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做下人的私自議論主子,無論是尋常百姓家還是皇宮,這都是大忌諱,靜瑤自己當了好些年的主子,很明白這個道理。
可現在她有當了一段時間的宮女,倒也挺能理解下人們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宮人們長年累月的得在這裏生活,又不似主子們自由,真要把嘴閉上不說話,非得悶死不可。
但是理解也不能跟著去做,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雖然她剛才隻聽見宇文泓說了五個字,但並不想跟春梅透漏,所以她搖頭道:“我進去的時候,兩位主子好像已經說完了,並沒聽見什麽關於淑妃娘娘的話。”
小小的失望刹不住春梅的話頭,這丫頭哦了一聲,繼續跟她道,“依我看呢,淑妃娘娘的好日子要來了,想當初,她與賢妃一同受的冊封,位份也是相等的,論說兩人該平起平坐的,但這幾年賢妃一手遮天,快把她擠到角落裏去了。”
在王府時,靜瑤倒是也聽過宮裏的這些事,這位賢妃是太後娘家的族人,在宮中有太後依仗,所以行事並不算低調,加之現如今後宮無後,位分最高的就是賢淑二妃,聽聞淑妃是個很溫婉的人,頗有些與世無爭的味道,如此一來,賢妃能順利一手遮天,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她還是那個打算,別人說就說,她隻聽著,並不插嘴。
春梅見她悶不吭聲,自己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壓低聲音跟她說,“對了妙淳,你也吃過賢妃的虧對不對?其實那件事我也知道一些,那時候賢妃娘娘來稟報太後,說你娘家惹上了案子,還添油加醋的把令尊汙蔑了一番,其實太後當時正為別的事煩心呢,隻是隨口答應了她一聲,並沒說就要奪了你的位分,誰知她回去後自己做主,把你從玉牒上除名,降成了宮女子,可惜外人不知道,到現在好多人還以為那是太後的旨意。”
事關李妙淳,靜瑤終於來了些精神,看來春梅知道的比倚波還要多些,她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春梅對她的反應表示奇怪,“你不生氣嗎?吃了這麽大的虧呢!”
她怔愣一下,為了表現的合乎常理,隻好道,“剛開始確實難過,不過已經這麽久了,左右木已成舟,再生氣也沒用了……我覺得現在也挺好的。”
春梅歎了口氣,安慰她道:“你能看得開也好,不過你放心,現在賢妃是不得勢了,方才我聽見太後跟陛下提,要淑妃娘娘去乾明宮呢,看來太後已經不指望她了!淑妃娘娘人好,若是能早些誕下皇子,沒準就能坐上中宮之位啦,這樣咱們也都有好日子過了!”
靜瑤一直默默聽著,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提醒了春梅一句,“太後娘娘才是咱們的正主子,無論皇後由誰當,都礙不著福寧宮的,不是嗎?”
春梅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忙點頭道,“是是,還是你說得對,幸虧這裏沒有外人,否則我……”
剛說到這,就聽值房外麵忽然響起了聲音,喚道,“春梅?”
兩個人俱都一驚,春梅忙開門去看,見門外喊她的竟是陳尚宮。
也不知方才的話叫陳尚宮聽見沒有,春梅心虛著問道:“尚宮大人有何事?”
陳尚宮冷著臉斥道:“這麽清閑可是不用當差了?今日陛下還在福寧宮,還不快打起精神來!嘴上再沒遮攔,仔細身上的皮!”
果然是叫人聽見了!春梅嚇得咕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奴婢知罪了,還請尚宮大人開恩啊!”
陳尚宮同靜瑤一樣,也知道宮裏頭的閑話是禁不住的,尤其今日皇帝還在,弄出動靜來惹來聖怒可就不好了,所以她隻是陰著臉給了個警告,“今日的錯我先替你記著,你長些記性,否則再有下一次,就不必在福寧宮待著了!”
春梅忙不迭的應是,陳尚宮便道,“起來吧,前頭還有事呢,趕緊回茶房去!淑妃娘娘可來了!”
春梅趕緊又說了聲好,匆忙回了茶房為淑妃沏茶去了,值房這裏就剩了靜瑤一個。
陳尚宮收起方才對春梅的冷冽,緩和著同她說,“平素少於這些碎嘴子們來往,你是好的,別叫她們給帶壞了。”
話裏透著拿她另眼相看的意味,靜瑤倒沒至於受寵若驚,規矩應了聲是,陳尚宮點了點頭,回到太後跟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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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正是得了太後的傳召而來,進門瞧見宇文泓也在,心中驚訝一下,立刻恭順的行了個大禮,“臣妾拜見陛下,拜見太後。”
宇文泓向來話少,又少與妃嬪們接觸,若非陳尚宮在旁通報,他幾乎要認不出來的究竟是哪個妃子,是以淑妃與他而言,幾乎連個麵熟都算不上的,隻淡淡嗯了一聲,就算回應了。
太後在旁看不過眼,心中歎息一聲,溫和跟淑妃說話,“快起來吧,今日天冷,一路走過來凍壞了吧?”說著又叫人賜座。
淑妃解了鬥篷,在椅中坐了下來,規矩回話道:“謝太後關懷,臣妾穿得暖和,不怕冷的。”
她隻坐了椅麵的三分之一,上身挺直,微微前傾,是一副十分知禮的模樣,麵容秀美溫婉,看得出也是位美人,至少外表看來,十分擔得起封號的“淑”字。
然縱使這樣一位溫婉美人近在眼前,今上似乎也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垂眸捏著腰間的玉寰,看也不看人家一眼。
太後餘光瞥見兒子的模樣,深覺無奈,卻也不肯放棄希望,同淑妃笑道:“陛下今日不舒服,有些疲累了,加之前朝休沐,哀家便請他來歇一歇,你不必拘謹,放鬆些好。”
聞言隻見淑妃一驚,忙問道:“不知陛下哪裏不舒服?可有傳過禦醫?”
宇文泓似乎並不打算作答的樣子,太後無奈,隻好自己回答道:“已經傳過了,禦醫說是染了風寒,剛才已經去煎藥了。”
對麵人是自己名義上的夫君,明明一副世間難得的好模樣,奈何卻總冷若冰霜,進宮兩年了,與他見麵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然而縱使心間有萬般委屈,但見到他的瞬間,卻全轉成了希望,念著今日是難得的好機會,淑妃努力鼓起勇氣來,試探著同宇文泓道:“陛下勤政愛民,真乃我大梁之福,可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龍體,不要太過操勞才是。”
“就是這個話!”太後讚同道,“可咱們這位陛下是個倔脾氣,每每都把哀家的話當成耳旁風,俗話說兒大不由娘,如今恐怕得換個人在旁規勸,他才能聽了!”
這是母親調侃兒子的話,淑妃隻在一旁聽,配合著彎起唇角一笑,並不敢隨意附和。
恰逢禦醫把藥煎好送了進來,太後瞧見了,朝淑妃看過一眼,淑妃立刻心領神會,壯著膽子起身道:“臣妾伺候陛下喝藥。”
禦醫便將藥碗送到了淑妃手中,淑妃緩步輕移,來到暖榻前躬身,試探喚道,“陛下。”一副極為軟糯的甜嗓子。
宇文泓麵無表情的接過來,將那苦苦的藥汁幾口喝盡,淑妃又趕緊再遞上早已備好的清水和帕子,伺候著他漱口完畢,再將東西都交由宮人拿走,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太後很滿意,在旁道,“禦醫說了,陛下身體底子好,隻要按時喝藥,左不過三五日就能好。”
宇文泓此時從嘴到肺腑都充斥著苦味,不太想說話,隻點了點頭。
太後再對淑妃道:“陛下總是忙於政務,身邊缺個規勸的人,哀家瞧著你是個有章程的,這幾日就先住到乾明宮去,規勸著他按時把藥吃了,早日痊愈。”
淑妃心頭一跳,住到乾明宮去?
宇文泓呢,因為事先答應過太後,所以沒有否決,算是默認了。
淑妃壓住激烈的心跳,不敢遲疑,忙垂首尊是,“臣妾一定好好伺候陛下。”再抬起頭時,如花的麵頰上多了一抹嬌羞。
終於給乾明宮裏塞了個女人,太後稍稍鬆了口氣,接下來成功與否,就要看淑妃自己的本事了。
賢妃雖是自己娘家的族人,但從前屢屢給她製造機會,她都以失敗告終,太後對她不怎麽抱信心了,什麽娘家不娘家的先靠後,孫兒才是目前最要緊的。
所以她轉而想捧淑妃試試。
男人麽,平時剛硬,可到了生病的時候,也難免脆弱,就算是鐵做的人,也需要有人捂著心。淑妃是個溫婉的,瞧著也會體貼人,這幾日把他們往一塊湊湊,說不定能趁虛而入,就修成正果了呢?
這個時辰正是午膳的當口,淑妃既然來了,斷不能就這麽餓著肚子回去的,加之太後有意成全,三人便在福寧宮用了一頓團圓飯。
吃過飯後,宇文泓回了乾明宮,淑妃因得了太後懿旨,也跟了過去,福寧宮安靜下來,陳尚宮回來陪太後說話。
想起方才的午膳時兒子那一臉的神色懨懨,太後歎了口氣,跟身邊人道,“這麽好的機會,但願淑妃不辜負啊!”
陳尚宮安慰道:“淑妃娘娘聰慧過人,應當不會叫您失望的……”
話末似乎有未道出的疑問,太後道:“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陳尚宮垂頭應是,“奴婢還以為,您此次會叫妙淳過去呢!”
都是相伴多年的人了,太後也不瞞她,直言道:“皇長子至關重要,母家的地位不可含糊,就算哀家想抬舉她,但以她的身世,恐怕消受不起。”
李妙淳的父親曾被牽連入獄,過後雖然恢複清白,但人已不在了,如今家中僅有一個還在功名路上苦苦奮鬥的弟弟,這樣的身世,的確叫人無奈。
太後頓了頓,又道,“況且今日她來敬茶,竟然忘了給皇上掀起茶杯蓋來,可見還欠調.教。罷了,往後調她到哀家跟前來吧,光照顧花兒,學不會怎麽伺候人。”
陳尚宮道了聲是,心間替靜瑤歎了一聲,瞧瞧,沒把握住好機會,隻能拱手讓人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位冷性的皇上,肯為淑妃動容嗎?
反正她覺得懸,就看方才淑妃來後陛下的表現,陳尚宮覺得,倒還不如那位隻知道種花的美人有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