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按照規矩,元襄要在朝會結束後來紫宸殿問安。待福祿宣召,他一身紫袍踏颯入內,骨郎神清,英氣逼人,然而麵容卻略微憔悴,似乎消瘦了幾分,五官的輪廓更顯深邃,如若刀琢一般。


  元衡走到正殿,恭敬喚了聲:“皇叔。”


  “臣參見陛下。”元襄揖手行禮,隨後命內侍將折子送進來,很快在紫檀案上堆幾摞小山,“臣將百官的請安折子帶來了,請陛下過目。”


  元衡淡淡一掃,“辛苦皇叔了。”


  “陛下哪裏話,都是臣應該做的。”元襄不忘恪守君臣之禮,抬眸看到他敷著薄貼,皺眉問道:“脖子怎麽了?”


  元衡聲色平平,“前些日子受了風,脖子上起了些風疹,有些疼。”


  “現在可好些了?”


  “嗯,多謝皇叔關懷,已經好很多了。”


  元衡下意識地晃晃脖子,不料薄貼早就失了黏性,竟在他的活動之下緩緩掀開,出其不意的掉落下去,漏出他頸部遮擋的光景。


  紫宸殿立時鴉雀無聲,元衡怔怔盯著躺在氈毯上的薄貼,耳廓亦跟著熱起來,除了不易察覺的羞赧,還有些許緊張。


  元襄隻看一眼便知他脖子上的紅痕來源,分明就是被女人吸出來的。


  十有八-九是顧菁菁幹的,這兩人大概是真的睡了……


  焦灼幾日的事情終於水落石出,元襄隻覺心口宛若被翦子撕裂一般,引出的澀痛讓他倍感不適。


  “陛下的風疹還真是不同凡響。”他攥緊掌心,唇邊擠出不屑的笑,“這女人,可夠蕩的。”


  蕩?

  元衡一愣,黑沉的眼眸愈發晦暗,他捧在心尖上的女人怎能用此來形容?

  兩人的眼神肆無忌憚地絞纏在一起,元襄見他不語,麵上笑容欲濃,“好侄兒,叔叔說錯了嗎?”


  “侄兒不經人事,皇叔莫要打趣了。”元衡側頭看向殿外,聲色平平道:“不過這春風,確實鼓蕩人心。”


  聽罷,元襄的笑容僵住,眉眼間掠過些許陰戾之色。侄兒不肯承認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這後半句聽起來,橫豎有些跟他叫板的意思。


  嗬,不過是睡個女人罷了,圈養的病貓還能變成老虎嗎?

  可笑!


  “陛下注意龍體,回頭臣送些壯陽的方子過來,定能幫陛下延長房事,免得丟了咱們皇家的顏麵。”


  元襄意態輕蔑,踅身離開了紫宸殿。


  元衡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門外,怔愣過後皺眉自語:“什麽壯陽方子,你還是自己留著用吧。”


  傍晚時分,張宥過來回稟,吳宣終於招了。


  這兩日他們將吳府的幾人叩在城外一處別院裏,起初這些人口風嚴謹,咬住這事隻是巧合,不肯鬆口。張宥倔進上來,立馬斷了這幾人的夥食,那些扈從倒是無妨,但卻苦了肥豬似的張宥,不過半天沒吃東西便可憐巴巴地招供求食。


  這幕後主使竟是顧家二房之女,顧盈。


  元衡先前警告過顧盈,沒想到她竟然還敢在顧菁菁身邊作妖,如今想壞她名聲,真是蛇蠍心腸!

  他氣的寬袖一震,沉思須臾看向張宥,饒是不忍卻也隻能狠下心來,“回去讓吳宣擇日離開長安,至於那些扈從,不留。”


  張宥在禦前服侍數載,首次領到滅口之令。臉上的驚愕很快被他壓製下去,他正色拱手,沉聲道:“是,末將領命。”


  待張宥出去後,元衡喚來福祿詢問:“顧霆曜這幾年的風評如何?”


  “不甚好。”福祿如實回道:“顧侍郎為人刻薄,喜愛趨炎附勢,逢遇到達官顯貴就愛吟詩一首,阿諛奉承,自從攀上祁陽王之後更是眼高於頂,鮮少有人願意與其走動。而且這人及其貪財,聽說逢年過節都要向工部的下屬索賄,還在外與祁陽王私營礦山,胃口大的很。”


  “祁陽王……”


  元衡兀自坐在靠窗的軟榻上,修長的手指蜷起,一下下叩著矮幾。


  祁陽之地有多處鐵礦,但因山高路遠,朝廷的管製自有疏漏,不時有人私營礦山被工部巡察,而顧霆曜身為工部侍郎,自有隱瞞私礦這個便利。


  好一個官官勾結。


  福祿見元衡麵色不愉,又問及顧霆曜之事,知曉他大抵是想為顧娘子出氣,眼珠一轉為他出起主意:“陛下若是想查辦顧侍郎,可以讓太尉出麵。太尉和祁陽王早有嫌隙,咱們拿了顧侍郎定能順藤摸瓜,逮住這條背後的大魚,太尉自會盡力而為。”


  “不可。”元衡斬釘截鐵的否了,“祁陽王與皇叔乃是一母同胞,如果朝廷要查辦祁陽王的狗腿,皇叔大抵會保住他的,到時候反而鬧的老師難堪了。倘若被反咬一口,更是得不償失。”


  他深吸一口氣,揮揮手道:“你先下去吧,容朕再想想。”


  “是。”


  福祿貓腰退出去,留元衡一人靜靜坐在殿內。


  思來想去,元衡決意反間一番。朝堂之上大多都是利益交情,若盟友阻礙了自個兒前進的步子,那便無人能容了。


  元衡坐在紫檀案前,執筆寫了一首歌頌攝政王功德的詩,實則含沙射影,講了其霸占朝野、僭越君臣綱常之事,虛虛實實,多加潤色,署名自是愛好題詩的顧侍郎。


  皇叔好風評,做事果決狠戾,若這首詩傳開定會氣的七竅生煙,屆時顧侍郎百口莫辯,怕要被皇叔鏟除異己了。


  他思忖著如何把詩傳開,然而沒多久又打消了這個主意。


  顧侍郎若被定罪,勢必會查抄家產,而他不能主理掌控,就怕有心人弄個全抄,荼毒了顧家。屆時好心辦了壞事,定會連累顧菁菁。


  若他有權就好了……


  元衡雙手抵住前額,一瞬不瞬地盯著桌案上娟秀的字跡,心頭第一次產生對權勢的渴望。


  短暫的懊喪後,他隱約有了別的主意,既然顧侍郎暫時動不得,那就隻能從始作俑者下手——


  顧盈絕不能繼續留在顧府為禍。


  元衡起身走到博古架前,將寫好的詩塞進白鶴宮燈,看著它化為一團灰燼,適才讓福祿叫翠兒進來,淡聲道:“朕記得你之前提過,長安附近有個點石成金的高人,你去替朕求一樣東西。”


  翠兒一歪腦袋,“陛下想要什麽?”


  “朕要一棵會開花的枯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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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二月天氣漸暖,惠風和暢,長安各處的柳枝發起新芽,夜夜醒來愈發新綠。


  新年過去,製舉已提上日程,各道紛紛向朝廷呈上推薦製書。元襄親自把控,忙得焦頭爛額,在延英殿過起了深居簡出的日子,一方麵為了嚴控人選,盡量把三公一派的人篩選出去,另一方麵則是為了抑製瘋狂作亂的思緒。


  這些時日他經常夢到與顧菁菁顛鸞倒鳳,不得不承認,他有些眷戀她的滋味,可她已經為陛下侍寢,他是不會再碰她了,隻能將欲-念紓解給旁人。


  這天下午,金吾衛副統領沈磬岩來到延英殿稟告:“王爺,陛下在申時三刻自左銀台門回宮了。”


  “嗯,下去吧。”元襄坐在案前審著製書,頭都沒抬。


  然而沈磬岩站著未動,踟躕少頃試探道:“最近長安魚龍混雜,陛下微服出行,可是要加派人手出去護駕?”


  “有羽林軍在,用的到你們嗎?”元襄抬眸,冷冽的眼刀割向他,“守好大明宮就行,少管閑事。”


  “是……”


  沈磬岩走後,延英殿隻有翻閱製書的窸窣聲響,然而沒多久就被突兀的聲音打破了靜謐。元襄狠狠將製書拍在案上,身子後靠椅背,修長的雙腿則抬上桌案,隻覺一團火上來燒的他胸悶氣堵。


  這左銀台門靠近太和殿,乃是羽林軍親自駐守,平日都不會開啟。元衡每逢出宮都會自那裏溜出去,若非他派金吾衛死盯,很難暴露行蹤。


  如果沒算錯,自上元節以來區區半個月,顧菁菁和元衡已經在宮外私會七八次了。


  還真是頻繁……


  元襄微抿薄唇,愈發覺得顧菁菁過分。這半月來他不聞不問,她亦沒有半點水花,連封回稟的信都沒往王府送過,他們兩人好像突然沒有瓜葛一樣。


  這小丫頭就像那懶驢上磨,不在後麵抽著都不肯走!


  正當他鬱鬱不平時,有身穿赭紅圓領袍的內侍貓腰進來,乃是內謁者監邵緯。


  “奴邵緯參見王爺。”紹緯恭順而謙卑的行禮,“眼下時節尚好,陛下想要參加春宴,特讓奴來知會一聲,請王爺安排妥當。”


  “嗯,本王知道了。”


  元襄依舊是慵懶的意態,待紹緯準備告退時慢悠悠提點一句:“你在宮中服侍多年,也該升任內給事了。”


  紹緯眸子一亮,短暫的沉默後叩首道:“奴多謝王爺賞識。”


  元襄冷眼看他離開,心裏盤算起春宴的事。


  宮中春宴為三,第一次在二月初舉行,來者大多是世家子女,慢慢就變成了各家相看貴婿賢妻的場合。


  往年他從不過問,隻因不願與這些小輩交往。陛下亦興致不高,如今肯露麵,絕對是為了見顧菁菁。


  不妨他也跟過去看看。


  他突然好奇這倆人能玩出什麽花來,順便……


  敲打一下顧菁菁那頭沒眼色的懶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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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襄:本王要敲打一下顧菁菁那頭懶驢。


  顧菁菁:tui,你就是想找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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