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已修)
任司徒以為徐敬暔隻是對旁人冷酷,卻不知,他對旁人不是冷酷,而是殘忍。尋尋還是個孩子,他怎麽能這樣對……
好在尋尋沒大礙。
任司徒環顧四周,也沒看出來尋尋現在正在哪間病房輸血。正要回眸讓孫瑤帶自己去看看尋尋,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孫瑤的手上也包紮了。
任司徒眉心不由得蹙得更緊,把孫瑤的胳膊牽起來仔細查看:“怎麽樣?沒事吧?”
孫瑤低頭看看自己的胳膊,苦笑了一聲:“知道麽,我從診室裏包紮完出來的時候,姓徐的也問了我這句話。‘怎麽樣?沒事吧?’”
“……”
孫瑤的眼裏忽然莫名的浸透了淚水,她就這樣眼眶裏轉著時刻會流出來的眼淚,求助似的看著任司徒:“司徒,我該怎麽辦?”
任司徒都被她說糊塗了,一臉迷茫地問任司徒:“尋尋不是沒有大礙麽?你不用擔心成這樣。”
“我說的不是這個……”孫瑤無力地搖搖頭,終於是沉了一口氣,慢慢地把事情講完:“我手臂隻是擦傷了,流了點血而已,我到了醫院以後,本來是要陪著尋尋進診室處理傷口的,可姓徐的看我手臂流血,硬是讓保鏢押著我去包紮,我包紮完出來就趕了過來,結果姓徐的告訴我,尋尋轉來輸血站輸血了。”
雖然不明白孫瑤在如今這種緊急狀況下,為什麽還要去追究之前的這一些旁枝末節的細節,可任司徒總冥冥之中覺得孫瑤眼裏藏了大事,於是隻能耐著焦急的心,聽著孫瑤繼續娓娓道來……
……
孫瑤聽徐敬暔說,孩子轉去了輸血站,自然就要調頭離開,直奔輸血站而去,卻被徐敬暔死死地拉住了手。
孫瑤用力扭著手腕掙紮著,雖悶聲不吭,眼裏卻寫滿厭惡。對他的厭惡,更是對自己的厭惡——她連一個瘸子都敵不過,實在是令她憤憤難平。
這個瘸子這樣拉著她不讓她走,竟然隻是為了跟她說廢話:“孩子是A型血。”
孫瑤幾乎想抽他兩嘴巴子了:“你愣著幹嘛?A型血就A型血啊!輸血站在哪兒?趕緊過去呀!”
孫瑤說完,終於成功地從他的鉗製中掙脫出了手腕,可她還沒邁出半步,又被徐敬暔猛地一把抓住了胳膊。用力到孫瑤眉頭都忍不住皺了起來。
孫瑤低眸看一眼自己胳膊上被他抓出來的紅痕,再抬頭看他的臉,隻覺得這個男人麵無表情的掩蓋下,已經是個瘋子了。
這個瘋子卻在直直地對上她眼睛的下一秒,用一種低沉到再也不能更低沉的聲音,說出了幾乎瞬間就要讓孫瑤也瘋掉的話:“徐敬延和你一樣,都是O型血……”
孫瑤隻顧憤恨的瞪著他,足足兩秒之後,耳朵仿佛才接收到他說的話,原本怒目而視的目光頃刻間就凝結住了……
……
***
此時此刻的任司徒比當時的孫瑤反應快多了,在聽到“徐敬延和你一樣,都是O型血……”的那一刻,已經整個人都僵住了。
A型血……
O型血……
瞬間無數種排列組合在任司徒的腦海中過了一遍,可她不僅沒能因此而想明白,反而更糊塗了,不可思議地看向孫瑤:“怎麽可能?”
孫瑤此刻的心裏飄著的,又何嚐不是這句話?是啊……怎麽可能……
孫瑤忍不住苦笑,苦笑到最後,卻是比哭還難看了,她現在唯一能求助的,隻有任司徒了:“司徒,我該怎麽辦……”
***
尋尋被安排留院觀察一晚,孫瑤在醫院陪著尋尋。如今的尋尋不再像是傍晚剛回到家樓下那會兒那樣、忍不住對徐敬暔表示親近,而是徐敬暔的輪椅一被推進病房門,尋尋瞧見了,就猛地整個人縮在病床上,扯過被子蒙住頭。
孫瑤已經沒有力氣再應付門邊的這尊瘟神了,頹然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
徐敬暔看了眼病床上縮成小小一團的孩子,再與孫瑤頹喪的目光對上了幾秒——他默默地擺了擺手,讓保鏢把自己的輪椅倒推出去,還病房一片寧靜。
保鏢恭恭敬敬的把徐敬暔連同輪椅一道推到了走廊。保鏢眼裏的徐敬暔,從來都是冷酷的,決絕的……縱使有千種姿態,但也不曾有過現在這般的無力表情。
“徐少……”保鏢忍不住喚了一聲。
徐敬暔抬手製止了他,疲憊不堪地揉了揉眉心,說:“讓我靜一靜。”
保鏢隻好默默地離開,走廊上便隻剩下徐敬暔一人的身影,坐在輪椅上,前所未有的疲憊和茫然。
直到孫瑤從病房裏出來。
孫瑤應該猜到他在外頭了,見到徐敬暔時,她早已沒了之前的火爆脾氣,就隻匆匆掃了他一眼,便直接無視了他,調頭往走廊深處走去。
徐敬暔開口叫住她:“站住。”
孫瑤不為所動,腳步沒有片刻的遲緩。
看著她越行越遠的背影,徐敬暔慣常冷酷的語氣裏,不由得多了半分氣餒:“你知不知道我之前跟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徐敬延和你一樣是O型血,孩子和我一樣是A型血。”
孫瑤終於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咬牙切齒地停在原地片刻,霍然回頭,徑直朝徐敬暔走了回來。
孫瑤其實是想揪起徐敬暔的衣領,居高臨下地俯看他的,“尋尋是A型血,那又怎樣?我從來就沒說過尋尋是我生的,他單純就是任司徒領養的孩子而已,一直是你自己吃飽了撐的瞎聯想。”
孫瑤確實也是這麽做的——抓住這個總是習慣鄙睨他人的男人的衣領,妄圖把他從輪椅上揪起來,可她不僅沒能把他揪起,反倒是徐敬暔立即就把她的手腕扣住了,不期然間將她的身體拉低,他的鼻尖幾乎抵著她的了。
就在這樣在近得不能再近的距離裏,孫瑤聽見這男人用特別篤定的聲音對她說:“我已經讓醫生采集了尋尋的DNA樣本去化驗。”
孫瑤的神情驀地一緊。這個男人的效率這麽快,她總是有種防不勝防的感覺。
徐敬暔沒有錯過她眼底那絲因心虛而泛起的波動,這個時候他作為勝利者,其實應該是要微笑的,可徐敬暔發現自己笑不出來,因為整顆心都已經被苦澀浸滿:“到時候就能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幾乎是在瞬間,孫瑤心裏涼成一片。她猛地從徐敬暔的桎梏中抽回手腕,頭也不回地走了,更確切地說,是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徐敬暔沒再挽留她,隻是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沒有了她的腳步聲,走廊裏一下子安靜了下去,徐敬暔待在這片安靜之中想了很久,終究是滑著輪椅進了病房。
孩子已經睡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把自己整個身體縮在被窩裏,而是平平順順地躺著,頭上縫了針,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也包紮得很好。
徐敬暔的輪椅緩緩地停在了病床前。這個孩子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他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白淨的臉頰,最終還是忍住了,收回手,隻靜靜地看著。
他其實早就知道這孩子的存在,無論是看照片,還是遠遠地看著真人,他都覺得這孩子的鼻子、嘴巴長得像孫瑤,但眉眼長得卻像徐敬延。這種相像總能把他推進懊悔、憤恨、甚至是嫉妒的深淵裏,一次又一次。
可是事到如今,卻完全演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他之前怎麽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孩子的眉眼長得像徐敬延,不就等於長得像他麽?這到底是老天開的又一次玩笑,還是施舍給他的一次機會?
徐敬暔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
任司徒幾乎是一路飆車回家的,雖然路上已經沒有她來時那麽水泄不通了,但還是車流穿梭,堵得不像話,時不時的紅燈也快要把人的耐性都耗光。任司徒的車又一次被迫停在紅燈前時,她的電話響了。
一看是孫瑤打來的。任司徒立即接聽。
電話那頭的孫瑤顯得很慌張無措,隔著這麽遠的電波,任司徒都聽到她淩亂的呼吸聲:“我完了,徹底完了……”
任司徒盡量克製住自己的語氣,心平氣和的對孫瑤說:“什麽完不完的?你起碼得告訴我又發生什麽事了吧。”
“他要去驗孩子的DNA了。萬一……尋尋真是他的,他肯定會把尋尋從我身邊搶走的。”
任司徒被她說得,沒來由的心裏一緊,頓時是又氣餒又無奈:“你怎麽會這麽糊塗?尋尋到底是誰的你都不清楚……”
要不是尋尋今天出事了,孫瑤估計一輩子都要這麽糊裏糊塗地過著了……
孫瑤被她這麽一說,頓時就不吱聲了,任司徒沉了口氣,望向擋風玻璃外,見紅燈已經跳綠燈了,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收斂起語氣,繼續以安撫為主:“你現在胡思亂想一點用都沒有,等我回醫院了咱們再當麵說。”
孫瑤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任司徒就把電話給掛了,專心開車,抵達住處時,保潔阿姨已經等在樓下了。任司徒把車停在路邊的停車格裏,保潔阿姨認出了她的車,直接把裝得滿滿的書包給任司徒送了過來:“尋尋的東西全在裏頭了,他的衣服還有ipad什麽的……”
任司徒從車窗口接過遞來的書包,“謝謝謝謝。”也沒多想,就隨口多問了一句,“時鍾回來了麽?”
“還沒有。”
任司徒不由得瞥一眼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還沒回來?不會又臨時加班,不回來吃晚飯了吧?
現在任司徒滿腦子都是尋尋的事,也沒什麽心力管別的了,隻能對保潔阿姨說:“時鍾估計又加班了,晚飯您自己個兒先吃吧,就別等我們了。”
之後便升起了車窗,繞到對麵車道,按原路返回。
再回到醫院,天都已經徹底黑了,任司徒下車時,無意識地抬頭望了眼這無星無月的天空。有多少人的心會迷失在這個黑夜裏,任司徒不得而知,她收回目光,腳步匆匆地趕去了住院部。
孫瑤正在走廊裏吃著盒飯——就算天塌下來了,也要先填飽肚子再說——遠遠見到孫瑤一口一口的吃著飯,任司徒起碼能寬心一點。在望一眼走廊四周,徐敬暔已經離開,也難怪孫瑤能安安心心坐那兒吃東西了。
任司徒走近,這才發現孫瑤旁邊的座椅上疊放著精致的私家食盒,可以透過半透明的蓋子窺見裏頭裝著的菜肴。
不用問都知道,這食盒是徐敬暔派人送來的,否則孫瑤也不會把它們棄在一邊,隻顧吃著自己手裏這菜色平平的盒飯。
任司徒進病房見尋尋正睡著,輕手輕腳地把尋尋的書包擱在了沙發上,退出了病房,回到孫瑤坐著的長椅上,在孫瑤的另一邊入座。
任司徒原本打算等孫瑤吃完了再說,孫瑤卻徑自慢慢地放下了手裏的塑料勺。
她扭頭看向任司徒:“幫我問問盛嘉言,如果姓徐的真要跟我搶孩子,這官司該怎麽打。”
任司徒想了想,安撫似的拍了拍孫瑤的肩膀:“你先吃飯吧,待會兒咱們把盛嘉言約出來詳細談談。”
孫瑤卻直接把盒飯蓋上,隨手擱在了徐敬暔派人送來的那一疊食盒上。逼自己吃東西,實則根本是索然無味,她現在是一粒米都不願再動了,“司徒……”
任司徒靜靜地等著她繼續。
孫瑤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屏足了一口氣,和盤托出了:“其實我之前一直都沒告訴過你,我的第一次其實是給了他的。”
現在這種情況,任司徒好像除了點一點頭靜待她繼續,不能再有別的任何反應。
於是乎,在任司徒的靜默中,孫瑤娓娓繼續道,“可是沒多久他弟就把我給……”孫瑤用力地歎了口氣,沒繼續說下去,有些瘡疤孫瑤是沒有勇氣去揭開的,就隻能語氣一頓,繼而改口道,“那種情況下,我壓根就沒想過尋尋可能是跟他的那一次懷上的。”
“……”
“司徒,我該怎麽辦?”
她該有多無助,這一天之內她就問了多少句“我該怎麽辦”。任司徒緊鎖著眉心,不敢妄下結論,思考了很久,隻能對孫要說:“那得取決於你有多愛他,或者多恨他了。”
孫瑤垂著眼眸沉默下去,這個問題,她一時之間還真的得不出準確結論來。好像真的是有多愛就有多恨,愛恨都已經融為一體了,她又怎麽能輕易分辨得清?
任司徒也沒逼迫她當下就一定要得出結論,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尋尋醒了沒有。”
孫瑤也不願再坐在這冷冷清清的走廊,起身隨著任司徒一道進了病房。
尋尋還沒醒,不過原本平躺地睡著的他,此刻已經變成了側臥,這姿勢,幾乎都要壓著他受傷的手臂了,任司徒趕忙輕著腳步過去,要把尋尋的身體順平來,卻不料她的動作稍稍重了一些,尋尋就這樣被鬧醒了,皺了下鼻子之後就悠悠地睜開了眼睛,見到眼前站著的是任司徒,尋尋嘟囔了一下嘴巴:“我餓了……”
果然是小吃貨,不喊疼也不想哭,醒來一見到她,就開口要吃的。
床尾的移動桌板上就放著吃的,和方才孫瑤身邊放著的食盒一模一樣,四個食盒壘成一疊,旁邊還多放了一個盛湯的保溫杯。
應該也是徐敬暔叫人準備的。
任司徒還在猶豫著是要接受徐敬暔的這番好意、還是出去買別的晚餐回來給尋尋,尋尋已經眼尖地發現了移動桌板上的東西,“那是什麽?”尋尋自顧自地坐了起來,直勾勾盯著移動桌板上的食盒,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任司徒看一眼孫瑤,見她沉默著、不像是反對的樣子,便動手把移動桌板推到了尋尋麵前,打開四個食盒,裏頭都是些清淡而營養的菜色。
尋尋迫不及待地去拿筷子,扯到了手臂上的傷口,頓時疼得齜牙咧嘴,任司徒無奈地把尋尋的坐姿調整好,不讓他再亂動,拆開筷子,坐在床邊喂他吃。
孫瑤站在一旁,看了兩眼,頓時就不忍直視了,調頭逃也似的進了衛生間。
任司徒望見她這般急匆匆的背影,也隻能比自己坐在床邊,先把尋尋喂飽,再跟進衛生間看望下孫瑤。
推開衛生間的門,就看見孫瑤正在洗手池前洗臉,等孫瑤抬起頭來,任司徒自然看見了她滿臉的水跡——
至於她為什麽洗臉,任司徒瞄了眼孫瑤通紅的眼眶,就猜到了。任司徒心裏也忍不住泛起了酸:“怎麽好端端的又躲起來哭了?”
孫瑤苦笑一下:“你把尋尋照顧的這麽好,更襯得我是個不靠譜的媽媽了,他跟著你才能過得無憂無慮,我寧願他一輩子以為你才是他媽媽,也不能讓一個不靠譜的爸爸跑來打亂他的生活。”
任司徒張了張嘴,終究是忍住了,什麽也沒說,隻扯了點紙巾給她:“擦擦臉吧,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孫瑤扯了扯嘴角,極其勉強地笑了笑。隻是心裏有個自嘲的聲音愈演愈烈: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孫瑤,你已經用這句話自欺欺人了這麽多年,真的有效的話,你怎麽還會落得如今這樣的下場?
孫瑤擦幹了臉,眼睛裏的血絲也慢慢退了,任司徒這才摟住她的肩膀,要帶她出去,尋尋天生好奇心就比較重,她們倆在洗手間一待就待這麽久,任司徒真怕尋尋會被好奇心驅使跑進洗手間探聽情況。
隻是沒想到,任司徒正欲推開洗手間的門出去,門已先一步從外頭被人拉開了,緊接著就有一抹高大的身影闖了進來,任司徒差點撞了對方個滿懷,這才驚得抬起頭來。見闖進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時鍾,任司徒本能地鬆了口氣,下一秒就被時鍾一把摟進了懷裏。
他的力氣很大,任司徒幾乎被他摟得背過氣去,好不容易稍稍推開了他一些,見他眼裏藏著的焦慮,任司徒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你怎麽來了?”
時鍾抓住她兩邊胳膊,好好地將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
一旁的孫瑤用紙巾擤著鼻子,應該已經從之前的悲切之中回過了神來,皺著眉看了看時鍾,已經有力氣打趣他了:“又不是你老婆出事,你嚇成這樣幹嘛?”
時鍾對孫瑤的話不置可否,跟沒聽見似的,隻自顧自地鬆了口氣,對任司徒說:“我回到家,趙阿姨說你在醫院,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你沒聽趙阿姨說全吧,我來醫院是因為尋尋。”任司徒也忍不住取笑他的大驚小怪了,“我能出什麽事?”
時鍾笑笑,沒接話。他總不能告訴這女人,他從檢察院出來的時候,接到的那通電話裏,蔣令晨說的那句:“時總,小心,這才剛開始……”有多令他恐懼。
他有多擔心姓蔣的會把矛頭指向他最珍惜的人,方才就抱得她有多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