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報恩
“歸禾,你既然回來了,今年科舉可準備應試?”蘇繹踱到張禾麵前,低頭問道,“在朝中謀個官職。”
張禾眼皮不抬地搖了搖頭,“沒有興趣。於官場受製頗多,不如現在這般來的自在。”
“太傅怎麽說?”
“舞弊案後家父心氣兒也淡了。”張禾終於是抬眼看了看蘇繹,揚唇淺淺一笑,“尹家大約就到此為止了,如今不過是報這無以為報之恩,殿下不必為我操心前程。”
顧一白看了看蘇繹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插話道:“那晚鏡入京後,殿下準備如何安排?”
蘇繹的聲音顯得有點冷淡,“顧先生覺得該如何安排?”
顧一白沒有直接回答,隻思忖著道:“蘇縝那邊也已經知道了晚鏡的存在,這次她主動赴京想必會讓對方一時亂了陣腳。我認為應該借此空隙徹底隱去她的蹤跡。對方越亂,我們的機會越多。”他捋了捋胡子,又道:“隱在別院反而招人疑心,不如隱於市,越是不藏反而目標越模糊。”
“歸禾呢?你認為該如何安排?”
張禾不置可否地道:“殿下怎麽安排都好,想必心中早有主張,我就不多置喙了。”
蘇繹牽著嘴角笑了笑,“我什麽主張?”
張禾心中有點厭煩,淺蹙了下眉頭說道:“舞弊案後,人都以為家父與殿下已無師生情份,就差水火相峙了。藏人藏在敵營,可還有比這更安全的?”他頓了頓,抬眼看著蘇繹,“我胡亂揣測,倒不知殿下有沒有別的顧慮。尹家聽殿下安排就是。”
“歸禾是在表忠心?”
“殿下明鑒,忠心豈是需要表的。”張禾站起身來,恭敬地一揖,“恕歸禾不便久留,這廂先行告退了。”說罷又對顧一白點了點頭,轉身離去。還未等他走出內苑,蘇繹便追上來拉住了他的手臂。
張禾往一旁閃了一下,退開半步,垂首道:“殿下還有事?”
“我知道你不想回來。”
張禾似笑非笑地搖搖頭,“自然,如果想回來當初便不會走。但眼下回都回來了,殿下無所謂再問我想或者不想。”
蘇繹暗暗地握了握拳,“你別喚我殿下。歸禾,我不是想逼你回來,也不需要你報什麽恩,你把自己擺在這樣的一個位置讓人很不舒服。”
“殿下救我尹家一次,幫我歸禾一遭,您寬仁,施恩不望報,但我尹家卻不能不報。有恩就是有恩,殿下就是殿下,錯不得。”張禾冷然一笑,“還是我報答的方式殿下不喜?”
蘇繹盯著張禾半晌都沒有說話,張禾便那般垂首站著,恭敬中透著忽視不掉的疏離。他心中慍氣,卻冷笑道:“何來不喜。歸禾是重情義之人,我高興還來不及!”說完便甩袖而去。張禾看了看他的背影,須臾,轉頭徑自離去。
從二皇子府中密道穿出後便是通義坊的一家書畫裱糊鋪,這裱糊鋪自然是蘇繹的一處暗樁。張禾從櫃上取了一幅畫,出門上了馬車。馬車橫穿朱雀大街一路向西,過開化坊的時候張禾下車買了一匣綠茶酥後才又繼續往尹府走。
開化坊對麵的侍德樓二層窗戶半開著,等張禾的馬車離開後便有隻手伸出來將窗戶虛掩了起來,半是輕笑半是歎地說:“歸禾公子真是回來了,不過看上去今夕不同往日。擲果盈車的景兒怕是難見了。”
“幸災樂禍?你還是嫉妒他。”
“我也沒那麽差吧?”蔣熙元嘩地一聲將扇子闔上,不屑地笑了笑,“我自有我的溫柔鄉,與他從來不是一路人。”
蘇縝淺歎道:“我還以為他不會回來了。可惜了這樣一個人,想用也不敢用。”
“到底是成名太早,心高氣傲了一些。怕是出去也受了不少的罪,太傅家的公子哥,走高容易走低難。”蔣熙元轉著手裏的扇子,閑閑地道:“尹太傅這幾年也隻是守成,其它兩個兒子都外派了,這個不知道是什麽打算。不過依我看,尹家大抵也就如此了,當年的花團錦簇想再重來,難了。”
“蘇繹那邊沒再找他?”
“怎麽可能沒找。”蔣熙元笑道:“回來就派人去了,不過尹太傅沒讓進門,歸禾公子則壓根沒露麵。”
蘇縝點點頭,思忖半晌後才道:“我總覺得當年是蘇繹故意露出的破綻,尹太傅未必不知道。你讓人留心著吧。”
“自然。”蔣熙元點頭應下,頓了頓道:“楊寧的事呢?我倒不明白了,你與娘娘是一家人,怎麽還讓我盯著楊寧?”
“我有我的道理。你繼續說,楊寧去了袁家之後呢?袁家有什麽動靜?”
“派人出京了。”蔣熙元比劃了個手勢,“三個人,其中一個應該是尤竟。估計是奔霽月山莊去了吧。尤竟都去了,我看那姑娘怕是懸了。”
蘇縝端起茶盅來,捏著蓋子緩緩地抹了一圈,看著盅裏碧綠茶湯出了會兒神,一口未喝卻又將茶盅放了下來。尤竟是袁府養的第一高手,他去了,那可能真的是懸了。母妃,到底還是比他心狠。
此時的晚鏡已經到了原鳳城外,過了原鳳城再往南三十裏就出了靈武郡的轄地。李石在一處茶棚外勒停了馬車,晚鏡撩了簾子下來,理了理裙擺後走進了茶棚。原鳳城在舊朝出過一朝皇後,本叫做鸞鳳城,當時也是西京南下的一處必經之路,後來東邊通了運河後這裏漸也沒落下去,如今王旗易幟,鸞鳳不在,連繁華也沒了,昔日官道上閑的快要長出草來。
晚鏡坐在茶棚裏看著泥胚牆,秋草黃,不由自主的就有些唏噓。茶棚的老嫗佝僂著背拎著粗陶的茶壺出來放在桌上,又抓起袖口把茶碗擦了擦放在了李石和晚鏡麵前,給他們斟了茶。李石抬眼看了看晚鏡,晚鏡倒是渾不在意地端起碗來喝了。
“兩位客官這是從哪來啊?”
“聊城。”李石回道。
“噢噢。”老嫗點了點頭,“怎的不走官道?”
“這邊清淨。”李石看了晚鏡一眼,笑容謹慎而客氣地說:“我家小姐喜歡清淨。”
“好呀好呀。”老嫗歎了一聲,“昨天那三位客官也是說清淨。這要是都尋清淨的路走,我這茶棚子還能多賺上三五文了。”
李石也不知道繼續要說什麽,隻是隨意地點點頭,端起茶碗來飲茶,怕這老嫗再與他攀談。不回話不合適,說話又說得甚是無聊。他轉頭往旁邊看了看,忽然地便微微地皺了皺眉頭,於是放下茶碗來問那老嫗,“昨天的三位客官是要去哪的,老人家知道嗎?”
老嫗搖搖頭,“沒說。我看是往北去了。”她拽過小凳來坐在李石旁邊,“我家裏沒別人了,這茶棚幾天也來不了一個客人,來了人我就想說說話。可能是我老了,那三位客官不愛跟我說話,問了兩句就不理我了。唉。”
“習武之人多是如此吧。”
“是啊是啊。大概就是,他們三個人互相也不說話呢。”
李石嗬嗬地笑了兩聲,從懷裏掏出一顆碎銀子來遞過去,“茶錢。”
老嫗一見忙擺手,“客官給銅板吧,我這可找不開碎銀子的錢。”
這剛坐下就起身,晚鏡自然知道李石是看見了什麽,當即也站起來,把那顆碎銀子放進老嫗的手裏,“不必找了。”說完便往馬車走去。李石跟在她身後也坐上了車,等車駕起來了,晚鏡才隔著簾子問他:“你發現什麽了?”
“馬蹄印,腳印。”
“有什麽特別的?”
“那馬蹄印馬掌比一般鐵匠鋪打的馬掌寬、深,應該是官製的東西。腳印的步伐幅度大,腳尖略向外撇,落步很穩所以腳印邊緣清晰,看得出是練家子。”李石笑了一聲,“別看那老嫗年紀大,年紀越大的人眼力越好,她也看得出是習武之人。”
晚鏡了然地點了點頭,“你心思倒是頗細。”
李石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咳,做的就是這種事,習慣了。也虧得這地方沒什麽人來,印跡還新鮮。”他略正了正神色,甩甩鞭子道:“那些人不一定是往錦城去的,但凡事就怕個萬一。興許是昨天在陽豐夜宿的時候錯過去了,沒碰到這撥人,算是走運。如果真是去找你的,到了霽月山莊尋不見估計會連夜折返,所以,過了原鳳城之後咱們還是改走官道穩妥一些。”
晚鏡默然。她雖在心中祈禱那些人不是去霽月山莊的,但她也知道該來的總會來,這一撥不是,下一撥也會是。
以她的分析,宮中欲除她之人做此事必加著十二分的小心,抓不住她應該也不會為難山莊,畢竟雙生之事頗為隱晦,正常來說是不會大張旗鼓的去擄人的。有兩邊勢力的角逐就這點好,互相牽製,誰都怕落了把柄。她選擇離開錦城赴京打的也正是這個把握。
隻是凡事都怕個意外,往往人算不如天算,若說完全放心也是不可能的。
她下意識地往車後看了一眼,但身後隻是一壁車廂,什麽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