“哪些關節?”
“其一,目前這些都是咱們反推回去的結果,可雲摘硯那些人,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隻是因為你也生於七月十五嗎?可生於七月十五的人多了,錦城中連知道你是撿來的都不多,更遑論知道你是在西京被撿到的呢?隻憑此七月十五這一條,整出如此的動靜來就顯得有些兒戲了。”
晚鏡點頭,這點她確實也想不明白。
“其二,既然有至少兩方的勢力盯著你,那你的存在必然是對這兩方有所影響才對。可一個十五年前被殺的嬰兒,會有什麽影響?是作為某種證據?還是某種籌碼?但這樣一來,又回歸到第一個問題。那兩方是憑什麽確定你就是那個孩子的?等於還是一個問題。”
林鈺抒了口氣,淺淺地搖了搖頭,“我覺得這中間一定是漏掉了重要的一環。可這一環又實在難查的很,沒什麽方向。不過,還有一件事我也覺得蹊蹺。”
“哪件事?”
“按雲娘所說,景德六年七月十五宮中有嬰兒落生,落生既被殺死拋於郊外。”他看了晚鏡一眼,“說是拋也不盡然,我依稀記得,我撿到你的時候旁邊有新挖開的坑,原本應該是打算埋的。但為什麽沒有埋呢?”林鈺撓了撓頭,“這點最奇怪,我設想了許多種可能都覺得說不通。唯一可能的就是……”
晚鏡心裏一緊,幾乎不敢去看林鈺,聲如蚊呐地問:“什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