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 你輸了
在林鈺略顯長久的沉默中,晚鏡的心幾乎已經掛在了嗓子眼,她猜不出林鈺究竟會說出什麽來。有一個瞬間,她差點就站起來奪路而逃。
林鈺借一片柳葉飛刀洞穿了雲摘硯背地裏的動作,又豈知他不會牽出某些線索去揭開自己的畫皮?知道自己能看見鬼是一回事,而知道自己根本就是個鬼,就是另一回事了。
玄道長猜她借屍還魂,猜她妖人奪舍,晚鏡都沒覺得有什麽緊張的,隻說個不知道不明白也就罷了,她不在乎玄道長的想法和疑惑。但麵對林鈺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做不到那般輕鬆。她一個女鬼占了一具已死嬰兒的身體,替她活著,替她擁有本不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借屍還魂、妖人奪舍,說不是,其實又何嚐不是?說穿了也不過就是個主動被動的區別罷了。
林鈺繼續道,“宮中娘娘有孕,這種事情必然是宮中人人皆知的,就算是她在中元節產子視為不祥,可那嬰兒不論死活總要存在才行,又怎麽會出現在郊外?假設是她不忍弑子偷梁換柱殺了別的嬰兒,那理應對親生的孩子有穩妥的安排,至少是送人,棄之荒野對一個嬰兒來說與殺死何異?更何況,旁邊挖開的坑又是怎麽回事?按說所有線索都對的上,可你卻明明活的好好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根本不是那個嬰兒?”林鈺這句話說的十分猶豫,說完征詢地看著晚鏡,眉頭不解,“可這樣一來,兩條線得出來的結論便是完全相反的。實在是奇怪,我想不通。”
晚鏡卻低下了頭,一口氣鬆得她渾身都沒了力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良久才平複下心情,道:“對不起。”
“什麽對不起?”林鈺覺得莫名其妙,“這些又不是你造成的,別說這樣的傻話。該查的我會去查,該想的我也會去想。眼下要緊的是護著你的安全,觀自在那邊我再加人手,最近你也不要出門了,免得節外生枝。”
他起身抒了口氣,將晚鏡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有點撒嬌似地說:“早上去承雲樓,回來又在屋裏悶頭想了半天,實在有些心煩,陪我去湖邊走走好不好?”
晚鏡抬頭看著他,沉默半晌後將手抽了出來,“我先回去了。”
“好吧好吧。”林鈺忙道:“那就在園子裏散散步總可以吧?”說完也不等晚鏡再開口,牽住她的手便往外走。
晚鏡隨著他走了幾步,忽然再次將手脫了出來,往後退了一步。林鈺有點鬱悶地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再接再厲吧,怕自己落得孟浪了,可就這樣算了又覺得有點對不住那七字的箴言。
這個度還真難拿捏!
林鈺不曉得其它人是怎麽做到的,以前不以為然,眼下倒是羨慕起那些風流公子來了。
晚鏡穩了穩心神,輕咬了一下下唇,冷下聲音道:“哥,那天在園子裏你說過那番話之後,我也想過了。”她抬起頭看著林鈺,“有些話我之前就與你說過,我想你應該還記得。我隻是把你當作哥哥而已,沒有別的想法。”
林鈺心中咯噔一下,吸氣呼氣地給自己鼓了鼓勁兒,道:“你沒有把我當作哥哥,從小就沒有過。你又拿這話來搪塞我,但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晚鏡別過頭去。
“爛理由。沒意思,以後不許再說。”林鈺抬手去撥晚鏡的劉海,她卻像是厭煩一般地擋開了他的手,“我說不說也沒有區別。縱然沒有血緣的關係,但我終究是你的妹妹。你破釜沉舟的痛快了,可總該為李檀和李淳他們想一想,你沒道理讓他們去背負那些負麵的東西。”
林鈺的手在半空懸了一會兒後才悻悻地垂下去。他垂頭搓了搓手,才又抬頭直視著晚鏡,認真地說:“我已經知會李檀李淳他們了,大不了不讓他們認我這個哥哥就是。還有嗎?你還要搬出爹娘來嗎?”林鈺看著她,一臉決然,“那都是我要解決的問題。晚鏡,我隻想問你,我有沒有資格喜歡你,有沒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陪著你?嗯?”
晚鏡抬起頭來,猶豫半晌後索性心一橫,道:“林鈺,我希望你是我永遠的家人,是我永遠的哥哥。我不想改變這種關係,去做一個可能會失敗的嚐試。林鈺,愛情不是長久的東西,那敵不過時間的衝洗,敵不過世俗目光,脆弱短暫,你為什麽要用短暫去取代長久?”
“誰告訴你愛情不是長久的東西?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了別人,你是不是也會用這些話來拒絕自己的心動?如果不是,你又如何讓我接受這樣的理由?”
“那不一樣。”晚鏡提高了點聲音,情緒顯得有點激動,“就算我什麽都沒有了,至少我還有家。可如果我接受了你,如果有一天我們敗下陣來,有一天你對我說你怕了,你說你沒有辦法了,你說你當初是你沒有看清楚,你說……”晚鏡頓了頓,放緩了些語氣,“那時,你讓我去哪裏安頓自己?”
林鈺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覺得有點心疼,又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有如此的想法,“為什麽我們要敗下陣來?為什麽什麽都沒開始你就覺得會輸?”他抬手扶住了晚鏡的肩膀,細細地將她肩上披散的頭發理到身後,柔聲道:“怎麽會輸呢?你讓我輸給誰?能讓我輸的隻有你而已。”
晚鏡的整顆心驀然被抽緊了,痙攣一般疼著,疼的她連呼吸都窒住了。
“婉靜。我真的是沒辦法了。”章耀宗低下頭去,“我與父親吵也吵了,鬧也鬧過了,要怪,就怪我當初想的太簡單。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世俗難違,我不能讓父親難做,不能讓章家蒙羞。”
“蒙羞……”婉靜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疼的竟笑出了聲,“你要顧全你的父子情,你要顧全你章家顏麵,要履行訂下的婚約。沒有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我!”
“你小點聲。”章耀宗往兩邊看了看,對蘇婉靜皺了皺眉頭,“嚷的這麽大聲做什麽,別人都在看。”
蘇婉靜笑了笑,“我很丟臉是不是?我是很丟臉。纏著有錢人家的少爺,未出閣就懷了孩子,還不被承認,嫁不進豪門倒把自己弄得聲名狼藉,連帶著爹娘都抬不起頭來。耀宗,無論是旁人還是你,在你們看來,這裏麵似乎根本沒有愛情什麽事。”
“愛情……,愛情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章耀宗歎了口氣,“愛情當不得飯吃,是我沒想清楚,隻想著自己一時的心頭所好了。如今我明白了,婉靜,你也要看清楚才行。”
“看清楚?”蘇婉靜喃喃地問道。
“孩子你願意生就生,不過……,算了,你自己拿主意吧。我給你一筆錢,足夠你養活孩子的,也夠你生活的了。”章耀宗揪了揪自己的領子,“以後,就別再來找我了,你為難,我也為難。”他從西服的兜裏掏出一個信封來遞給了蘇婉靜,蘇婉靜接過去,挑開封口將裏麵的東西抽了出來。
一張支票,嶄新挺括,數額不小。
原來,她蘇婉靜的愛情值這些錢?不,這些錢不是蘇婉靜的愛情,而是他們章家的聲譽,她的愛情,根本一文不值。
蘇婉靜盯著手中的支票,笑道:“我在乎錢嗎?我在乎做你們章家的少奶奶嗎?我在乎什麽世俗,什麽門第嗎?耀宗,我從頭到尾在乎的隻有你,能讓我輸的隻有你。”她雙手捏住支票,嘶地一聲從中間扯開,“可我輸的真慘。一塌糊塗,一敗塗地……”
晚鏡的嘴角牽出一抹淒然笑意。時移勢易,轉世重生,如今林鈺竟然也對她說出同樣的話來:能讓我輸的隻有你。
可是林鈺,晚鏡是誰?身世不明,來曆不清,是不知哪裏飄來的女鬼。十五年,你看到的人究竟是誰你都不知道,何來的如此信誓旦旦?
章耀宗說的也沒錯,愛情,錦上添花的東西罷了。當你有一天撕去了我的畫皮,你難道不會覺得可笑?不會覺得迷惑?不會覺得可怕?不會覺得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我貪戀你的溫暖,卻不敢擁有這溫暖。害怕有一天你拋卻,你離開,把我變成你的一場風花雪月,輕易地告訴我當初是你沒看清楚。我害怕。害怕我終有一天會失去,害怕到寧願一切都不要開始。
晚鏡撥開了林鈺放在肩上的手,摸了摸他掌心的繭子。林鈺的手很暖,與她印象中的一樣。暖的,是那晚橘色的燈,還有這雙手。
“林鈺……”她輕輕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看著他,“謝謝你。”
林鈺皺了下眉,看著晚鏡忽然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忙道:“別說這樣的怪話。晚鏡,有什麽事,有什麽話你直接說,你這樣很讓我不安。”
晚鏡點點頭,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聲音,緩緩地說道:“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麽多。可是……”
林鈺抽出被晚鏡握著的手,往後退了小半步,“喜歡你是我情之所至,幫助你更是應該的,是我願意,我高興,我不想你說謝謝,尤其不想你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謝謝。晚鏡,沒有什麽可是,你別對我說什麽可是。”
晚鏡咬了咬下唇,對林鈺淺淺一笑,“你輸了。”
“我輸了?”林鈺像是沒聽明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晚鏡轉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喜歡你,不會喜歡你。如果你願意,你仍是我的家人我的哥哥。如果你不願意,霽月山莊中,便當我不存在吧。”說完便拉開門徑直的走了。
林鈺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要去追她,隻覺得腦子裏一團的亂,心中一片的涼。他走到書桌前頹然坐下,揭開桌上的那張紙,‘為什麽’三個字如讖語一般映在了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