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不辭而別
馬嫣翎茫然地走在曾經熟悉的道路上,悠長的古堤仿佛綿延到了天邊,漫長的沒有盡頭。
滔滔河水,永遠都不停歇。馬嫣翎靠著曾經她爬過的柳樹,想起朱君澤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還有小葉的聲音和溫度。
她很少陪伴在小葉的身邊,現在獨自一個人安靜下來,她想回想一下小葉的聲音,她才發現是那麽的無能為力。她好像已經記不清楚了。隻有小葉的模樣在不停地從她的腦海裏閃過。
但是,模樣也越來越模糊。
而且小孩子長得又快,一段時間不曾相見,也不知道長成了什麽樣子。
“小葉……是娘對不起你。”馬嫣翎道,她的手溫柔地撫著身旁的樹,想起朱君澤,淡淡的,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地問了一聲,“你呢……擔心過小葉嗎?”
這話,是她問朱君澤的,但是朱君澤不在。
日出日落,輪流著交替,她順著這條路,漫無目的地走到了天黑,在遙遠的河岸旁邊,空無一人。她也不想回家,心裏很是壓抑。
蹲坐在河岸旁,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臉色沉重,仿佛丟了魂魄一樣。
“入夜了,再不回去,就看不到路了。”毛驤跟在她的身後。
馬嫣翎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她笑了,“你一直這麽跟著我……不會覺得疲乏嗎?”
“你一直如此,強裝堅強,骨子裏又是那麽的軟弱,你讓我怎麽放心。”毛驤道,他把自己的披風脫下來披在馬嫣翎的肩上,也在馬嫣翎的身旁坐下。
“需要喝一點酒嗎?”毛驤又問。
馬嫣翎道,“你帶了嗎?”
毛驤解下酒壺,酒很烈,很辣。
馬嫣翎喝了一口,竟然有些受不了這種味道。
毛驤道,“以前,我和君澤都喜歡喝最烈的酒,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喝了一個晚上,然後第二天酒醒後,我們又比武,一直比了兩個白天一個晚上,沒有分出勝負。”
“是嗎?”馬嫣翎的眼中已經有了一些醉意,她說,“可是,我從來不知道他會武功,我從來不知道他會那麽厲害,以前……他瘦弱的就好像誰都能欺負一樣,他跟著商隊,但是,他一點兒都不像一個商人,更像是一個書生。”
“是,以前,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夠入仕為官。”毛驤道,“但是,他的家中出事了,他的命運也隻能跟著改變。”
“你說,他現在,會在哪裏?”馬嫣翎問。
黑暗的夜,沒有星辰,風呼嘯著吹過。
毛驤從旁邊尋了些幹柴來,點了火。
兩人圍著火堆,時而沉默,時而淡淡地聊上幾句,但是每一句都離不開朱君澤。
毛驤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他還活著,而且,一定就在距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他在保護我們,也在等待著一個機會。”
“我也有這種感覺。”馬嫣翎道,“他一個人,到底承擔了多少?而我,卻連他是什麽身份,都不能知曉。”
“如果你知曉了,你會離開他的。”毛驤道,“他這輩子,最不希望的,就是你離開他,所以,他寧可自己承擔著一切,包括誤會和委屈。”
馬嫣翎的心裏仿佛紮進了一把刀。她不敢動,甚至連想一下朱君澤都不敢了。
她也害怕他會從她的世界裏消失啊。
她等他多年,不就是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和他在一起不再分離嗎?
不知不覺中,火堆已經快要燃燒盡了,毛驤又往火堆裏添了一點兒柴火。
馬嫣翎攏了攏肩上的披風,披風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香,還有一點兒酒香。她將披風脫下來,還給毛驤,道,“時辰不早了,回吧。”
毛驤接過披風,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自己披上了。
但他卻一把將馬嫣翎摟進了自己的懷裏,抱著馬嫣翎上馬。馬嫣翎掙紮了一下。
毛驤道,“別動,我不會碰你。但是如果你亂動,我可不敢保證。”
“我……”
“別說話,現在夜已經深了,你難道還能自己走回去嗎?”毛驤道,他溫存的聲音纏繞在她的耳畔,低吟,仿佛某種毒藥,將她控製,仿佛隻要他願意,隨時都可將她吞噬,“閉上眼睛,莫要說話,等我叫你睜開眼睛的時候,你就已經到家了。”
馬嫣翎難得的,好像一個初長成的少女一般聽著毛驤的話,閉上了眼睛,一路顛簸,她也一樣,動都不動一下。
一直到毛驤喊她睜開眼睛,她緊緊地握成拳頭的手方才鬆開。
“回去吧,我就不送你進去了。”毛驤道。
馬嫣翎從馬背上下來,站在門邊,回望了一眼,“大人……我對她來說,是不是有很大的壓力?”
“……”毛驤淡淡地看著她。
馬嫣翎轉過身去,手觸碰著古老的門,孤獨地站了許久,她終於還是咬牙道,“大人能保證,我兒子真的會平安嗎?”
“應該會,在朱君澤還活著之前,即便是皇上,也不敢先殺他的親人。何況還是他的兒子。”毛驤道。
“如此的話,我就放心了。”馬嫣翎道,她垂下頭,有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落下來。
在這一瞬間,她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輕輕地敲在她的心上,她不曾告訴過任何一個人。
毛驤也沒猜想到。
馬嫣翎推開房門的時候,胡浩軒還等在院子裏,看到馬嫣翎回來,他就激動地跑過來,好像災後重生一般地高興,一下就撲了過來,緊緊地抱著馬嫣翎,喊道“姐姐……你可回來了。”
“傻瓜,我說了我會平安回來的啊。”馬嫣翎道,她心疼這個孩子,她本來是想給這個孩子一個美好的前程的,可是現在,她卻把這個孩子推進一個黑暗的漩渦裏。
馬嫣翎把門關上,輕輕地往他頭上揉了一下,“快回去睡覺吧,冰弦最近不在,你就睡在冰弦的屋裏。”
“我去給姐姐燒水洗澡。”胡浩軒道。
看到胡浩軒神采奕奕,精神活潑的樣子,馬嫣翎笑了……
笑容孤獨,寂寞。
當那盆熱水端過來的時候,馬嫣翎的心裏淌著淚水。
夜深人靜之時,馬嫣翎也沒睡去,她清晰地聽到隔壁的呼吸平穩,是真的睡著了。她拿起筆寫下幾行字,算作道別,便偷偷地走了。
離開的時候,她什麽都沒帶,到玉帶河邊,她解開自己的小船,劃著小船離開了這個地方。
翌日天明,胡浩軒敲了敲馬嫣翎的房門,沒聽到任何回應的聲音,他便想,馬嫣翎肯定還在睡覺,她好不容易會睡一個懶覺,便也沒再繼續敲門。
可是,胡浩軒在院子裏一直等到日頭都到了午時了,馬嫣翎的房間裏還是沒有動靜。
胡浩軒察覺到不對勁,他用力的把門一推,就看到屋裏收拾的整整齊齊的,什麽都在,卻沒有馬嫣翎。
“姐姐……”胡浩軒怔住了,他立在門口,屋裏的那封信隨著風飄起來。
飄到他的麵前……
信上交代的事情,不過兩三行。
“我走了,不用尋我,冰弦和小葉之事,隻有朱公子暗中相助,也莫要擔心。浩軒,你回家吧。”
“姐姐!”看完信的那一瞬間。胡浩軒覺得自己瘋了。他漫無目的地在城裏到處亂走,亂跑……亂闖……
撞到了人,他就爬起來繼續跑。
對他來說,這個世界都是顛倒的,旋轉的……仿佛深不見底的漩渦,沒有中心點,沒有方向,到處都是風險。
他拚命地掙紮著,想要抓住一點兒救命的東西……
但是,他伸手,卻又是什麽都碰不到。
馬嫣翎就好像是他黑暗中的方向,但是現在,馬嫣翎消失了……
拋下他了。
胡浩軒跑到碼頭上,到處去打聽,然後他又拿出自己的錢,在碼頭上雇人,隻要有人願意答應他,幫他找馬嫣翎,他就給那個人一兩銀子,無論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會去幫他找人。
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
他的錢用完了,他便又寫信到揚州,讓他的父親送錢來……
整個邵伯,都被他鬧得沸沸揚揚的,他的銀子就好像雨一樣在邵伯下著……
莫羽祺終於忍不住,來到了碼頭上,他抓住胡浩軒就往船上丟,劃著船離開碼頭。
“你要做什麽?”胡浩軒問。
莫羽祺不說話。
“莫大哥,你要做什麽!”胡浩軒又問,“你是不是有姐姐的消息了!”
莫羽祺將手中的船槳一丟,往旁邊坐下,手捂著身上還未曾愈合的傷口,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指著自己對麵的位置,讓胡浩軒坐下來。
胡浩軒道,“大哥,你倒是說啊?我姐姐在哪裏,你告訴我好不好?”
莫羽祺道,“你想她死嗎?”
“我肯定不想。”胡浩軒道。
“那你這麽大張旗鼓的讓人去找她,如果有人找到她,要害她呢?現在整個邵伯都知道她走了,她一個人離開的,孤立無援。”莫羽祺道,“她隻是一個女子,當初為了公子,她的名聲已經損害了,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你讓別人如何看她?一個女人……突然失蹤了。”
“我……我沒想那麽多,我就是想找到她。”胡浩軒道。
莫羽祺輕輕地拍了拍胡浩軒的肩膀,“浩軒,你也十六歲了,馬上就十七了,也是可以娶妻的年紀了……你想過嗎?你這般大張旗鼓的找她,你讓別人怎麽想。”
“我哪裏管別人怎麽想,她是我姐姐……”胡浩軒狡辯道。
“但是在邵伯,馬家,並沒有一個叫做胡浩軒的人,是馬家的人,更別說是馬嫣翎的弟弟了。”莫羽祺道。
一句話,仿佛一聲響雷一般敲在胡浩軒的心上,無論他心中如何想,他到底隻是一個外人,不被認可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