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回門那天你與父親的對話, 我不小心聽到了……”


  沉默良久, 俞眉遠先開了口。


  “你打算在我生辰過後出發?”她垂頭, 似自言自語, “沒剩幾天了……”


  霍錚伸手, 一下將她擁入懷中, 不再顧忌身邊是否有外人。


  他的心被攪成一潭亂水。


  “帶我一起去, 好嗎?我不會給你們惹麻煩,也不用你們照顧我。”她把頭埋在他胸前,細細的聲音傳出, 是她從不輕易示人的軟弱。


  “阿遠,我不能……”霍錚艱難開口,他拒絕得很疼, 但再疼也還是要拒絕。


  他想抬起她的臉, 可她卻將臉越埋越緊,無論如何都不肯抬起, 他隻能極盡溫柔地解釋著。


  “我知你不怕苦, 也不會惹麻煩, 留你下來, 並非我不願照顧。阿遠, 我比任何人都想帶著你一起,但我不能, 因為我沒把握,我不能再拿你的性命涉險。此去鳴沙關路途既遠且難, 我們又無法探得陵墓確切位置, 少不得要在那裏耗上一番時間,你如今毒重,身體並不好,跟去了萬一有個意外,該如何是好?”


  他說著輕撫她的頭,安慰著。


  “再者,這一路上必不太平。雖無人知道皇陵地圖已被呈給父皇,此行亦屬機密,但覬覦皇陵的人太多,其中尤以月尊教為最,恐怕他們也會有所察覺,再加上上次他們派人伏擊我,竟出動了顧銘炎與金悟的藥人,可見是存心要置我死地。這趟我出宮,他們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你如今不能動武,若是陷入上次那樣的境地,又該如何是好?”


  俞眉遠還是沒抬頭,他便仔細分析著。


  “還有一點,就算我們一路平安,尋到皇陵所在,可前朝皇陵必然機關重重,詭譎難測。上次在東平時你也見識過了陵墓的危險,我尚且護不住你,還要你出手救我,如今這情況,前朝皇陵隻有更危險,你去了,風險很大。”


  霍錚聲未落地,腰便叫她用力圈住。


  道理她懂,亦心知自己去了無力自保,反倒拖人後腿,不如不去,可終究成婚不足一月便要分別,俞眉遠心裏澀得很。


  隨侍的宮人們都遠遠站著,無人靠近打擾,陽光微暖,四周靜謐,霍錚收了聲,隻緊緊擁著她。


  俞眉遠在他懷裏蹭了蹭鼻尖,驀地抬頭,道:“我不過說說罷了,你別當真。宮裏多舒坦,我要留在這享福,才不和你去吃苦。”


  聲音裏有淡淡的鼻音,眼眶也是微紅,她卻笑著開口。


  “阿遠。”霍錚再難克製,俯身把埋進她脖彎裏,緊緊抱住了她。


  她笑比她哭更讓他難受。


  “走吧,回去吧。我還有好多事要做……”俞眉遠拍拍他的背,仍笑著。


  是啊,還有好多事。


  起碼在他啟程之前,她要替他做身像樣的衣裳,縫一雙結實的靴子,燒很多的好菜……


  ……


  俞眉遠真的忙碌起來。


  皇陵之事她絕口不提,隻將一切交給霍錚,她隻忙她的事——替霍錚打點行裝。


  荒廢的女紅重新拾起,要想與從前繡得一樣好,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好在有青嬈幫忙,俞眉遠趕了幾天,總算趕出了兩身衣裳,一身寢衣,一身入夏的薄袍。


  兩身衣裳都是純色的,沒有刺繡的花樣,她隻悄悄在襟口裏繡了兩個人的名字。衣裳是為他量體而裁,雖不如針線房的人做得繁複,但十分合身,且針腳細密,縫得更加嚴實。


  霍錚這些日子也明顯忙了起來。俞宗翰已著手準備探陵之事,少不得請他過府合計。而皇陵位置未定,為了能提高精確度,他把宮裏關於前朝的所有書藉都搬到了昭煜宮,每日翻查比對亦或在紙上做推演。


  書桌被搬到寢殿裏,他看他的書,俞眉遠也埋頭做自己的事,誰也不吵誰,隻是安靜陪著彼此。


  若不想即將分別之事,他們便是這世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對夫妻,他不是晉王,她亦非郡主。他隻是她的霍錚,而她也隻是他的俞眉遠,安於歲月,如此而已。


  轉眼間,俞眉遠的生辰便至。


  她替他做了身衣裳尤不滿足,這兩日又琢磨著拿上好的牛皮給他縫個隨身背囊,樣子畫了幾稿都不滿意,正糾結著。霍錚本就心疼她連日辛苦,今日又逢她生辰,就將她手上的東西全都給收了,要她什麽也別管,安心受用一日。


  這是她第一次在宮裏過生辰,也是她嫁給霍錚後的第一個生辰,帝後二人本有意替她好好操辦,奈何俞眉遠和霍錚兩人都喜靜不喜鬧,也不耐煩人情往來這些事,便婉拒了,隻一早去坤安宮向崔元梅請安,送了壽麵並壽桃等物過去。


  因不辦生辰,崔元梅便討了皇帝的主意,賜她的壽禮便格外重。


  去一趟坤安宮,她回來時又帶了豐厚的賞賜。


  “你多去幾次坤安宮,父皇和母後的家底就叫你搬空了。”長寧瞧著太監一盤盤往昭煜宮裏賜賞,不由戲謔她。


  俞眉遠正拿著崔元梅賞下的一隻玉蟬把玩,聞言回道:“怎麽?怕被我搬空了,你這公主出嫁時嫁妝不夠?你且放心,宮裏的嫁妝若是不夠,我這做嫂子給你添上!”


  長寧臉一紅,還沒回答,便聽旁邊霍錚涼涼拋來一句:“阿遠所言甚是。”


  “不和你說了,比太子哥哥和婧皇嫂還會欺負人!”長寧怒而跺腳,這兩人聯合起來欺負人時,誰都不是對手。


  “我怎麽就欺負人了?”江婧從旁邊行來,恰聽到這話,遠遠便笑了。


  “姑姑!皇叔!嬸嬸!”霍翎掙脫了江婧的手,小短腿顛顛的跑過去,第一下便撲到霍錚身前,抱住了他的腿。


  今日俞眉遠過生,雖不操辦,卻也悄悄在昭煜宮裏置了桌席麵,隻請了長寧與江婧她們。


  小霍翎已能分得清霍錚,也知道叫人了。說也奇怪,他對旁人都愛搭不理,偏與霍錚和俞眉遠特別投緣,大抵是因為這兩人耐性足,是很好的陪玩夥伴,故而小家夥很喜歡他們,尤其是霍錚。


  “嘿,給我抱抱!”俞眉遠看小霍翎纏著霍錚的模樣,心裏饞極了。


  小霍翎生得白白淨淨,眼睛大而亮,瞳仁清澈得像溪流,笑起來兩酒窩特別甜人,一扁嘴卻眼汪汪的叫人恨不得把心掏給他,是個極具迷惑力的孩子,俞眉遠很喜歡他。


  “不要。”小霍翎頭一扭,巴著霍錚不鬆手。隻要有霍錚在,別人都別指望能抱到他。


  “給你這個,你讓我抱一下?”俞眉遠直接將皇後賜的玉蟬放到他眼前。


  “就一下!”霍翎眉一皺,小小年紀竟露出思索的神色來,似乎有些掙紮困惑,最後妥協於玩物。


  俞眉遠笑著從霍錚手裏接過他。


  孩子的小手攀上她的脖子,似乎瞬間就暖了她的心。


  “我那裏還有好東西,抱你去玩好不好?”俞眉遠逗他。


  “不好,我要皇叔。”霍翎並不好騙。


  “帶你吃糖?”俞眉遠又道。


  “不吃,我要皇叔。”霍翎摸著玉蟬,仍不鬆口。


  “那咱們去蕩秋千?”她不放棄。


  “好。”霍翎點頭。


  俞眉遠一喜,他又道:“我要皇叔給我搖秋千。”


  “……”俞眉遠徹底沒轍了。


  後頭的幾人笑得直不起腰,想不到最會哄人的俞眉遠竟拿一個孩子沒轍。


  霍錚咳了兩聲止住笑意,大步上前一攬她肩頭:“小霍翎,嬸嬸抱你,我抱嬸嬸和你,可好?”


  “可以。”小霍翎想了想,鄭重點頭。


  “走吧,今日許你飲酒。”霍錚攬住她往昭煜殿裏走去。


  一句話,說得俞眉遠眉開眼笑。


  ……


  江婧與長寧用過午膳,與他二人說笑一會便離了昭煜宮,將時間留於他們兩人。


  俞眉遠的這個生辰,霍錚都打算好了,她不喜應酬往來,也不願出宮,他便關上宮門替她單過。送走江婧與長寧之後,霍錚將昭煜宮裏的人都遣了出去,偌大的宮裏隻剩他和俞眉遠兩人。這幾日她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做得許多事,今天她這碗壽麵,他想親自給她煮。


  席上俞眉遠破戒喝了不少酒,散席之後她就回寢殿歇息。霍錚陪她睡了一會才悄悄起來出殿,去了小廚房。霍錚常年獨自在外,是有些小廚藝的,這兩日他又尋宮裏的禦廚認真學了學,這壽麵煮起來便毫不費力。


  兆京的規矩,壽麵一根不斷,便是長命百歲之意,再加兩顆平安蛋,這輩子就順遂安順,災痛全免。


  霍錚煮好這碗壽麵,天已將暮,俞眉遠也該醒了,他便將壽麵擱進食盒,拎回殿裏。


  可等他興衝衝踏進寢殿要喚她時,卻發現俞眉遠不見了。


  榻上空空,被已疊好。


  “阿遠?”他以為她在淨房,便喚了聲。


  半晌無人應答。


  他便擱下食盒,轉頭要出殿尋她。


  可才剛轉身,他便驀地睜眼。


  “你尋我?”微啞的聲音響起,有一人站在寢殿門口紅柱的紗縵下,斜倚著身子,勾著眼角看他。


  霍錚這才發現,殿裏的炭火攏得比平時暖,四周縈繞著幽幽香氣,催人情動。


  俞眉遠垂落長發,鬆挽著半髻,隻簪著飛鳳簪,素淡至極,可臉上卻描了長眉,勾了眼角,點過檀唇,額間貼了櫻花鈿,雙頰淡淡的紅,半啟唇的模樣嫵媚非常。紗縵微揚,半遮著她一身風情,她身上隻著半透的月白紗袍,腰際纏一條桃紅的長汗巾,襟口隨意攏著,掩不住那絲若隱/若現的飽滿,落進霍錚眼裏,滿目生色。


  見他眼神燒起,久久不語,俞眉遠腰肢一扭,緩緩走向他。裙裾飄過,她勻淨修長的小腿如一截鮮嫩新藕,自月白紗中時隱時現。


  “叮鈴……”


  細碎鈴音響起,勾魂似的動聽。


  霍錚目光落下,看到她手腕腳踝上皆纏了串金色小鈴,隨她步伐而動。


  她赤足而來,巧笑嫣然,是無人能及的妖嬈。


  “殿下,今日是我生辰,你要聽我的。”


  檀唇輕啟,她輕輕開口。


  今日是她生辰,她不願想離愁,不願問明路,隻求與他一夕歡/好,忘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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