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無命可算

  晚鏡把張禾從屋裏支了出去。之前張禾說不行是擔心她的安全,現在對方是玄道長,他也便不好再堅持了。


  關上房門,玄道長左左右右地打量著晚鏡,“這張臉不好看。不好看……”


  “你怎麽認出我來的?”晚鏡有點好奇地問他。剛才玄道長從屋裏出去看見她和張禾,隻瞄了她兩眼便乍驚乍喜的問她怎麽會在這裏。他認出張禾沒什麽奇怪的,可晚鏡現在臉上戴著麵具,難道這胖子開了天眼不成?

  “咳,很簡單。”玄道長一副何足掛齒的表情,道:“你這命魂依舊不對。”


  “就這樣?”


  “你以為這世上能有多少人跟你似的?”玄道長嘁了一聲,又攤手笑了笑,“當然,再加上看見了旁邊那小子。怎麽?你倆……”


  晚鏡挑挑眉毛眯起了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玄道長縮了縮脖子,識趣地沒在這個問題上再繼續下去。


  晚鏡走到屋中磚炕邊坐下來,問他道:“你怎麽會到這來了?”


  “我以前就在仙羽觀,不過那是很早的事情了。乾道長是我師父。”玄道長拍了拍胸脯,坐到了晚鏡對麵,“當年我才是大師兄。”


  晚鏡點點頭,“你是被乾道長轟走的?”


  “什麽話!”玄道長哼了一聲,“我是被師父派去清涼觀的。”


  晚鏡覺得這兩者之間應該沒有什麽區別,但看他神情中有絲自傲,也就沒再多問,笑道:“也好。我這次來仙羽觀是有事想找個道士問一問,既然這麽巧能遇見舊識,那我便問道長你好了。”


  “你又見鬼了?”


  “還沒有。”晚鏡低頭從袖子裏抽出張巴掌大的紙來,遞給了玄道長,“道長,你看這圖案可是什麽符籙之類的東西?”


  玄道長接到手裏仔細地瞧了瞧,輕輕地吸了口氣,“你學畫符籙呢?誰教你的這個符?”


  “不是。是我在一處看到的,覺得像個符籙就臨了下來。”


  “那就好。”玄道長把那張紙疊了疊遞還給晚鏡,“我還以為你不學好,仗著自己能看見鬼,準備做什麽壞事呢。”


  晚鏡眨了眨眼,不甚明白地問他:“壞事?這符是幹什麽用的?”


  玄道長來了點精神,笨重地挪了挪屁股,剛舉起手來準備說話,又噤了聲側頭瞧著她,“你到底準備幹什麽?驅鬼散魂的事都是道士來做的。別人不知道你總該知道,鬼,可不一定都是惡的。我有我的職業操守。”


  晚鏡不動聲地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紙,“你的意思是,這道符籙是用來驅鬼散魂的?”


  “差不多吧。”


  見玄道長仍是神色存疑,晚鏡隻好道:“道長覺得我是個會作惡之人?”


  “那倒也不是。”玄道長想了想,這才清清嗓子說:“鬼,你是知道的,就是枉死之人在陽間留存的執念。多數於旁人無害,這些無害的我們一般是會超度它。厲鬼怨念重,執念深,能觸動陽間之物,有的還能被看見,比較可怕,超度不了或降不住的,就會被打散。被打散也就意味著天地二魂也被消滅了,是不能再投胎轉世了。”

  他指了指晚鏡手中的紙片,“散魂的事不是每個道士都能做、都願意做的,那是折損紀算之事。所以就有這麽一種符,隻要知道鬼魂在哪,貼上後就可以慢慢損耗掉三魂之氣。簡單的說,就是一刀斃命和慢慢投毒的區別。”


  “結果不是也一樣?你們道士這是自欺欺人嗎?”


  “不不。”玄道長擺擺手,“這符,常人也可以用,比較陰損。相當於你去買毒藥,道士就是那賣藥的,但最後你那毒藥毒死了人,官府是不會追究賣藥之人的責人的。”


  “那如果這符不是貼在某處,而是刻在某處,一樣有用?”


  玄道長拍著腿笑了起來,“我問你,文人墨客刻在山石上的詩算不算詩?寫在牆上的字算不算字?所以呀,這符就是符,寫的刻的區別不是很大,就是刻的不方便攜帶罷了。丫頭,你在哪看見的這個符?”


  晚鏡隨意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將那片紙重新又塞回袖子裏,“這符能破嗎?”


  “哪有不能破的符!天下萬物皆是相生相克,符也不例外。”


  晚鏡沉吟片刻,往屋裏掃了一圈,從床頭矮櫃上拿過紙筆和硯台來,順手點了幾滴茶水把硯台裏半幹的墨化開,又將筆遞給了玄道長,“那就麻煩您給我寫一張吧。”


  玄道長看著眼前的筆楞了楞,“你得說清楚啊!我好幫你判斷一下,萬一你這一張符上去撒出個厲鬼來,回頭是不是還得我替你驅鬼去啊!”


  晚鏡笑吟吟地看著他,“是不是厲鬼,我豈需要別人來判斷。”


  “也是。”玄道長接過筆舔了舔墨,一筆未落卻又抬起頭來,笑得很欠揍地看著晚鏡,“這次來原平山我是來看師父的,可不是來替人寫符驅鬼的。”


  晚鏡了然地從荷包裏翻出一張數額不大的銀票,“我如今也是出門在外,多了也拿不出來了。”


  “好說好說。”玄道長這才樂嗬嗬地趴在桌上寫起符來。


  等寫好了符晾幹了墨,晚鏡將那張符妥善地收好,飲了一口桌上半涼的茶水,“道長要在這裏些時日?”


  “不知道,總得見著師父才行。他剛巧閉關去了。”


  晚鏡想起在門外時聽見的那席話,隻好幹笑了兩聲。其實她看見玄道長心中還是有幾分親切的,這胖子不是特別招人待見,但偏偏她倒覺得此人真實可愛。


  玄道長胖胖的身子晃了晃,轉頭問晚鏡:“我還沒問你呢,你幹什麽把自己弄成這樣子?林鈺呢?怎麽沒跟你在一起,他找到你了麽?”


  晚鏡淺淺地歎了口氣,手臂撐在炕桌上,“說來話長。”說完才反應過來。反問他:“你知道林鈺來了西京?”


  “這麽說你見著他了?”玄道長神神鬼鬼地轉了轉眼睛,“他沒問你什麽?”


  晚鏡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一劃,“還沒有見到,隻是知道他來了而已。”


  “噢——”玄道長點頭,想了想道:“是這麽回事。他在錦城的時候去找過我,想讓我算算你在哪兒。”

  “是你告訴他我在西京的?”


  “沒有。”玄道長擺擺手,“他知道你來了西京,想讓我算的就是你在西京什麽地方。真是病急亂投醫!哎,那小子急的呀,眼睛都紅了。”


  晚鏡垂下眼默然了片刻,“你沒幫他算,是麽?”


  “咳,不是我不想幫他算。莫說你的八字不是那麽確定,就算真的是八字確定,也算不出來。”


  “為什麽?”


  “你這命魂根本不對啊!我不是跟你說過嘛。換而言之,你這八字對應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命,我能算什麽?算出來肯定就是你已經死了。”


  死了?晚鏡眼皮一跳,抬眼眇了玄道長一眼,又像是怕他發現什麽端倪似的,迅速地又垂下眼簾。


  玄道長察覺不到這麽細致的表情,自顧自地說:“我一直也弄不明白你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平生未見。前兒個也跟玄丹聊了幾句,他說不是奪舍就是借屍還魂。”他看了看晚鏡,“這些之前我既試過你,也問過你,都不太靠譜。看來他也是沒見過。嘖,等我師父出關了,我問問他看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知道了又如何?”


  玄道長一怔,隨即訕訕地笑道:“也不如何,其實我就是好奇。我說丫頭,你如果知道就告訴我唄?我這猜來猜去怪難受的。林鈺問我為什麽我也回答不上來,平白的讓人質疑了我的水平。”


  “林鈺問你為什麽?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不能給你算命啊!我給他講了何為三魂,何為七魄,何為生,何為死。講了一大通……”玄道長懊惱的一拍桌子,“就是告訴不了他為什麽你的命魂會不對。”


  他看晚鏡的表情忽然變了,趕忙道:“你放心。我可告訴他了,你不是妖人奪舍,也不是像柳玉珠那樣的借屍還魂。”


  “你告訴他我的命魂不對?”晚鏡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玄道長跟前,目光森然地盯著他,“你這麽說了?”


  玄道長被晚鏡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後仰著身子,雙手在身前小心翼翼地結了個印,猶猶豫豫地說:“是他……,他,他不依不饒的……”


  他咽了咽唾沫。


  那天林鈺來找他,形容憔悴,雙眼通紅,他還以為是撞了鬼。沒等他開口問,林鈺便拿出幾個八字來,說是他推算的晚鏡大致的出生時辰,要他挨個的算算。


  林鈺不知道,可玄道長卻是知道的,晚鏡的命根本算不出來。他知道這是晚鏡的秘密,所以幫她打了半天的馬虎眼,可林鈺一副不撞南牆心不死的樣子,還使出了殺手鐧。


  他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了。畢竟重修經房謄印經卷也需要大筆銀兩啊!


  晚鏡戴著易容的麵具,所以玄道長也看不出她此刻已經煞白的臉色。她渾身輕輕地顫了顫,覺得一股涼氣從心底冒了上來。腦子裏隻剩一個念頭:林鈺,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