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廢太子

  袁維楨應召進京,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可能是什麽。這東陵郡到西京的腳程,他走的極慢,大概是想在路上聽到景帝駕崩的消息是最好的。


  差一點,袁維楨的願望就要實現了。


  景帝讓蘇絎去督著皇陵的建設,他哪裏會真的去。他不想管這件事,不願意管,其實這事兒也不需要他去管。自從皇上身體不好以來,皇陵便飛速地建設著,眼下基本已經完工,就等著主人來了以後關門封土了。


  自從蘇絎被申飭,日子過得便是膽戰心驚,每次麵見景帝都生怕下一句話時,景帝就會將那廢黜的旨意扔到自己跟前。這實在是一種折磨,有時候他想,還不如索性就自己把這太子的帽子摘下去算了。


  但他又舍不得。他是嫡子,做在太子之位上二十年了,他的每一天都是為了將來繼承大統而準備著,放棄又談何容易。


  蘇絎的苦悶無處可倒,想去找袁陵香,可那處私宅竟是人去屋空,尋不見佳人蹤影。這讓蘇絎更受了一重的打擊,整個人都憔悴了下去。


  蘇絎找來了自己東宮的謀士,想讓他們給拿出個重得聖心的辦法。謀士們也很無奈,當初做事不與他們商量,現在一屁股爛賬卻要讓他們來清。可這些人又不能不應付著蘇絎,畢竟蘇絎的頭上還頂著那太子的頭銜,隻要皇上駕崩前他把這頭銜頂穩,他就是未來的皇帝。


  這是現狀,也是唯一的辦法——在皇上死的時候,他仍是太子。


  所以,蘇絎意圖謀害聖上的事,幾乎沒有人去懷疑真偽。因為他實在太有理由這麽做了。而真相如何,也沒有人想去深究,縱使它看上去真的是疑點頗多。


  景帝沒有給蘇絎任何辯白的機會,隻是支著額頭,看著自己的兒子被禦前侍衛壓了下去。蘇絎哭了,無聲的看著自己的父親,在邁出門檻的時候吃力地回過頭,輕輕地叫了一聲父皇。


  何公公帶著小太監默默地打掃著地上碎裂的藥碗,和潑灑了一地的湯藥,景帝也隻是默默地看著,不悲不怒,怔怔出神。


  “皇上……”何公公垂手而立,喚回景帝飄遠的神思。景帝哦了一聲,慢慢地拿起書案上的毛筆,一下下地刮著筆尖的墨汁,片刻後又放下,有點疲憊地說:


  “著中書省擬旨傳詔,廢蘇絎太子之位。先押入內廷監,擇日論罪。”


  何公公微微地楞了一下,以蘇絎謀害聖上之罪,至少也該是押入天牢的,內廷監是關押有罪皇室宗親的地方,且一般不是什麽重罪之人。他疑惑,卻沒敢多問,應聲領旨。


  景帝咳了起來,咳的臉和脖子都漲得通紅,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何公公呈了止咳的藥丸上去,卻被景帝推開了,“不必了。你代朕去看看,讓內廷監不可虧待絎兒。”


  蘇絎被廢的消息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傳了出去,蘇繹得到消息時,人正在禮部商討著一些萬壽節的細節。這個消息的到來,足足讓屋裏安靜了半刻鍾,禮部大小官員先是一臉的吃驚,很快,看著蘇繹的眼神就起了變化。


  蘇絎終於是離開了那個太子之位,如果沒有什麽天崩地裂的變化,能夠繼承大統的不是蘇繹便是蘇縝。而眼下看來,蘇繹的贏麵明顯要大的多。

  蘇繹是很開心的,但臉上卻隻能表現出震驚與沉痛,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這沉痛是假的,他也必須這麽做。有些事細想起來真是荒誕。他放下手頭的事情,出禮部往宮中走去。他得去向皇上求情,這也是一種必要的姿態。


  蘇繹走的有點慢,穩穩的步伐之外,腦子裏正在反複地想著這廢太子之事。當然,除掉蘇絎是蘇繹計劃步驟中的必要一步,可他的計劃卻不是現在,而應該是在他打擊了蘇縝之後。


  還有兩個月,他進給景帝的藥還能支撐那空朽的身子兩個月。或許,已經不用不了那麽久了。


  一陣寒風乍起,蘇繹看著風卷過已經枯黃的枝,帶走了最後一片遲遲不肯落下的葉。於是他便似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還沒到禦書房,蘇繹遠遠地就看見蘇縝從宮門裏走了出來,看見他倒不意外,走近後不冷不熱地喚了他一聲皇兄。


  “皇兄是來替蘇絎陳情的?不過父皇身子倦,已經歇下了。”


  “你呢?”蘇繹問他。


  “自然也是。不然我怎麽知道父皇歇下了。”蘇縝模棱兩可地說道。說完隻是負手對蘇繹點了點頭,算是告辭,輕擺衣袖翩然而去。


  蘇繹看著蘇縝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他拐入長街不見了蹤影,才回過頭去。他覺得蘇縝太安靜了,安靜得他隱隱不安。


  這種不安促使他回到府邸後,便找來了張禾與顧一白,與他二人將事情又捋了一遍,反複的斟酌後確認沒問題,才放下心來。


  “殿下,恕我直言一句,任何事情,不管計劃的有多周密,都很難確保絕無變故。”顧一白道。


  “顧先生所言甚是。”蘇繹點點頭,頗有些不以為意地說道:“謀事九十九,尚有一分成事在天,這個道理我懂。”


  “若隻是天意也就罷了。”


  “顧先生想說什麽,但說無妨。”


  顧一白輕輕拂須,沉吟了一下才道:“我最擔心的是如今在蘇縝府上的那女子。蘇縝擄走她的時間比咱們預計的要提前了不少,那麽長的時間在蔣熙元府上,若是反水倒戈了,殿下當如何應對?”


  蘇繹笑了笑,“那是我的暗衛死士,倒戈反水的可能性並不大。就算她出了意外,那真正的晚鏡還是在我們手裏不是麽?顧先生何須擔心。”


  而顧一白真正擔心的就是這個。那個死士沒有意外則罷,如果那邊出了不可預知的狀況,張禾是否肯將那女子交出來?顧一白相當沒把握。


  “可如果……”顧一白掂量著措辭,“真的晚鏡那邊再有意外呢?”


  蘇繹皺了皺眉頭,張禾也從沉默中抬起頭來,轉頭看著顧一白,隨即笑了一下,“顧先生是懷疑我?怕我到時不肯交人不成?”


  顧一白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


  “我與晚鏡相識於錦城,她爹娘待我也算不錯,如果可能的話我自然是不想她有什麽閃失。不過,顧先生容我再說一句實話。”他往顧一白身側靠近了一些,手肘支在扶手上,輕聲道:“一個女子與前途相比,哪個更重要?顧先生是最明白的。”

  張禾看著顧一白尷尬的臉色,溫和一笑,“如果顧先生不放心,我今晚便將人送來殿下府中就是了。”


  蘇繹輕托著下頜,冷眼看著張禾與顧一白,一言未發,目光卻有些幽深。直到顧一白在張禾淡淡的笑容中沉默下去,蘇繹才道:“時候不早了,今天忙了一天我也乏了,你們先回去吧。”


  張禾與顧一白一道往外走,在中院儀門前的岔路口,顧一白叫住了張禾,試探而又猶豫地問道:“歸禾,你都聽到些什麽了?”


  “什麽?”張禾輕挑了一下眉毛,眼中是毫不遮掩的不屑。


  這眼神看得顧一白很不舒服,於是他挺了挺脊背想找回一些氣勢來。“我是說,關於你的母親。”


  張禾點了下頭,“顧先生覺得我可能會聽到什麽?”


  顧一白清了下嗓子,肅然了語氣道:“最近你說話似乎總是意有所指,我不知道你是否聽了什麽風言風語,但你我現在同為殿下效力,我便要奉勸一句,莫要因人挑唆而失了和氣,有損大計。”


  張禾忍不住失笑,“殿下為主,您為長,我這個草民晚輩一向話不多,說,也都是就事論事罷了。不知道顧先生從那句話裏聽出了歸禾的弦外之音?還是說晚輩我無意間碰了您的痛處?”


  顧一白臉色有些發紅,甩袖道:“顧某言盡於此,你自己掂量吧。年輕人,不要太自大狂妄才是。”


  張禾駐足看著顧一白走過遊廊,臉上的笑容漸漸隱沒下去。陽光照在他的背上,將他的表情留在了一片剪影之中。


  秋夜的夜晚天空也像白天裏一樣,高高闊闊的,仿佛整個穹宇都遠離了世間。此時的黑比夏日裏濃密了,泛著點極深極深的紫,夜空裏貼著彎彎一輪下弦月,月光沒有那麽亮,襯出漫天繁星,如同有人灑落了細碎的寶石。


  晚鏡在床上翻了個身,睡意全無。她揭開了半扇的床幔,眼睛看著房頂靜靜地出神。不一會兒,她聽見張禾屋門的門軸輕輕響了一聲,於是便坐起身來,披上披風走到了窗前,凝神地聽著。


  夜很靜,所以能聽見一點細微的腳步聲,路過她所在的西廂房門口時稍稍地頓了一下,而後便走遠了。晚鏡將門拉開了一條縫,往院裏看了看。


  沒有人,也沒有鬼的氣息,隻有冷風順著這縫隙片刻不等地灌了進來。晚鏡被吹得抖了一下,隨後將門又關了起來,重新躺回了床上。


  下午的時候,張禾從蘇繹府中回來後便過來找她,晚鏡以為他是問過顧一白了,得到了陽華夫人想要知道的答案。


  可張禾卻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兒後問她:“你現在能見到我母親嗎?”


  “現在不行,要到酉時以後才可以。而且我不知道她在何處,要等她自己來才行。怎麽?”晚鏡小心地問道。


  “如果酉時你見到了她,就轉告她,讓她今晚跟著我。我會給她一個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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