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昏迷不醒
這個時候在巨石下麵,崔安嶼看到了一樣東西:一塊染血的布帛。
他拾起那塊如今是紅色原來是白色的衣服,瞬間欣喜若狂,這是屬於她的東西。
他不顧一切地向下挖,少年們會意,也全力幫忙,幾乎每個人都虛脫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放棄。
最後,當他們抬起一塊一人高的巨石板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底下奇異的景象:
有幾個人,他們用身體支起了一塊空隙,手腳相撐維係了一方小小的天地,致死都保留了那樣堅挺的姿勢。
而在那方小小的天地裏,崔安嶼挖啊挖,終於在沙土中挖出了一隻人手,一隻原本纖細柔軟,修長白皙如今卻血肉模糊,沙土遍布的手。
崔安嶼用自己粗糙又染血的一隻手覆上了那隻手,十指相交,感受著那手上的溫度。
然後他欣喜地笑出了聲,奮力地向下挖去。
待把李晏溪整一個挖出了那方小小的人肉築起的空隙的時候,奇異的是那些構築起這方天地的人,他們仍然維持著一樣的姿勢。
崔安嶼走過去,他幫每個人都合上眼,這些是他安排的保護李晏溪的人,最終他們沒能勸服李晏溪離去,卻用生命守衛了她。
無論是崔大人還是崔夫人,他們是好官,他們的生命不該就此終止。
答應崔大人的事情,他們做到了。
崔安嶼握著李晏溪的手,清除著她滿身的沙土,感受著她的呼吸和體溫,他對仍然閉著眼睛的李晏溪說:
“李晏溪,你是爺從死人堆裏挖出來的,以後沒有爺的同意,你不許死。”
想了想,他又說:
“不許死在爺的前麵。”
有一滴晶瑩的東西最終還是落了下來,又被埋進了深深的廢墟裏,最終消失不見。
崔安嶼身上有血又有泥,曾經的京城第一紈絝,富貴堆成的貴公子如今成了這一副乞丐尚且都不如的麵目,但是他抱著他失而複得的珍寶踏過燕城城門口的廢墟以及空無一人的街道的時候,脊背筆直,背影頎長,那份骨子裏的堅定讓跟隨他的數千兵士心中生出了無限向往。
他們知道,跟著他,走過的每一條路哪怕坎坷,哪怕泥濘,但總是對的。
崔安嶼將李晏溪安放在官驛的床榻上,親自燒了水,替她擦拭著身上的汙垢。
沒有仆從,燕城的百姓都躲到山洞裏逃命去了,這會整座燕城,除了士兵和死人,就沒有別人。
其實方才在山林上出現的那些旗幟和聲響,是那些躲在山洞中的百姓,在麵對強大的敵人的時候,有些有骨血的百姓自發地站了出來,冒著暴露藏身之地的威脅,站在山林的隱蔽處冒充援軍支援著那些用生命守護他們的軍士。
這些平凡的感動,令人動容。
燕城的夜,隻有來自地獄的呻吟。這座城池,如今甚至連屏障都沒有了,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還不知道是怎樣的景象。
李晏溪沒有醒,隻有溫熱的呼吸支撐著守在她身邊的崔安嶼:她還活著。
“崔大人,夫人需要一個郎中。”一個原本因為走不動山路在家裏等死的老婆婆來送吃食,望著床上的李晏溪搖頭道。
她說的,崔安嶼當然知道,可是如今的燕城城內,找一個活著的人都很難,更何況是一個大夫。
如果上山去找,山路曲折,並不知道大夫藏身何處,而且爬一座深山的功夫崔安嶼最是清楚,一來一回,他不知道李晏溪能不能支持到那個時候。
崔安嶼問了活下來的守軍,他們都搖頭,太難了,在這個時候找一個能醫病的大夫。
“小的知道一個手藝不錯的大夫,但是他在溫城。”一個守兵猶猶豫豫地說。
“你說的是毛神醫嗎?”另一個守兵問道。
前麵說話的那個守兵點頭,兩個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時候去溫城同送死有什麽區別,而且這位神醫,輕易不給人醫治。”另一個知道底細的守兵說道。
對於崔安嶼來說,縱使有一線生機,他都要去試一試。哪怕溫城是刀山火海,那又如何呢!
崔安嶼未發一言,轉身背起了一把弓箭,走出了驛站。
這個時候,天上已經飄了雪,雪打在他身上,褪下他身上的顏色:深深淺淺的紅。
分不清,是敵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
經過了白日的一場大戰,又在廢墟堆裏挖了許久,他身上也滿是口子,但與切膚之痛比起來,這些早就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有人跟上了他染血的腳步,一個,兩個,三個.……
這世上畏懼死亡的人有有很多,但是不畏死的人恰恰也不少。
月黑風高,一隊鐵騎飛奔出城,直奔鄭家軍的退守之地。
好在受了重創的鄭家軍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剛剛經曆一場浩劫的燕城守軍會半夜偷襲溫城,當他們得了消息嚴正以待的時候,出人意料的是,這夥燕城軍,又頭也不回地走了。
崔安嶼一行冒了生死,費了好大勁才把毛神醫強行“請”了回來。
可是這位毛神醫卻是個油鹽不進的,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沒有讓他動容。
他答應救治李晏溪的要求也很簡單,就是要十根金條。
崔安嶼若不是親眼所見,也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人愛錢如命到如此的地步。
揮金如土的京城第一紈絝,頭一次被金子難倒了。
此刻,他身上,除了刀劍,什麽都沒有。
可是偏偏,這位古怪的神醫不懼刀劍,他對金錢似乎有一種超越生死的執念。
崔安嶼守在李晏溪麵前,突然覺得諷刺,她把千金灑在大雍王朝的熱土上,如今卻拿不出十根金條來救命。
他以為他可以為她付出所有,如今卻連十根金條都付不出。
崔安嶼走到毛神醫麵前,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毛神醫,方才事急,多有得罪,內子昏迷不醒,還求你施以援手。”
毛神醫坐在一張靠椅上,用著燕城驛站裏能找到的最好的茶,他沒有一點動容,沒有一點鬆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