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對。”洪棗點頭,“本來我以為讓羅燃去勸你,你會聽他的話,然後我趕緊安排小趙……誰知道小趙這家夥把腳扭傷了,動都動不了。雜誌社又沒別人願意,隻有你去了。”
“嗯。”我答應,“其實我早就下定決心要去的,但沒想到這麽快。”
“那邊形勢非常嚴峻,聽說武裝分子連別國大使館都炸了!”
“天哪!”
“所以必須要快點走。我給你定了後天淩晨的機票,跟南州日報那批記者一起。那批記者裏有我一個師哥,待會兒我把他電話給你,到了那邊你們互相照應著,千萬要保證安全知道嗎?”
“知道。”
我心頭一陣感動。
洪棗待我如親姐妹,我怎麽也不能讓她失望。
“一到了那先給我個消息。”她給我收拾行李的時候還在絮絮叨叨,“要每天保持聯絡,哦還有,跟緊大部隊,千萬不可以單獨行動。不要為了挖素材就跑到危險地帶。我們寧可不要那條新聞,也要你平安回來,懂嗎?”
“知道知道!”我已經眼含熱淚了,“棗姐,你怎麽突然這麽嘮叨,像個老媽子!”
“七月。”她抱了抱我,“我真舍不得你。”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去送命,別搞的跟生離死別一樣行嗎?”
“我呸!”她杏眼圓瞪,“你說話能不能有點忌諱?這時候不準說死!”
“遵命!”我無奈笑笑。
“你確定,不再跟羅燃告個別?”
我心口像堵了顆酸梅子。
我微笑著搖搖頭。沒那個必要了,他不是都說了嗎,已經把我“拋屍荒野”。
在他心裏,以前那個林七月早就死了。
白天在山頂上,能說出“一無所有、了無牽掛”這種話的女人,定然不是他的林七月。
……
兩天後的淩晨洪棗送我去機場,我在安檢處遲遲不肯進去,總是回頭張望,心裏在期待著什麽。
可又覺得自己好笑,這個時候了還期待什麽呢?真的期待人群中有那樣一個熟悉的身影,會跑來見我最後一麵?
“還不進去啊?”洪棗在催。
“哦,讓他們先辦吧!”我又回頭看了一眼。
“所有人都辦完了,就差你了!”
我這才如夢初醒,慢慢遞上行李。
“心裏還有什麽不舍得?”
“沒有了。”我笑笑,走進安檢口,“棗姐,你自己多保重。”
“你也是,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
就這樣我踏上了去伊比亞的征程。我們這些記者乘坐的是軍用機,十幾個小時的長途跋涉,等快到目的地的時候,我已經快把胃裏酸水吐光了。
同行的記者都竊竊私語,不外乎是那些話,“這家媒體真奇怪,竟然派個女記者來。”或者,“女人能成什麽事呢,別拖我們後腿才好!”
我暈暈乎乎靠在椅背上,對他們說的什麽一清二楚,隻是無力反駁。然而很奇怪的是,我耳邊竟然響起羅燃的聲音,“女人追求自己的事業沒有錯。不要放棄你喜歡的東西,林七月……”
“羅燃!”我從夢中驚醒。
環顧四周,沒有羅燃的影子,大家都用詫異而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我感到淒涼,還沒來得及惆悵,猛然聽見轟隆一聲,飛機震顫幾下,行李從架子上滾下來,機艙裏發出一陣驚歎。
“不要慌。”機長走出來安撫大家,“下麵正在打仗,我們快著陸了,飛機很低,容易被炮彈震到。”
有人驚呼,“什麽炮彈威力這麽大!”
機長隻是微笑,不做聲,臉上浮現一層悲哀。“這種殺傷力極強的炮彈,常常會炸到平民……現在伊比亞首都已經滿目瘡痍!”
大家都不再說話,一種悲傷肅穆的氣氛籠罩機艙。
而我在著陸後才親眼目睹戰爭的殘忍和恐怖。
這根本不是個國家,簡直成了一片廢墟。伊比亞是中東古國,有著輝煌曆史,然而現在那些史前文化遺產已經被炸的四分五裂。
首都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孩子臉上沒有天真的笑容,見到陌生人本能的舉起自製彈弓和氣槍,眼中充滿仇恨和恐懼。
我跟隨其他記者住在首都郊外的大棚裏,那邊是維和部隊的地方,可以保證安全,但仍能每天聽見炮彈轟鳴。
我們常常圍在一起,守著一台信號並不好的電視機,回傳來的都是無人機拍到的實時畫麵:炮火紛飛,街上隨處可見屍體,坦克碾過,上麵站著殘酷而得意的武裝分子,平民流離失所,一家人一天的食物僅有一鍋湯。
有時候,人甚至不能出門找水喝,因為不知什麽時候就被子彈擊中。
這裏的生命很脆弱,一口水也可以奪命。
在這裏待了幾天,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到了崩潰邊緣。很多時候我望著電腦卻敲不出一個字,腦海裏全是炮火和難民,然後崩潰到嚎啕大哭。
一位前輩教導我,記者擁有最寬廣的生命維度,做記者就要有強大的承受能力。既能享受繁榮,也要承受落魄。
我點頭承認,可還是因為今天又看到了死亡人數上升而痛心不已。
在伊比亞我度過一段艱苦的歲月,不止是生活上,更是心理上。
一天幾位前輩記者興奮的告訴我們,“快!我們獲批可以去前線,可以跟這場戰爭麵對麵了!你們準備一下,十五分鍾後跟隨維和部隊出發!”
接著我們所有人都沸騰起來,帶好攝像機和話筒,全副武裝,跟著維和部隊進入前線。
當真正進入前線,戰爭真正擺在眼前時,這種震撼力比看實時傳送的畫麵要強勁多了。
炮彈就在耳邊,甚至都能順著頭皮擦過去,城市裏熱浪滾滾,炮火轟鳴,那火焰似乎貼著我皮膚,灼燒的生疼。
我耳朵裏什麽都沒有,隻有機槍和炮彈的聲音,我好像一個失聰的人,置身一片荒漠中,根本辨不清方向。
途中我們的車差點遇襲。轟的一聲巨響,塵土被炸起幾米高。幾個同事慌了,不聽勸阻連滾帶爬的跳下車,結果踩上地雷,瞬間被炸的屍骨無存。
我那時的感覺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
早上還跟我說過話的人,現在隻剩了一條胳膊……
我捂著耳朵蹲下,失聲大叫,好像隻要叫出來,所有的恐懼就都消失了。子彈朝我們飛過來,車身被打的一個個窟窿,大家四散逃竄,我不知道被誰推了一下拉了一把,摔倒在地。
四周塵土飛揚,那一刻我腦中突然閃過羅燃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