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宋湛的臉一霎紅到脖子根兒,氣的指他,“你——”


  元襄麵上笑容欲濃,“若是夫人不樂意,太尉可以麻煩一下本王,本王以自己的名義送你幾個美妾。趁著尚還有點能耐,趕緊生幾個兒子,免得絕後啊!”


  話音落地,幾位重臣俱是咬緊嘴巴,不敢嗤笑出聲。饒是敬重太尉,但無嗣之事依舊是同僚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鮮少有人像攝政王這樣擺到明麵上說道,明知太尉懼內,不敢納妾,但還是要留上幾分顏麵的。


  那廂顧菁菁和元衡眼睜睜看著兩人唇槍舌戰,不禁攥緊對方的手,意味深長的互換了一個眼色。


  宋湛臉紅脖子粗,‘你你你’了半天,寬袖一甩道:“這是老臣的家事,不必王爺操心!”


  他背身而對,懶得與元襄繼續糾纏。他乃三朝老臣,元襄雖然身為攝政王,但也算是小輩,再說下去他怕是要丟了體麵。


  不料元襄不下這個台階,闊步走到他麵前,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況味,徐徐道:“往小了說,這的確是太尉的家事,可宋氏滿門忠烈,乃是國之棟梁,如此光榮門楣必當有所承繼才行。往大了說,這可是關乎社稷的大事。”


  對上宋湛忿然的眼神,元襄一挑眉梢,目光朔冷,故意將聲調抬的更高:“太尉不必跟本王作假,隻要你吭一聲,十位美妾,本王今晚就給你送過去。”


  第38章 初下手伯爺設宴


  好一個恣痞!

  宋湛不再說話,咬牙在心頭痛罵。


  兩人針尖對麥芒,惹得在場的重臣俱是眼觀鼻,鼻觀心,氣氛僵到了極致。


  再這樣下去怕是要打起來,如此火候,更是要抓緊了。


  一直沉默的元衡斟酌少頃,不由打起圓場:“諸位愛卿,今日也算是私宴,朕有些貼己話,不妨就借此機會說與大家。”


  眾人見狀,皆是斂眉低首。


  元襄與宋湛忿忿對視一眼,暫且收起劍拔弩張,齊聲道:“臣洗耳恭聽。”


  “太尉心係社稷,勸朕納妃綿延子嗣,忠心可鑒,但攝政王說的也沒錯,到如今皇後難有子嗣,皆是朕的緣故。”元襄乜了一眼身邊的顧菁菁,眸光溫柔而堅定,“諸位都是老臣了,應當知道朕自幼體弱多病。堅持到今日,身子早已乏力,床闈上難行敦倫之事,這也是朕一直不願納妃的原因。已經苦了皇後一個,朕不願再耽誤旁人。”


  難……難行敦倫?

  顧菁菁一霎懵了頭,臉頰的盈熱很快蔓延至耳後,萬萬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往自己身上潑髒水!

  她心頭難忍,用了幾分力道捏捏元衡的指骨,示意他不要再瞎說了,而他卻不以為意,腕子一番,直接將她造作的小手包進掌心。


  “諸位家中的貴女皆是嬌養出來的花兒,如今恰是綻放時節,長安好兒郎眾多,宮中並非是個安穩去處。待在朕身邊,唯有老死宮中,膝下半分子嗣都難留。這不是皇後的錯,亦不是諸位愛卿的錯,乃是朕不爭氣,有愧於江山社稷……”


  話到末尾,元衡悵然歎氣,心頭回想著摯愛曾經受過的苦痛,醞釀好的情緒在這一刻迸發,眼睫一顫竟擠出幾滴煽情的眼淚。


  皇帝微紅的眼眶,發自肺腑的言語,頗有感染力,登時讓在場的忠臣們詫啞無言,心生憐憫。


  他們都已官至人臣,金錢權勢皆有,誰不希望兒女過的熨帖?

  如今的皇帝雖然身子弱些,但樣貌還是俊朗,若能盡人事也算可以托付終身,但這不能敦倫等同與生不出子嗣,融不進皇家血脈自然對家族無益,那送女兒入宮還有何意義?


  有幾人當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唉聲長歎,暗道陛下仁義。


  早先他們就道聽途說,陛下陽事不舉,如今金口一開,竟然親自說出有損體麵之事,既給了他們台階,又保全了貴女們的人生——


  這是何等胸懷!


  “陛下……”


  “陛下努力調養龍體,蒙元氏福蔭庇佑,定會有龍嗣的。”


  眾人七嘴八舌的安撫,看向皇後時,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顧菁菁被這些目光燒的滿臉通紅,心頭像打翻了五味瓶,挑不出是何種滋味。元衡為她損掉自己清譽,這真的值當嗎?

  仔細想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大度一些,不該讓他誤會自己在耍小性子……


  就當她思緒紊亂時,太尉宋湛說道:“陛下所言,臣甚是理解,但多納一個嬪妃機會總是要多一些,若萬一皇後與陛下體質不和,那——”


  “生不出來也無妨,大不了從宗室挑幾個合適的,過繼給皇後撫養,古往今來又不是沒有先例。”元襄不屑乜他,“太尉這是在咒陛下和皇後嗎?”


  “你——”


  一頂犯上的大帽子隔空叩在宋湛頭上,這可了不得。他氣的臉紅脖子粗,寬袖一甩,側身看向別處,無論元襄再說什麽,他皆作耳聾,不再搭理。


  傍晚時分,宴席結束,眾人三三兩兩往宮外走,宋湛在丹鳳門處攔住了欲要登車回府的元襄。


  “王爺請留步。”


  元襄今日沒忍住為顧菁菁出氣,正心頭鬱悶,轉眼瞧見宋湛,眉宇登時鎖起來,“看來太尉是想通了,私下裏來向本王討美妾?”


  宋湛不理這一套,直問:“王爺今日處處與臣唱反調,可是臣主張選秀,擋了王爺的路?亦或是……王爺在為皇後出頭,怕新妃分走陛下對娘娘的寵愛?”


  他目光銳利,甚是毒辣,一瞬不瞬地盯著元襄。


  元襄若無其事的笑笑,“太尉想多了,本王隻是討厭你那老不羞的模樣,自己府邸一屁股爛事還沒處理幹淨,就在這關照起我們皇家的私事了?”


  好一個私事,這回竟跟陛下登了一條船,裝些好人,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宋湛冷嘲道:“王爺素來端的是矜貴有禮,今日可真像胸無點墨的白丁啊。”


  沒罵出“瘋狗”二字,已是看了皇家顏麵。


  “對你們端那些矜持有何用,不過是披著張假麵皮,本王覺得疲憊了。太尉好自為之。”


  臨登車前,元襄給宋湛一個警醒的眼神,攜著讓人心顫的威懾意味。


  宋湛不以為意,翌日就忙活著收錄世家供選的秀女名籍。


  禮部的人在第一時間就將這件事告知了元襄,元襄震怒,心道這老東西不識眼力,即刻讓寧斌收羅了十名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風塵妖嬈,當即就用兩輛馬車拉著送進了太尉府。


  宋湛吃酒回來時天幕已經黑了,夏夜一絲風都沒有,悶的人喘不上氣。他搖搖晃晃的抹汗,正準備叫婢子喚夫人過來,甫一入了正廳,人直接呆在原地。


  太尉夫人劉氏端坐在斑斕的玳瑁山水屏風前,目似圓珠,緊盯著他,而她右手邊站了一溜年輕女郎,各個兒衣衫露骨,風豔絕俗,身上香粉濃烈,熏的他那叫一個老眼昏花,胃氣不由上翻。


  “你還知道回來?”劉氏兩隻手攥緊圈椅,風韻猶存的麵容滿布震怒,“哼,不知老爺何時跟攝政王打的這樣火熱了,連美妾都送到府裏了。”


  宋湛一聽哭笑不得,沒想到元襄還真敢送!

  “夫人聽我解釋,這件事與我無關。”


  他斥退所有人,將那日光景事無巨細的告知劉氏,惹得劉氏斥他糊塗:“陛下身骨羸弱,你何必給他找這些麻煩?我多年不孕,別人都以為你懼內,對此你半分解釋都沒有,唯獨我知知道的心意,乃是真真切切的嗬護我。怎麽到了陛下這兒,你就不能多些坦然,多些理解?”


  宋湛坐在夫人身邊,捋著須髯歎氣,“誰叫他當了這天下的主呢。”


  “他是這天下的主,亦是個人,難道就不能有心頭肉了?先帝育有四子,如今僅留一人,生子在精,不在多,時間久了興許他們就有了呢?”


  “可皇後跟攝政王……”


  劉氏聽後當即惱了臉,一拍高幾說道:“那都是誤會,陛下都不在意,你何必介懷?吃飽了撐的嗎?當務之急是你要攜領陛下重振朝綱,這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要事!”


  她頓了頓,氣呼呼剜了自家男人一眼,“我看攝政王也沒說錯,你怕是在家待久了,真成老糊塗蛋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當斷不斷,小心被反噬。”


  本是夫人的一句氣話,殊不知卻說到了宋湛心裏。


  這些年來他愈發瞻前顧後,惹得夫人多有不快,自個兒也是愈發沒底。如今陛下肯放手一搏,他更是處處小心,處處留意,生怕有人對聖上不利。


  時到今日,他隻剩陛下一個學生,針對攝政王的同時,更希望他能多留下幾個皇嗣,延續住盛朝的正統嫡脈。


  饒是可以過繼撫養,但若氣運不佳,待陛下歸天時除不掉攝政王的話,過繼之人很容易被趕下龍椅,他這才慌慌著替陛下納妃。誰知陛下抗拒,攝政王也不知吹的哪門子風,非要跟他對著幹……


  “哎。”宋湛沉沉歎口氣,下巴一抬問:“夫人,那些女子怎麽處理?”


  劉氏抬手理了理鬢間碎發,微帶眼紋的眸子幽幽睨他,“老爺要留下嗎?”


  “不留不留。”宋湛知她壓著火呢,當即軟了神色,端著一張微醺的臉,笑吟吟道:“必須不留,悉數送回去。攝政王敢壞我名聲,惹夫人心情不暢,我斷然饒不了他!”


  “省省吧,人家是當叔叔的,私下裏再是鬧來鬧去,他們可都是元氏族人。這事蹊蹺,多半是陛下顧著麵子不好當眾駁你,讓叔叔替著出手呢。”劉氏手一抬,使勁拍他腦門,“你個外臣站好位置,別出力不討好,最後落得一個淒慘下場。”


  “是是是……”


  宋湛老實應著,派人將那些美嬌娘原封不動送回去,適才去後院沐浴。泡到熱湯裏時,腦袋漸漸清醒過來,似乎梳理清了來龍去脈。


  夫人說的有理,興許真的是陛下有所求,攝政王這才反常起來。


  這裏麵不知又有什麽利益牽扯……


  他想不明白,望著水裏日漸蒼老的麵容,不禁歎了口氣。


  人道是伴君如伴虎,帝心最為難測,他這個學生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權衡之術,堪堪了然,現在就對他們用上了嗎?

  宋湛禁不住笑笑,“好啊,有出息了。”


  打這天起,宋湛害怕元衡玩弄權勢失利過火,被元襄利用,再未提及納妃之事。朝廷中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再次恢複了往昔的平靜,上朝,博弈,未有缺一。


  七月中旬,事態穩定下來,顧菁菁長籲一口氣,而元衡卻鬱鬱寡歡。


  這天夜裏,元衡斜靠在窗邊香榻上凝眸看著安西急奏,而顧菁菁打扇匍在他腿上,一頭青絲如瀑潑散,俏眼微抬,定定注視著他。


  他穿了身雪色中衣,頭發束的一絲不苟,眉眼間的變化不知不覺,褪去不少青澀,比兩人初識時多了幾分沉穩。


  她越看越喜歡,心尖仿佛被羽毛撩過,癢癢的,但沒多久她就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怎麽了?”她用流螢小扇托起他的下顎,彎著笑眼問道:“最近衡郎一直心情,究竟為了什麽,說與菁菁不好嗎?”


  她笑吟吟的,聲音溫柔軟糯,眸光盈盈,暖的如同白日火熱的驕陽,仿佛可以融化一切不快。


  憋了許久的話像是著了魔,爭相堵在喉嚨中,元衡凝她久久,扔掉手中明黃的奏折,一手將她撈入懷裏。


  她怕熱,入夏後就穿的輕薄,蟬翼紗製成的長裙勾勒出婀娜的身段,像條水蛇似的攀住他脖頸,兩團嬌軟緊貼在他胸膛處。


  “朕心裏不好受,說出來或許有些矯情了。”元衡望著她俏麗的眉眼,神色愈發惘然,“雖然這次皇叔幫了我們,但卻是看在你的份上。朕在想,朕這樣做與皇叔有何區別,不都是利用了你嗎?”


  顧菁菁早就猜了個大概,青蔥般的手指撫在他後頸上,輕輕刮著他脖際如瓷的肌膚,“可這不一樣啊,你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才出此下策的。事關我們兩人,我也應出一份力。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臣子,你對我這般好,哪怕為劍,為刃,我也願為你效勞。”


  她溫聲細語,恰到好處的打消著他的顧慮。


  而元衡聽著,心口卻愈發沉痛,“可朕不想這樣,朕好急躁,恨不得……恨不得……”


  他眸光黯淡,霎時說不下去了。


  他恨不得直接殺了皇叔,可現在朝局不穩,處處受到製約,沒了皇叔,還有太尉,還有其餘的權臣——


  難,真的難。


  殿內的火燭嗶啵炸響,元衡一回神,望向懷中嬌靨,少頃怔愣,俯身噙住那豐澤瑩紅的唇瓣。


  她的唇很軟,甜糯糯的,立時融化了他心裏的躁鬱。


  唇齒交融,他舒服的喟歎一聲,反身壓著她倒在榻上。


  “菁菁,你不會丟下朕吧?”


  “你不會跟皇叔在一起的吧……”


  他蹭著她的麵頰,在她耳畔呢喃,像隻討求關愛的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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