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男朋友……


  這稱謂聽得連時鍾都略顯詫異地抬了抬眉,麵前的盛嘉言眼中卻是連半分驚訝都沒有,目光很自然地從任司徒臉上移到了時鍾臉上,臉上有微笑,語氣卻頗為疏離:“時先生,我們之前見過的。”


  其實早就知道這位盛嘉言是何許人也,甚至某次百無聊賴地開著車來到這女人的診所樓下,就見這盛律師坐進這女人的車裏,繼而揚長而去,可當下,時鍾還是作勢打量了一下盛嘉言,微一皺眉,沒有認出來似的。


  盛嘉言倒是很客氣地朝時鍾伸出了手,既然沒被認出,不妨自我介紹一句:“我是利德建設的代理律師。”


  時鍾低眉看一眼盛嘉言伸來的手,下一秒卻是徑直攬著任司徒走上台階,與盛嘉言錯身而過的一刹那,他還在親昵地對任司徒說:“不介意我上去坐坐吧?我也好久沒見尋尋了。”


  直到走進電梯間,時鍾才開始正視這女人略帶不滿地看著他的眼神。時鍾知道她在不滿些什麽,卻隻是不客氣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任小姐,請對你的男朋友公平些——既然你有利用我的權力,我自然也有討厭他的權力。”


  這男人的言論邏輯完美得讓人無從辯駁,可任司徒一想到遭到無視的盛嘉言臉上閃現出的那一絲尷尬,就忍不住拍開他捏自己鼻子的手。


  不分時機、不分場合地維護盛嘉言,這幾乎成了鐫刻進任司徒血液裏的條件反射……雖然連她自己都極端討厭這種條件反射。


  而她此時此刻麵前站著的這個男人,幾乎是一擰眉眼,就要將她那道反射弧狠狠斬斷:“再瞪我試試?”


  時鍾看著她,語帶威脅,眉眼也壓得有些低,可他根本沒給任司徒任何反應的時間,下一刻便身體一傾,轉眼就把任司徒逼得後退一步,靠在了電梯門上。


  在她退無可退之間,頭一低就啄吻了一記她的眼皮。


  任司徒本能地閉上了眼,心裏卻是哭笑不得,他如此信誓旦旦,結果卻隻是打算用這種方式讓她別瞪他?這男人幼稚起來,真就跟7、8歲小孩似的……


  他的吻蜻蜓點水般點到即止,卻真的令任司徒徹底沒了再瞪他的想法,目光幾乎是不自覺地柔軟下去,他則靜靜地回視她,仿佛就這樣輕鬆地化解了盛嘉言的突然出現所帶給彼此的芥蒂。


  就在這時,任司徒耳邊響起“叮”的一聲提示音——電梯到了,眼看電梯門緩緩開啟,任司徒這才猛地想起盛嘉言本該一道和他們來到電梯間的。


  萬一被盛嘉言看到她與“男友”如此親昵的舉動……任司徒有片刻的驚慌,不由得回望一眼。不僅電梯間裏沒有盛嘉言的身影,連公寓大堂裏也沒瞧見他。


  任司徒不禁一皺眉,直到望向戶外,才發現盛嘉言還站在外頭的台階上。


  他還是那樣的一副孑然一身的姿態,一個世紀沒有移動過了似的,背影僵硬到幾乎要透出一絲落寞了……


  是錯覺麽?可她怎麽覺得此刻這道有些寥落的背影,和片刻前坦然地朝時鍾伸出手來的那個盛嘉言,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然而任司徒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被身旁這人一把拉進了電梯。


  眼看電梯門就要關上,任司徒下意識地要去按開門鍵,卻被時鍾捉住了手。


  “你的專屬鑰匙保管員不是隻負責來開門的麽?他又沒說要和我們一起上樓。”


  時鍾的語氣很是輕描淡寫,可顯然他對那“專屬鑰匙保管員”介意得不止一點點。任司徒聽到這裏,又何嚐不是滿腔苦澀?


  無論是工作的城市、還是老家的住所,他們都擁有彼此的備用鑰匙,就連他請的家政阿姨有時候忘帶鑰匙進不了門,都會打電話給她;


  她和盛嘉言回國後同時辦的手機號碼,末尾隻差兩位數;

  盛嘉言有時候會替尋尋去開家長會,尋尋那麽想要一個爸爸,甚至因為這件事和同學打過架,可尋尋向同學老師介紹盛嘉言時,永遠稱呼的是“叔叔”,因為很早之前,尋尋就在盛嘉言那裏翻到揭雨晴的照片,連尋尋那麽小都明白,盛嘉言看著照片中人的眼神有多麽溫柔,她又怎麽會比一個小孩子還糊塗?

  他們的關係一直都是這樣,永遠親密,可也永遠隔著她怎麽也跨不過的鴻溝……


  如今的任司徒看著電梯門間的縫隙越縮越小,其實很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頹敗感,就這樣吧,反正她再努力也改變不了什麽……


  時鍾卻沒有錯過這女人臉上不經意間閃現的失落。


  他低眉略一思索,下一秒竟主動伸手格住了電梯門。電梯門突然反向開啟,任司徒有些不解地抬眸看向麵前這個男人——


  他的表情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麽,隻聽他突然開口、語氣莫名地問她:“又或者……你是想確認他有沒有在為你吃醋?”


  任司徒一怔。


  隨即失笑:“我沒你這麽幼稚。”


  希冀著盛嘉言為了她吃醋、繼而幡然醒悟要追回她?任司徒自認早就過了玩這種把戲的年紀,更何況那麽多的前車之鑒足夠讓她明白,這種情況根本、絕對、永遠不可能會發生,她就算真的想要利用麵前的這個男人,也隻是希望他能幫助自己擺脫這一段曾經是明戀、而後隻能守口如瓶、如今隻剩耿耿於懷的感情泥淖而已。


  時鍾卻似乎不相信她的說法,自顧自繼續道:“我教你個方法……”


  他的語氣裏莫名地帶上了一絲循循善誘,任司徒不由得抬眸看他,下一秒回應她的,卻是這個男人準確襲向她雙唇的吻。


  幾乎在那一瞬間,覺得他幼稚的念頭瞬間就在任司徒腦子裏煙消雲散了,這是個成熟男人攻城略地的方式,唇、齒、舌尖……連氣息都是十足地溫柔利器。


  二人就這樣站在電梯的角落,身側便是電梯的控製麵板,應該是他一直在按著開門鍵,電梯門因始終無法合上而突然發出尖銳的“嘀——”聲,任司徒嚇了一跳,這才從迷人心智的吻中掙脫出來——


  這女人雙唇被他如此緊密貼合,還要嚶嚶嗚嗚地提醒他電梯裏有監控,他雖一直不管不顧地繼續著唇舌間火辣的輾轉,卻仿佛瞬間就心領神會了似的,隻稍稍挪動了一下腳步,就用整個背脊擋住了探頭的監控範圍。


  他身形高大,又是刻意阻擋,任司徒幾乎整個人都被他籠罩在了懷中,被他伸手托住後頸,被他禁錮了脖頸的角度,任由他隱秘而放肆地繼續。


  這個男人的吻,和她之前所經曆過的任何一種吻都不同,除盛嘉言之外的人,帶給她的似乎隻有麻木,而更久遠的記憶裏,她吻盛嘉言時,又是那麽的小心翼翼到近乎惶恐,可此時的這個男人,即便吻得如此霸道,卻總讓她覺得,他像是傾盡了一切柔情在吻她——這種錯覺太容易讓一個女人想要摒除一切理智,隻純粹地陷進感官的歡愉中,無法自拔……


  是任司徒先行沉溺進這個火辣的吻裏的,也是她先猛地推開他的——隻因她耳邊傳來了越行越近的腳步聲。


  幾乎是在任司徒推開他的下一秒,腳步聲停在了電梯門外,同時,盛嘉言出現在了任司徒麵前。


  盛嘉言似乎沒料到電梯竟然還在等他,愣了愣,才失笑地走進來:“還以為你們已經上樓了。”


  時鍾臉上毫無異樣,依舊是那派冷峻的表情,任司徒站在一旁卻無比局促,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唇,祈禱自己的臉千萬不會發燙,但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令盛嘉言突然注意到她有些紅腫的嘴唇——


  連時鍾都明顯地看到盛嘉言的身體猛地僵住了。


  時鍾不由得目光一暗——這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場麵。


  盛嘉言看似很快就恢複了常態,伸手準備按下關門鍵和樓層數,手指卻有些不聽使喚似的,懸停了片刻之後,盛嘉言最終隻能撫著額頭自嘲地笑了笑——


  這個姿勢任司徒再熟悉不過,盛嘉言感到格外的無所適從時,就會像現在這樣,扶著額頭,自嘲地笑著。


  任司徒其實不太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畢竟上一次她見盛嘉言這樣,還是多年前,他和揭雨晴經曆了爭吵、分手、和好、再分手之後,揭雨晴連夜搬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盛嘉言在揭雨晴的公寓樓下一坐就是一整晚,任司徒找到他的時候,他就那樣抬起頭來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許久,他終是扶著額頭,自嘲地笑了笑。


  可和當年她陪著盛嘉言在公寓樓下一坐就坐到了隔天清晨不同,如今的盛嘉言隻用了幾秒鍾時間就自行調整了過來,成功按下電梯按鍵。


  一部無聲上升的電梯裏,各懷鬼胎的三個人——


  幸好見到尋尋之後,大人們的這些不該有的壞情緒,很快就被這小家夥給鬧沒了。


  尋尋帶回來的行李被孫瑤收拾得亂七八糟,任司徒回家後發現這一點,立刻就找到理由躲進尋尋的房間,收拾東西不出來了,把招呼這兩個客人的差事交給了孫瑤。


  孫瑤哪會招呼客人?直接坐在沙發上,對著還站在玄關,找不到拖鞋換的兩個男人手一揮:“隨便坐!別客氣。”


  盛嘉言去而複返,時鍾又是大駕光臨,尋尋自然也就顧不得去黏著任司徒了,找了兩雙拖鞋,抱著拖鞋衝到時鍾麵前就問:“任司徒昨天是和你在一起吧?”


  還不等時鍾表態,尋尋已經特別得意地對盛嘉言邀功了:“嘉言叔叔,昨天你給孫瑤打電話說聯係不到任司徒,其實是我叫孫瑤讓你去找長腿叔叔的哦!果然!我沒說錯吧~”


  盛嘉言無奈地揉了揉尋尋的頭頂,“你啊你,之前你也管莫一鳴叫長腿叔叔,任司徒的男朋友——”盛嘉言對著尋尋示意了一下時鍾,“——你總得給他個正經的稱呼吧。”


  說著便把拖鞋從尋尋懷裏抽出來,彎腰換鞋去了。


  時鍾如今的心情甚是起伏,自己的男友身份被這個潛在情敵如此坦然地承認,他是該高興還是疑惑?再者——“原來我不是你唯一的長腿叔叔?”


  時鍾挑眉,略帶不滿地問。尋尋卻一點兒也不心虛或者難堪,因為他準確抓到了重點:男朋友???


  以至於尋尋根本來不及回答時鍾的問題,就一溜煙地跑去房間找任司徒。


  至於任司徒對尋尋說了什麽,已經不重要了,不一會兒尋尋就跑出了房間,把時鍾叫到一旁,開始了一場十分嚴肅的談話——


  “你能不能在六個月之內成為她的老公?”尋尋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時鍾不由得一愣,上下打量一下這小孩兒特別嚴肅的眉眼:“……此話怎講?”


  尋尋悄悄瞥一眼正在收拾行李的任司徒,目光回到時鍾身上,這才娓娓道來:“六個月後呢我就要上小學一年級了,你當然要抓緊時間成為她老公啦,要不然到時候我開學了,你怎麽以我爸爸的名義去參加家長會?”


  “……”


  尋尋顯然對他大抱希望,“你一天之間就能成為她的男朋友,六個月,相當於……”尋尋自顧自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卻卡在了“六個月相當於多少天”這道數學題上死活下不來,不禁直皺眉。


  直到時鍾悠哉地替他補充:“180天左右。”尋尋立即變皺眉為歡笑,趕緊接話道:“對!180天!180天之內成為老公……你這麽厲害,一定行的!”


  時鍾看著這小孩兒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樣子,不由得眉眼微垂,默默的算了下……180天……任務頗為艱巨。


  ***

  不出片刻,時鍾已思考完畢,胸有成竹地對著尋尋一挑眉梢:“那你可得全力配合我。”


  尋尋萬分鄭重地點了點頭:“沒問題!”


  二人擊掌為盟。


  不一會兒尋尋就領命跑去房間向還在幫他收拾行李的任司徒提要求了:“我們今年過年不去嘉言叔叔家過了吧!”


  任司徒頓時一僵。她沒有想到孩子會突然提及這個問題——但她很快就恢複了動作,把疊好的衣物放進衣櫃,隨口說道:“本來我今年就沒打算帶你去你嘉言叔叔家過年。我們自己單獨過,跟外婆,還有孫瑤一起。”


  尋尋詫異地張大了嘴——他早就把那個突然出現、又甩下他們獨自離開的所謂外婆忘到了九霄雲外。尋尋想了想,頓時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小碎步挪到任司徒近旁,拽了拽任司徒的衣角:“外婆好凶,而且她根本不喜歡我和你,我不想和她一起過年。”


  任司徒看了眼尋尋那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腦袋。


  她那時候就不應該帶著孩子去接母親出獄的,隻怪她當時的想法還停留在母親入獄前——母親當了那麽多年幼兒學校的校長,一向喜歡孩子,她把尋尋帶上,還希冀著自己的母親會稍微開心些,結果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母親幾乎是在看仇人似的看待她,連帶著尋尋也沒得到好臉色……


  尋尋見任司徒麵露猶豫,趕緊趁熱打鐵,不再揪著任司徒的衣角不放,而是討好地挽住任司徒的胳膊,直晃不放:“好不好嘛?好不好啦?”


  尋尋一向是隻要有好吃的、就可以完全不顧其他的性格,怎麽現在突然如此執著於春節要在哪家過?任司徒忍不住多打量了這小家夥幾眼,試探著問:“過年你既不想去你嘉言叔叔家,又不想去看外婆,那你想和誰一起過?”


  尋尋哪聽得出她問題裏的陷阱,聽她這麽一問,立即雙眼大亮,雙手合十,美好得看著任司徒:“和你男朋友一起過。”


  “我男朋友?”任司徒仔細琢磨了一下尋尋的用詞,瞬間就明白過來。


  而此時的時鍾,正冷著臉和盛嘉言對麵而坐,一個看著電視,一個看著手機,隔在這兩個男人中間的孫孫瑤看看這個,瞥瞥那個,也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沉默的氛圍,索性什麽也不管,隻把電視的聲音調大,蓋過一切的尷尬。


  幸而沒過多久,其中一個的手機就響了——時鍾很快接起電話,聽了大概兩句,眸色便猛地一沉。時鍾很快起身朝客廳所連接的陽台走去,盛嘉言看一眼時鍾站在落地窗外聽電話的樣子,眉心不禁微微一皺。就在這時,任司徒從房間裏走出來,準備找某人興師問罪來了——


  任司徒來到客廳,稍稍張望了一下就瞧見了陽台上的那抹身影,她也沒多想,徑直走過去,正準備拉開虛掩的落地窗,任司徒的動作卻生生地一頓,隻因她陡然聽見時鍾語氣冷酷地對著手機說:“把那人拍到的視頻買下來。不賣?那就逼到他賣為止。”


  眼看他掛了電話,這就要回過頭來,任司徒本能地鬆開落地窗的把手,退後半步。下一瞬時鍾已回過頭來準備回客廳,卻正與任司徒打了個照麵。


  在看見任司徒後,他稍稍一愣,繼而原本十分嚴肅的臉上現出一絲乍暖還寒的笑意,他拉開落地窗走了進來,見任司徒依舊微微蹙著眉盯著他,他的笑意又加深了一分:“怎麽了?”


  任司徒終是什麽也沒說,隻默默地搖了搖頭。


  麵前這男人分明看出了她的異樣,可她不問,他便不說。任司徒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一點兒都不了解他,更讀不透他此刻平靜的表麵下到底藏了些什麽暗湧,她本來聽了尋尋的一番話,此刻是準備來向這男人興師問罪、想問問他跟尋尋到底達成了什麽協議的,可如今……


  任司徒突然想到這男人送她回家的車上說過他自己晚上還有事,幾乎是客氣地問他:“你之前不是說晚上有事麽?有事的話你就先走吧,別耽誤了時間。”


  時鍾無奈一笑:“你這是在下逐客令?”


  她沒回答。時鍾倒也不惱,隻兀自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任司徒送他到玄關,替他拉開門。真的是一副“逐客”的架勢,目送著時鍾換好鞋走出公寓門,任司徒隻淡淡說了聲“再見”,這就準備關上門了,卻在這時突然被他伸手隔住了門。


  “任司徒。”


  這個男人其實很少這樣直呼她的名諱,加上他清冽的嗓音,於是莫名的,任司徒被他這麽一喚,握在門把上的手就隱隱的僵住了。


  “我不是什麽大惡人,但也算不上什麽好人,甚至於我所有的好加起來,都隻夠給一個人。”他看著任司徒,眼裏的情緒藏著更多任司徒讀不懂的東西,“這樣的我,你願不願意要?”


  他的語氣幾乎可以說是平靜,卻讓任司徒沒來由得心驚。


  大門終究還是緩緩地合上了,把一切心驚膽戰或心猿意馬統統結束在了“啪嗒”的一聲關門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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