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當初在南康夜市,他明明看到兩人如膠似漆,郎才女貌,趁著月色燈火的擁吻,美的好像一幅畫,如今怎麽……
聯想到那碗灑掉的湯藥,他忍不住胡亂猜測,這兩人是不是起了內訌。
因愛生恨?
還是顧菁菁心裏有了他?
他想不明白,隨手剝了新鮮的荔枝,遞到顧菁菁唇邊。
瑩白的果肉甘甜清爽,顧菁菁抬袖掩唇,將小籽吐在金盞上,隨後對他莞爾一笑,“多謝陛下。”
這一笑如春風拂麵,暖意融融,一霎捋順了元衡心頭紛亂的思緒。
想那麽多做什麽?
現在坐在她身邊的,是他,以後也隻能是他。
他在桌案下輕輕握住她的手,聲線清淡如水,繾綣潺潺,“你若喜歡吃荔枝,朕便讓人再送來。”
隨著時間推移,外麵月色溶溶,殿內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元襄坐在東側首位,林邑使節坐在他右側,不停與他探討著兩邦商交,而他隻顧呷酒,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
禦台上帝後相鄰而坐,他看見顧菁菁甜甜的對侄兒笑,小尾巴簡直快翹到天上去了,不禁輕蔑冷哼,這宮中的榮寵素來都是來的快,去的也快,這小丫頭還是太單純——
當了幾天皇後便恃寵而驕,以為皇帝會愛她永久嗎?
林邑使節見元襄興致不高,說來說去總是“嗯啊呃”,自個兒覺得疲憊,複又將目光看向盛朝的少年皇帝,抄著一口流利的官話感歎:“陛下今年的氣色,可是比去年好了許多啊!”
元衡用手指刮刮顧菁菁的掌心,淡聲道:“多虧皇後日夜陪伴,自是好了許多。”
日夜陪伴……
元襄斟酌著這幾個字,凝眸看向侄兒文弱的麵龐,趕在使節前麵說道:“古往今來,的確有采陰補陽之說,龍體漸安實乃盛朝幸事,不過陛下身子中虛已久,敦倫之樂怕也難得長久。正巧林邑進貢了盛產的大梓蜆,乃是有名的滋補壯陽之物,陛下記得按時服用,方能後宮和樂,提早為盛朝開枝散葉。”
他麵色肅正,如長輩般的苦心教誨。
殿內氣氛立時變的尷尬,賓客低首不語,呼吸可聞,唯有絲竹聲不息。
皇帝久病纏身,盛朝人盡皆知,之前不納妃就有傳言說皇帝無法行樂,如今此事被攝政王當眾說出,雖是關懷,卻也讓人顏麵全無。
普通人都覺得羞臊,莫說是久居深宮的皇帝了。
禦台上顧菁菁忿然剜了一眼元襄,心知他分明是故意詆毀,損害陛下清譽。
她乜向元衡,隻見他神色寡淡,黑眸沉沉,默不作聲的坐著,她倍感疼惜,又帶著幾分火氣。
她是皇帝的枕邊人,自然知曉內裏光景,豈能容元襄當眾汙蔑?
顧菁菁深吸一口氣,正要替皇帝幫腔,元衡卻倏爾開了口:“多謝皇叔關心掛念,朕倍感欣慰,不過與朕相比,皇叔倒是更需要大梓蜆吧?”
元襄聞聲皺起眉,一瞬不瞬的凝著他。
“朕聽聞皇叔前些時日傳了太醫,說床笫方麵出了問題,大有臨事不舉之狀,為此還特意調了珍奇藥材入府。”元衡對上他凜冽的目光,關切問道:“當真有此事嗎?”
第28章 求不得心生悔意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舌橋不下,無一不看向盛朝尊貴的攝政王,就連奏樂的樂師都呆滯了,絲竹聲戛然而止,少頃才恢複方才。
眾目睽睽,諸人皆驚,眼光炙燙的堪能扒皮一樣。
尚未出嫁的陳玉姝羞紅了臉,而顧菁菁愣是好半天才回過神,沒想到以風流瀟灑譽滿全城的攝政王竟然不舉了?
這……
好痛快的報應啊!
元襄素來好顏麵,可皇帝之言立時讓他風評盡失,在諸多暗含深意的注視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出意外,明天便能鬧的長安人盡皆知。
太醫院的老頭們當真信不得,一個個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就該拔掉舌頭去喂狗!
他也是被顧菁菁弄傻了才會去找他們!
元襄暗自攥緊衣袍,狀似無意的看向侄兒,沉聲道:“這都是無稽之談,太醫斷章取義了,陛下不必聽信。”
“這樣便好。”元衡鬆口氣,難得有興致,眸光輕快地掃了一眼林邑使節,“看來是使節送予皇叔的美人太過殊麗,皇叔怕是忙於寵幸這才著急補身。不過沉浸溫柔鄉可會導致腎虧虛脫,到頭來真會床笫不協,皇叔還要多加節製才好。”
年輕的皇帝眉眼誠摯,俱是對長輩的真心關切。
顧菁菁聽罷忍不住剜元襄一眼,心道狗改不了吃屎,遲早死在女人身上!
這鄙夷的眼神讓元襄一咯噔,柔軟的心尖仿佛被紮入一柄尖刀,氣得他將骨節捏的咯咯作響。
侄兒的話越說越離譜,好似故意往他身上潑髒水,自從帝後成親,總覺得侄兒哪裏變了。再回想方才顧菁菁作威作福的模樣,他遽然火冒三丈,世間有夫妻相之說,這倆小王八蛋湊在一起簡直壞到出奇!
想翻天不成?!
饒是強忍怒火,他的聲線依舊止不住抬高:“陛下!臣傳太醫並非為此!”
不料元衡不理他這茬,自顧自說著:“還好朕少不諳事,並未親近過其他女子,要不然怕也無法與皇後夜夜修好。”他慶幸嗟歎,目光柔柔乜了一眼微怔的顧菁菁,複又看向元襄:“朕身子骨虛,享不了齊人之福,大梓硯朕用不上,便賜給皇叔補身吧。還望皇叔早日娶得良人,子孫滿堂。”
話落,兩人的目光無聲絞纏,凜冽乍現,暗含乾坤。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在深宮中憋傻了,說話如此直白了當,這可苦了在場的幾位賓客,俱是眼觀鼻鼻觀心的狀態,恨不得將耳朵戳聾,大氣也不敢喘。
良久後元襄皮笑肉不笑,朝禦台拱手揖禮:“多謝陛下。”
“皇叔不必與朕客氣。”元衡難得露出幾分笑意,對殿內諸人舉起金玉盞,“同起。”
“敬陛下——”
眾人得了台階,連忙舉杯恭祝,宴會立時回到先前的氣氛。
顧菁菁不飲酒,待得煩了,便跟元衡告知一聲,叫來陳玉姝陪她到殿後花園散步。
五月底的天,月朗星稀,夜風慵糜,已有些許初夏的意味,兩位小姐妹許久未見,驅了旁人,自是話無不談。
陳玉姝笑道:“今日宴上攝政王可是出了大醜,想來要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當真是羞死我了。”
“自作孽不可活。”顧菁菁不想多談元襄,話鋒一轉問道:“元世子對你可還好?”
“好的很,他溫柔內斂,瞧會疼人了。”陳玉姝嬌羞抿唇,輕輕握住顧菁菁的手,“菁菁,想來陛下對你也很好吧?我在下麵看著你們眉眼傳情,當真為你們高興,若龍體能康健起來,那是再好不過,希望小皇子早日出世。”
宴席那邊還在開,前殿傳出熱烈奔放的鼓樂,兩人就這樣聊了一會,水桃忽而尋來,似欲言又止。
顧菁菁見勢,心頭不免一緊,尋了個由頭支離陳玉姝,問道:“出什麽事了?”
水桃輕咬唇心,與她貼耳:“是王爺……”
一盞茶的功夫後,兩人以散步為由,閑庭信步地走進金吾衛駐守的紫蘭殿。
院中瓊花玉樹,芬香入風,由於空置許久僅掛了數盞漿紗宮燈,與不遠處亮如白晝夜宴之地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水桃留在花園月洞門處守著,顧菁菁一人走在鵝卵石鋪設的小道上,周邊樹影婆娑,偶有草蟲鳴叫,委實有些淒迷之象。
但這不可怖,人才可怖。
兀自尋了許久,忽而有人拍她肩膀,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驚懼回眸。
這一流盼,花前,月下,嬌美人,無一處不讓元襄動容,香風環繞,是往日熟悉的氣息,嗅一嗅躁鬱的心竟變得平順下來。
饒是內心不斷抗拒,但身體的反應卻是出於本能,果然,他還是想見她。
真沒出息……
元襄自嘲地勾勾唇,低聲問道:“那件事,做成了嗎?”
“嗯。”顧菁菁輕撫心口,深吸幾口氣,“做成了……”
簡短的兩句寒暄後誰都沒有再說話,空氣仿佛凝滯成一坨,不上不下,憋的人喘不上氣。
最終還是元襄還開口,帶著幾分嘲弄之意:“有些日子不見,你這皇後當的愈發像樣了。”
顧菁菁就知他會興師問罪,細聲示弱道:“菁菁不敢,隻是不想讓王爺落人口舌,所以才忍不住提醒王爺循禮,畢竟方才人多眼雜。”
“也是。”元襄笑道:“現在人少了,大可不必顧忌那些了。”
月色下男人帶著淺細傷痕的臉愈發深邃,勾起的唇,眼波閃動的眸,俱透出放蕩不羈的恣肆氣息,讓人望之心悸。
莫名的危機感襲來,顧菁菁往後退了一步,正欲找個理由離開,一隻強有力的手臂忽而攬住她的腰肢,使勁往前一帶,她低呼一聲,彈指間人就撲進元襄懷中。
酥香軟骨,闊別已經,嬌軟的觸感登時點燃了他沉寂已久的身體,血液瘋狂湧起,不停往他臍下三寸竄去。
死灰複燃,欲念濃烈,夾雜著幾分不清不楚的悵然,他貪婪的深嗅一口,與她貼耳道:“那些林邑女我壓根沒碰過,元衡是故意讓我下不來台,你不要聽他亂言。”
“王爺不必說這些,菁菁壓根不在意。”
顧菁菁雙手抵住他的胸膛,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然而稍有分開又會被強烈的力道拽回去,反複幾次都是徒勞,急的她全身冒汗。
元襄本來隻想擁她一會,然而這番推拒讓他心生不快,尤其嗅到她身上沾染了旁人的氣息,甚是濃鬱,更讓他心酸不堪。
妒火襲來,他有些失了理智,大手攫住她的下顎,低頭就要親吻。
既然元衡敢讓他當眾出醜,那他就要在宮中睡了盛朝的皇後!
“不要!”顧菁菁眼疾手快,惶然失措地捂住他的嘴,低聲叱道:“你瘋了嗎?這是宮裏,快放開我!”
元襄扭頭避開她遮蔽的手,眉眼間盡是不屑,“宮裏又如何?隻要我願意,禁軍不過是形同虛設。你老實點,咱們就能盡快回去。”
說著,他的手順著她的後背徐徐上移,帶出一蹙如火的熱度,隔著衣縷一節節撫過她小巧的脊骨,在她肩上流連一會,就要順著衣襟往內裏探去。
顧菁菁隻覺腦仁嗡嗡炸響,顧不得斟酌,抬膝朝他挺翹薄弱的地方懟去,力道雖然不大,足夠讓他消受的了。
隻見元襄悶哼一聲,頓時撤去對她的禁錮,捂著下麵沉聲詰問:“你瘋了?!”
顧菁菁急促的呼吸著,精致的小臉滿布俱色,“王爺,你讓我進宮做的事我都做了,隻能如此,也僅限於此。我現在是盛朝的皇後,還望王爺以後恪守臣子本分,不要再私下尋我了。”
“別拿皇後這個身份來壓我,這皇後可是我讓你當的。”元襄緩緩站直身,逼退痛意朝她迫近兩步,“毒都喂給皇帝了,還想假惺惺的替他守貞,虛不虛偽?別忘了,你可是靠騙才得來聖寵的!”
這話一針見血,刺在顧菁菁心裏最痛的地方,她鼻尖一酸,忍著淚意說道:“是王爺逼我進宮的,我沒辦法,既然已經業障滿身,還請王爺給我留下最後的體麵!”
不待元襄回答,她迅疾轉身,拎著裙襴往外跑,喚來水桃一路未停。
這廂剛踏進設夜宴的宮門,一道欣長的身影立時堵住了她的去路,她躲閃不跌,正巧撞了個滿懷。
“菁菁,你去哪了?”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顧菁菁驚惶抬頭,入目便是一張清雋沉靜的麵容,其後跟著幾名眼熟的內侍。
熏風拂過,她兩眼微紅,攀著他的肩細聲求道:“衡郎,我累了,帶我回宮好不好……”
不遠處的暗影中,元襄目送兩人相依而去,踅身靠在生硬的宮牆上,疲憊的闔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