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信任
馬嫣翎與馬景深就在牢外告別。馬嫣翎本想跟著馬景深回馬家看看情況。
但她心裏又想回家去看看,她想要一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
家裏,冷冷清清的,冰弦不在,胡浩軒也不再,隻有小葉跟在她的旁邊。
小葉不哭不鬧,幫她把門推開。
又看馬嫣翎不進房間裏去,小葉便把一張小板凳搬出來放在杏花樹下,自己趴在旁邊的桌子上玩。
馬嫣翎也趴在桌子上,眼睛一會兒看看小葉,一會兒看看院子裏的杏花樹。
馬嫣翎撫著小葉的發,低聲說,“小葉,你知道嗎,現在的這種日子,就好像你爹剛從娘身邊離開的那一年一樣,每走一步,都是危機重重,那個時候,你還在娘的肚子裏。”
“我會一直陪著娘。”小葉靠向馬嫣翎。
朱君澤在馬嫣翎的屋外,靜靜地看著他們母子,眼眶裏仿佛裝著冰冷的湖水,浸泡著那雙寶石般的黑眸。
幽芷跟在他的旁邊,寸步不離。
“公子,實在放不下,就進去看看吧。”幽芷說。
朱君澤搖搖頭,將戴在頭上的鬥笠拉低了一些,與幽芷一起離開這條幽靜的石板巷子。
“你身上的傷怎麽樣了?”朱君澤問。
“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幽芷活動了一下胳膊和身體,傷口已經沒事,也不會再痛,若是能在休息一段時間,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她也清楚現在的情況,說道,“歐陽倫的人現在就盯著邵伯,在夫人的院外,也到處都是他們的人,不過現在他們並沒打算對夫人下手,是想留著夫人等公子現身。”
“我知道。”朱君澤應道,“我的目的並不是拿下歐陽倫。”
幽芷靜靜地看著他,他的臉,輪廓分明,宛如巧工能匠精心雕刻出來的心血。
“貪、官|奸商,若是不除,百姓永遠也無法過上好日子。”朱君澤沉聲說道,“也許,我也能模仿別人,隱姓埋名的過一生,我也曾想過,過那種日子,後來我才慢慢地明白,如果我當真如此選擇了,我會連自己愛的人都無法保護。”
幽芷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側,她跟了這個男人很多年,她曾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他了,但現在,她看他的眼神,才發現自己對他,竟然是一無所知。
朱君澤道,“你去一趟南潯,無論你用什麽手段,必須把馬景青弄回來。”
“是。”幽芷應道,如同看著謎團一樣的看了一眼朱君澤。
茫茫的河水,細碎的白雪。
朱君澤獨自一個人站在碼頭上,喝著烈酒,昏黃的燈火下,連他的影子,都透著一股孤獨。
蔣瓛坐著小船而來,頭上戴著鬥笠,披著漆黑的大袍,腰間還掛著繡春刀。
朱君澤頭也沒抬,手中一根銀針倏然飛出,直直地插進蔣瓛腳掌落下的位置。
蔣瓛剛踏上岸,就愣在了那裏,抬眼看去,卻見是朱君澤低垂著頭,坐在燈柱之下。
“你不叫蔣瓛,錦衣衛中,在上個月,都還沒有蔣瓛這個名字,但是,三天前,突然多出了這麽一個名字。”朱君澤沉聲道。
“有些事情,並不是什麽人都能查到的,就好像你堂堂朱家二公子,也會是錦衣衛中人一樣,行走在運河上的商人,又有誰會想到……朱家二公子竟然是錦衣衛,而且,直接聽命皇上,連毛驤毛大人的話,你都可以不理睬。”蔣瓛說道。
兩人的眼睛都看著腳下,但他們彼此之間卻有一股神秘而強大的氣場,讓他們都不敢輕易亂動。
蔣瓛腰間的刀不安分的在刀鞘裏顫抖著。
朱君澤把壇中剩下的酒一口喝下,終於抬起頭來,炯炯目光,一直盯著蔣瓛,“我不管你以前是誰,也不管你以前和我是什麽關係。”
“我想,我的以前,也不是你感興趣的,而且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蔣瓛應道。
朱君澤微微頷首,他將頭上的鬥笠摘了下來,細碎的雪花飄落在他如畫如刻一般的臉上,“你這次來邵伯,是為了什麽?”
“這話,你為何問起我來了?”蔣瓛冷嘲一聲,“我做什麽,和你沒有關係,對你也沒有好處,你為什麽要浪費這點時間。”
“因為你曾想殺我。”朱君澤道,“但是現在,我感覺不到你身上的殺氣。”
“難不成,我不殺你,反倒還要被你找麻煩?”蔣瓛再一次冷笑出聲。
“不是找麻煩,是想要問清楚。”朱君澤道,“如果是為了歐陽倫的事情,我勸你離開。”
“怕我有危險?”蔣瓛道。
“你以前為他做事,但不難看出,近來你們的關係並不好,在你們的關係在逐漸變得惡劣的情況之下,他還願意費勁手段的將你的名字列入錦衣衛中來,你難道沒想過他的用心?”朱君澤道。
蔣瓛也摘下自己用來遮雪的鬥笠,還有披在外麵的黑袍,同時,他將腰上的刀也裹在了黑袍裏,一起丟在了碼頭上,走向朱君澤,“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們可以做朋友,所以,今日,我們不打行嗎?”
“當然可以。”朱君澤應道,也將自己身上的利刃丟在旁邊。
他與蔣瓛一起走到旁邊的台階上坐下,一同望著遙遠的夜空。
蔣瓛道,“你可知你現在所做的事情,是為了什麽?”
“為了安寧,太平,富裕。”朱君澤道。
蔣瓛輕蔑地一笑,“曾經,我也這麽想過。”
“那現在呢?為何不這麽想了。”朱君澤問。
蔣瓛指著那茫茫的河,說道,“在不久之前,有人趁著我受傷,沒有知覺的時候把我丟進了這條河裏,我醒過來之後,我都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下來。是一個女人救了我,我喜歡她,想保護她一輩子。遇到她,我才知,這個世間的一切,真的不是那麽重要了。”
“若是沒有安寧太平,如何能護她平安?若是不能富裕,如何能守她安穩不守饑寒交迫。”朱君澤道。
蔣瓛歎道,“等到將來有一天,你也許會發現,即便你窮盡一生,也無法給這個世道太平和富裕,有些事情,是永遠也沒有結局的,到頭來,我們也許連自己唯一可能抓住的枕邊人,都不得不放棄……世間的無奈,會遠遠地超乎你的想象。”
“隻有弱者,才會後退。”朱君澤道。
蔣瓛看了看他,沉默的眼神好像看著一個剛開始成長的孩子。
“今日,告辭。”靜默了許久之後,蔣瓛先站起身來,說道。
朱君澤道,“我希望你離開邵伯。”
“我愛的那個女人,她就在邵伯,我會保護她。而你……你要守的,是你的太平和富裕。”蔣瓛提起自己黑袍和刀就從碼頭上離開。
朱君澤一個人在那裏站了很久,心中矛盾,臉上依舊波瀾不驚,沒有表情。
黑暗的牢獄中。
值守的獄卒被人從後麵敲暈。
蔣瓛提著刀走進牢房,用刀鞘敲響牢門。
睡在牢房中的人疲倦地睜開眼睛。透過昏暗的光,她看到來者……滿眼疑惑,又驚又怕,“你……你是誰?”
“蔣瓛。”他應道,“我來看看你。”
“看我?我們認識嗎?”楚江梅害怕地往後退了退,將自己蜷縮在角落裏。
“我認識你。”蔣瓛在牢門口坐下來,背靠在牢門上,並不去看楚江梅。
看不到他的眼神,楚江梅的恐懼也少了幾分。
蔣瓛道,“你為什麽要收購茶葉,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會掉腦袋,又為什麽非要和胡浩軒起爭執,最後還要鬧到衙門裏來。”
“你是怎麽知道的?”楚江梅問。
“這個不重要,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很多,並不止我一個。”蔣瓛道。
“我也沒料到事情會這麽嚴重,你能救我嗎?”楚江梅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忽地向蔣瓛撲過去。
蔣瓛搖搖頭。
楚江梅又失望的愣在那裏,趴在地上,渾身乏力,眼中帶淚,“你既然不能救我,那你來看我做什麽?”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把自己推到死路上去,你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你絕對不是一個笨蛋。”蔣瓛道,“這些年來,你雖然對馬嫣翎不好,但是,你仍然能夠得到馬景青的幾分溫柔,可見你也並不是真的小肚雞腸,至少,也是有幾分度量和遠見的人。”
“哈哈,哈哈。”楚江梅突然放聲笑了出來,“你可知道……這是我活這麽久,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些話。”
“是嗎。”蔣瓛似無心地道。
楚江梅道,“你能轉過來,讓我好好地看一看你嗎?”
蔣瓛當真轉過了身去,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楚江梅笑道,“我看出來了,你也是為了馬嫣翎來的。”
蔣瓛不說話了,沉默地看著她,也等著她……
楚江梅道,“如果,我不這麽做,那麽,就永遠都是我一個人在孤軍作戰,如果我這麽做了……那就不僅僅隻是我一個人在風口浪尖之上,馬嫣翎和整個馬家,都在風口浪尖上,這個時候,如果大家都保持沉默……那最後死的人,會是誰?”
“馬嫣翎和整個馬家,其他的人,隻要懂得避嫌,就會平安無事。”蔣瓛道。
“但是,你們會避嫌嗎?”楚江梅道。
蔣瓛看著她,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一樣。
楚江梅自嘲地笑道,“我恨馬嫣翎,討厭她,有時候,做夢都在掐她的脖子,但是……她到底是我的親人,比起曾經騙我五十萬兩,囚禁我無數個黑夜,企圖把我賣進青樓的女人,我到底是更恨後者的。”
“你對我說這些,是因為你相信我?”蔣瓛聽罷,也不可置信地問。
“哈哈,哈哈……”楚江梅忍不住地笑了,同情地看著蔣瓛,“你這話,說的好奇怪,難道以前,從來沒有人相信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