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舊識相見

  此時尹府中,晚鏡已經換上了那件海棠紅的長外裳,米白的束帶打了單環的結垂掛在胸口,淺桃粉色的長裙垂到腳背,修的她纖瘦的身形高挑了些許,整個人看上去也顯得有了些溫度。


  晚鏡看著銅鏡中的自己,覺得有點陌生。


  她以前也是愛穿粉的。蘇婉靜喜歡粉色,那種旖旎夢幻的色彩,充滿了溫暖與幻想,柔軟心房。就像蘇婉靜的性格那樣。


  所以她才討厭這顏色。就像她討厭蘇婉靜的輕信,討厭她的軟弱,討厭她的執著,討厭她的癡情。連帶著這樣的粉色也被她拋棄在了自己的視野之外,用冰冷的藍色取而代之。


  她願意記住那種清冷的藍,記住那世生命中最後的色彩。她想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堅硬而淡漠。


  然而就像一個人拚命的要甩開自己的影子,不顧一切的往著相反的方向狂奔,躲進黑暗裏以為就再也不會有糾纏,可一旦有光亮照過來,她發現那影子始終還在。她心裏的蘇婉靜,始終還在。


  “很好看。”張禾看著她的背影輕聲讚道。晚鏡回過頭去,臂上桃粉的披帛劃出緩緩的一道弧,看得張禾的心也跟著劃出了一道弧。


  “瑞錦果然名不虛傳。”晚鏡隨意地理了一下披帛,離開了鏡前。


  “從沒見過你穿其它顏色。”張禾的語氣顯得有點遺憾。


  “現在不就看見了?”


  張禾搖搖頭,往門外看了一眼後將門在身後關攏,負手慢慢地踱到了晚鏡身前,“我是說,我沒有見過晚鏡穿其它顏色是什麽樣子。”


  “沒有晚鏡,隻有馨寧。”


  “噢——”張禾拉了個長長的調子,隨即狡黠地一笑,“馨寧,洗臉的時間到了。”


  還沒等晚鏡反應過來,張禾的手便伸出來按在了她的臉頰上。晚鏡隻覺得頰邊一陣清涼,等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的時候趕忙往後撤了一步,不過已經晚了。


  她皺眉瞪了張禾一眼,到鏡子前一照,見臉上的麵具已經被藥水泡開鼓了起來,活像塞了滿嘴吃食的土撥鼠。


  張禾樂不可支地看著她,她隻好勻開藥水將麵具揭了下來,再到盆架前把臉洗幹淨,一邊用布巾擦著臉一邊氣乎乎地說:“幼稚!知不知道?”


  “我還未及弱冠。”張禾難得一臉孩子氣的笑容,有點耍賴般地說。


  晚鏡擦幹淨臉把布巾扔到架子上,回過頭的時候看見張禾目光一亮,不禁心中有點局促起來。


  “很……”張禾說了一個字就沒再說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晚鏡,慢慢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晚鏡的呼吸窒了窒,別開目光微蹙著眉頭道:“幫我把麵具戴上吧,天還早,怕被人看見就麻煩了。”


  張禾好似充耳不聞,抬手想去觸一觸麵前這真實的麵孔,又有些怯意。像是一件珍寶,看到便移不開目光,觸到怕自己再不想放開,可她卻又不屬於自己。


  張禾最大限度地靠近晚鏡,沒有接觸,卻將自己的氣息完完全全地將晚鏡裹了起來,他低頭在晚鏡耳邊道:“這個顏色更適合你。”

  晚鏡渾身都覺得不自在了,沒有麵具的阻隔,她怕張禾會看見自己發紅的臉,聽見自己有點混亂的心跳,於是便低頭咳了起來。


  咳的幹巴巴卻又不敢斷,也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解了這尷尬。


  正這時,有丫鬟輕輕敲了敲門,在屋外說道:“少爺,門子說府外有人找您,說是您的一位舊識,可要請他進來?”


  晚鏡這才停下咳嗽聲,長長地鬆了口氣。張禾淺淺一笑,沒有了那孩子氣的狡黠,也沒有了讓晚鏡心慌的溫柔,揚聲問道:“哪個舊識?”


  門外丫鬟躊躇了一瞬,回道:“門子說沒有見過,說那人自報姓林。”


  “林?”張禾與晚鏡迅速地對視了一眼。毫無疑問,還能是誰。


  晚鏡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那意思很明顯地是在問張禾,現在怎麽辦。林鈺找上門來想幹什麽,這不用猜也知道。歸禾公子與馨寧的傳聞可以障住全京城的眼,唯獨騙不了林鈺。因為林鈺是知道張禾消失這三年明確去向的人。隻要聽到傳聞,再稍稍推算一下時間,他不可能不起疑。


  既然林鈺的目的明確,那看不見‘馨寧’他想必是不會罷休的,如果張禾攔著他死活不讓見,其實便等於承認了馨寧就是晚鏡。而眼下重新貼上麵具已然是來不及了。


  “他不應該摻合進來。”張禾微蹙著眉頭道。晚鏡離開霽月山莊是為了保全家人,林鈺如果卷進來,晚鏡就白費了這樣一番力氣。


  晚鏡沉默著沒有說話,眼下她自己也辨不清個中滋味。離開霽月山莊時,她把話說的很絕。以她的忖度,就算事後林鈺猜出了她離開的緣由,也會因為那番話,也會因為她的用心而踏踏實實地呆在錦城。


  但是,顯然她有點低估了林鈺的執著。此刻卻她不知道是該埋怨林鈺的執著,還是應該感動於他的執著。好像心裏在笑著林鈺的不放棄,卻又有點開心。


  張禾想了想,囑咐道:“你在這裏呆著不要出去。”


  林鈺跟著尹府的丫鬟一路到了東苑,路上他問那丫鬟張禾帶回來的女子現在在不在家,那丫鬟得了張禾的囑咐沒有說話,隻是怪異地看了他一眼。


  到東苑門口時,遠遠的便看見張禾已經站在了門口等他,他走近後張禾便讓那丫鬟先離去了,自己則對林鈺笑了笑,猶豫了一下拱手道:“林公子。”


  他從認識林鈺開始就管他叫少東家或者大少爺,這一聲林公子竟然讓他覺得有些別扭,好像瞬間就拉開了一段的距離,讓他徹底地離開了霽月山莊。


  林鈺也有點別扭,看著麵前卓然而立的公子,再聽他如此的稱呼,以前他印象中的那個山莊小管事形象也轟然崩塌。“尹公子。”林鈺也拱手還禮。


  “錦城一別還以為後會無期,想不到這麽快就在京城見麵了。”


  “是沒想到。”林鈺頗為感慨地看著他,“公子莫怪林某眼拙,三年時間生是把明珠當成了魚眼,慚愧。”

  張禾淺淺一笑,“我很珍惜。”


  兩人片刻的相對無言,靜的落葉聲都聽見了。林鈺嗤地笑了一聲,手指在兩人之間劃了一下,“我們……就站在這?”


  “噢,抱歉。”張禾側了側身做請,“林公子裏麵請。”


  東苑裏靜悄悄的,林鈺一路往裏走一路看著,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出晚鏡存在的蛛絲馬跡來。張禾走在他身側,瞟了林鈺一眼後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入東苑客廳坐定,桌上茶盤裏已經擺好了新沏的一壺熱茶,張禾招呼著林鈺坐下來給他斟了一杯茶。林鈺看著澄綠的茶水泊泊流入杯中,笑道:“尹公子這東苑真靜,沒有使喚的下人嗎?”


  張禾眼皮不抬地道:“我喜靜。”他把茶水穩穩地放在林鈺麵前,“林公子到尹府可是找我有事?”


  林鈺扶住茶杯叩指道謝,“怎麽不問問我來京城所為何事?”


  “總不會是專程來看我的。”張禾答非所問的笑著說道。林鈺也便失笑搖頭,“慚愧,尹公子這話倒是說對了,確實不是。”


  “那是為生意?”


  林鈺深深地看了他兩眼,“尹公子自然是知道緣故的,咱們也便別兜這無用的圈子了吧?”


  “好吧。”張禾低頭飲了口茶,“那也恕我直言,林公子你不該來。”


  “該來或不該來的,反正我已經是來了,而且暫時也沒有打算要走。”林鈺聳了下肩膀,“我來了,也沒打算要摻合這些事,隻是想找到晚鏡。”


  張禾失笑道:“想找到晚鏡如何不摻合這些事呢?這兩條本身就是相悖的。林公子,我當真是好言勸你,別把霽月山莊扯進來。”


  “不是霽月山莊,隻是我而已。況且想扯進霽月山莊的人從來也不是我,又或者說,晚鏡於霽月山莊本就是一體,也不存在什麽扯不扯進來。換作是你是我,也許你可以在錦城不聞不問的呆著,但是我不行。”


  張禾險些脫口而出說我也不行,可是這話說出來不就等於把自己先前的話給否了?還說不得。張禾低頭笑了笑,發現這林鈺還是個挺賊的人。


  林鈺放下茶杯,在椅子上挺直了身子,直視著張禾道:“我想要見見晚鏡,至少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我也想要見她,隻不過現在很難。”張禾毫不避諱地看著林鈺,“不過你也別太擔心,她眼下應該還是安全的。”


  “這麽說,你知道她現在在哪?”


  張禾笑著搖搖頭,“林公子哪裏聽出我知道她在哪的?不過是知道她的一點消息罷了。這事莫說你插不上手,我也一樣。”


  “你知道她是安全的,說明你與控製她的人是有來往的。連晚鏡在他們那這樣大的事情都不避諱你,藏匿地點卻要瞞著你?”林鈺仔細地看著張禾情緒上的變化,繼續道:“真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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