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太後點了點頭, 既然他提及鴻臚寺, 便轉而問起今日番邦來朝的事項, “聽說, 各處人來的都差不多了?大宴何時開?”


  宇文銘答道:“其餘都已到齊, 現在隻差大理國使臣, 聽說是因為路上遇見大雨, 耽誤了些時日,不過預計今明兩日就能進京,大宴定於後日舉行。”


  太後麵上和緩, “聽聞京西南路的災民也安置的差不多了,皇上已下旨,準你七弟回京一家團聚, 好在此次有驚無險, 否則他人在外,指不定要急成什麽樣。”


  太後有意也好, 無疑也罷, 總之提及安康郡王, 還是叫宇文銘心中一頓, 麵上也佯裝愧疚道:“此次是臣大意, 未能提前發現張氏異樣,驚擾到七弟府上。若果真出了什麽事, 臣恐怕再無顏麵對七弟了。”


  太後嗯了一聲,隻道:“往後注意著些, 莫再叫她惹事。”


  宇文銘垂首道是。


  從福寧宮回到王府, 宇文銘親自將慧怡從馬車上抱了下來,要將女兒交給乳母。然而因幾日沒見到母親了,慧怡變得格外黏他,摟著他的脖子不肯鬆手。


  宇文銘哄道:“父王衙門裏還有事,不能再陪你了,慧怡乖乖在家裏玩,好嗎?”


  慧怡委屈巴巴的,問道:“那父王陪慧怡吃晚飯好嗎?”


  這個要求並不可分,然而她溫和的父王依然拒絕了她,宇文銘溫和笑道,“父王晚間也有事,慧怡叫乳母陪著吧。”


  語罷就衝著乳母戴氏使眼色。


  戴氏得了命,忙上前把慧怡接到懷中,而盡管女兒依然在落淚,宇文銘卻不再停留,徑直回到前院,更換便服後,悄悄出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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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三年一次的春闈,各地才子入京,又因為番邦來朝,街頭巷尾一下多了不少異國人士,一時間京城熱鬧非凡。


  進京趕考的才子們通常鍾愛貢院西側的講堂街,當中有各類售賣文房四寶、名人字畫的店鋪,還能買到以往幾年的考題,對於會考來說很有幫助;而各國番使及趁機跟隨進京的商人們,則最喜熱鬧的馬行街,那裏遍布茶坊酒店,有各色勾肆飲食。


  對比之下,西井街的鳴鶴樓則是一處頗為典雅的去處,今日午後,這裏來了位出手闊綽的客人,整整一個下午,整座茶樓都被她包了下來。


  頂層的雅間之中,蕭毓芸倚窗而坐,俯視著京城美景,房中樂師不緊不慢的撫琴,一首《醉花陰》伴著檀香,漸漸潤透房中。


  她正百無聊賴的賞著景,忽然見守門的婢女進來稟報,“公主,客人到了。”


  她點允道:“請進來吧。”


  婢女應了聲,出門請人去了,而樂師見狀也自覺停了琴聲,一並撤了出去。


  須臾,就見門被推開,一個男子邁了進來,麵容俊秀,衣袂翩翩,果然是大梁的惠王宇文銘。


  婢女自覺退去了門外,房中隻有兩個人,宇文銘還是先禮貌喚蕭毓芸的封號,“一別數月,長公主別來無恙?”


  蕭毓芸微挑娥眉,“看來五郎也還記得,隻是幾個月沒見而已,怎麽一下如此生分了,還要喚我的封號?”


  宇文銘勾起唇角,“你我之間,隻有你對我生分,我哪裏敢?”說著又貼近幾步,柔聲道:“北遼至此有千裏之遙,我沒想到你竟親自過來了。”


  蕭毓芸笑道:“上回到訪京城乃是偷偷摸摸,玩得不甚痛快,既然此次有光明正大的機會,為何不來?”說著牽起他腰間玉佩,握在手中撫摸,問道,“我走的這些日子,五郎可曾想奴家?”儼然一副中原小女子的語氣。


  宇文銘放任她這般輕浮的舉動,用同樣曖昧的語氣答道:“我時刻把你放在心上,你瞧,你一傳話我就來了,所以還用問麽?”


  蕭毓芸撅了噘嘴,“我可是為了你才千裏迢迢跑過來的,你若不來見我,可怎麽對得起我?還有……”她頓了頓,問道,“你該知道我的心意,你……可準備好了?”


  宇文銘點頭道:“我的正妻之位隨時可以空出,你什麽時候要來,我隨時恭候。”


  蕭毓芸滿意笑笑,“五郎果然是君子,一諾千金。”隻是還有些不放心,又問道:“那你的那個愛妾呢?”


  隻見宇文銘麵色稍凝,但很快掩飾過去,如常回答她道,“你沒收到消息?她已經去了……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裏。”


  蕭毓芸驚訝一下,有些受寵若驚的欣喜,但很快想到他方才那臉上細微的變化,猜到他或有不舍,又試圖緩和道:“我隻說叫你二選一,五郎怎的這般痛快?怎麽,沒了她叫你心裏不舒服了?放心,我也不是小氣之人,倘若你以後碰見合適的,絕不攔著你納妾。”


  是的,當初蕭毓芸的確叫他二選一,要麽給她正妻之位,要麽舍棄靜瑤,他原本謀劃好,用那場火帶走張恩珠,可誰知卻被張恩珠提前看穿,將靜瑤騙了去……


  所以他艱難抉擇之下,隻得舍棄了靜瑤,可令人諷刺的是,張恩珠現在也廢了,他的正妻之位隨時可以拿過來。


  所以早知會有今日,何必要舍棄靜瑤?那個瞬間,他曾以為與大業想比,兒女情長根本算不得什麽,哪知那夜之後才發現,自己再也快樂不起來了。


  蕭毓芸說,她不攔著他納妾。嗬,女人最愛說反話,他又豈會看不出,這隻是在試探?


  所以他說,“什麽合適不合適?我苦心經營,不過隻為了等你,有你,萬事足矣。”


  ~~

  車馬上了最後一段官道,眼看著終於能望見京城的城門了,馬車裏的小婢女放下簾子,高興的說,“公主,已經看見城門了,您再忍耐一下。”


  段菁菁連看都懶得看了,百無聊賴的在馬車寬大的座榻上左右翻滾一會兒,忽然大聲喊道:“停車停車!”


  十五歲的小姑娘,嗓子又尖又亮,這一聲不耐煩的喊叫傳出去,道旁的樹木簡直都要為之一振,車夫嚇得立刻把馬車停了下來,沒有絲毫猶豫。因為隻要稍慢一點兒,公主必會鬧出更大的動靜來。


  而因段三公主的車駕在隊伍中間,她這一停,整個車馬隊伍也都不得不停了下來。


  前麵一輛同樣豪華的馬車裏,段濡塵撩開車簾,問隨行的侍衛,“為何停下來?”


  侍衛趕緊打馬去查看,眨眼功夫,就回來稟報道,“回二殿下,是三公主下令停的車。”


  又是這個老三……


  段濡塵無聲歎了口氣,從馬車上下來,親自走到段菁菁的車前,問道,“你又怎麽了?”


  小姑娘的聲音懶洋洋的從車簾裏飄了出來,“我要喝水。”


  段濡塵覺得奇怪,“你車上沒備著水嗎?”說著去掀她的車簾,哪知掀開後卻見,段菁菁正懶散的靠在一個婢女身上,眼睛連睜都沒睜,正由另一個婢女拿著調羹,一勺一勺的喂水喝呢,看這架勢,活像青樓裏哪個喝花酒的大爺,甚是悠哉,根本瞧不出半點不舒服。


  段濡塵一見她這副模樣,頓時冒起一股火來,“走著路就不能喝水嗎?你為什麽非要停下來?”


  段菁菁這才睜眼瞧他,皺眉道:“馬車太顛簸,水會撒在衣裳上的。”


  “那你不會用水囊?還非得這樣喝!”段濡塵氣得腦門生疼,忍不住又數落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等你?路上走了快兩個月,都還沒進大梁的京城,傳出去都成笑話了,這都是因為你,你不覺得羞愧嗎?”


  麵對二哥的質問,段菁菁毫不臉紅,甚至還有些委屈,“二哥你好不講道理,路走得慢怎麽能怪我呢?明明是天氣不好嘛……”


  段濡塵頓時都不想理她了,無奈朝天看,“我發誓,下回出門要是還帶你,我就不姓段!”語罷專門衝她的車夫發話,“從現在起,沒有本王子的命令,不得擅自停車!現在立刻出發,直到進到驛館,不得停半步!”


  到底還是二王子威望高些,車夫嚇得連連道是。


  段濡塵沉著臉走回自己車上,叫領頭的侍衛打馬,整個隊伍終於重新起行。


  因著二王子的這一通脾氣,終於見了效果,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居然就到了驛館,效率實在比之前提高不少。


  驛館是大梁朝廷直屬,專為接待此次進京的各國使臣而準備的,而因大理國是最後報到的,官員們早已翹首以盼,是以準備也做得格外充足,一行人很快得以安頓好了。


  段濡塵簡單見過接待的官員,回房換了身衣裳,而段菁菁呢,早已四仰八叉躺倒大床上去了,嘴裏還感慨:“終於不用坐車了,我可得好好歇歇,骨頭都快晃散了!”


  因早知大理國王子公主一起到訪,驛館特意選了最上等的房間,驛館本就是為接待貴賓所設,房內裝潢擺設也都考究,然而婢女們依然不敢怠慢,趕緊在房中另作布置及熏香,生怕公主哪裏不滿意。


  簡單休息一下後,眼看就到了中午,驛館的膳房送來了飯菜,段家兄妹又坐到了一起。


  段菁菁簡單嚐了幾口 ,有些意興闌珊,“不是說大梁京城美食薈萃嗎,我瞧著不過就是這些菜式,味道也沒什麽出彩啊!”


  段濡塵道:“你一路吃過來,嘴早被養叼了,自然品不出什麽來,更何況驛館的菜式原本就中規中矩,不出彩也是正常。”說著安慰她道:“放心,宮宴必然不同凡響,到時候你再試一試。”


  段菁菁歎道:“不是說明晚才開宴嗎?這幾天先做什麽好呢……”說著眼睛眨了眨,忽然又問,“二哥,你來的次數多,你快跟我說說,這京城一定有好玩的地方,是嗎?”


  段濡塵嗯了一聲,“看你要去哪兒,馬行街遍布茶肆酒樓,最多風味小吃,州橋夜市也不錯,可以與之比肩,繡巷多胭脂水粉鋪,姑娘家最愛去,貢院外的講堂街,字畫也不錯,偶爾能淘到珍品,就看你眼光如何……另外,廣濟寺外燈火好,可惜已經過了上元節,一時看不到的,東城楊柳街上有家盛和居,聽聞是京城第一酒樓。”


  滔滔不絕的介紹了一番,段濡塵忽然道:“好玩的地方當然很多,可你得老實待在驛館裏,不許出去惹是生非,知道嗎?”


  這簡直也太不公平了,段菁菁皺眉噘嘴,“哪有你這樣的,這些地方你必定都去過,卻不叫我去,隻許州官放火不叫百姓點燈,你不講道理!”


  段濡塵油鹽不進,慢慢悠悠的吃了一會兒,才道:“父王母後既叫我看好你,我必要遵守對他們的承諾,你堂堂公主,去那些地方,如何像話?”


  段菁菁反駁他,“那你堂堂王子去那些地方就像話嗎?”然而見到段濡塵根本不為所動,隻好又好言哄道:“好二哥,我保證絕不生事,你就讓我去吧!”


  段濡塵倒也不是不盡人情,想了一會兒,讓步道:“等大宴過後,我清閑下來就帶你去。”


  段菁菁聽他說了那麽多,早就迫不及待了,央求道:“等會兒就去嘛,反正明日才大宴啊!”


  段濡塵搖搖頭,“不行,等會兒我要進宮會朋友,沒準兒今晚要晚些回來呢……”說著看向她,“你也換身衣裳,一起進宮?”


  “進宮見皇帝?”段菁菁猶豫了一下,問道:“大梁皇帝生得好看嗎?”


  段濡塵砸吧砸吧嘴,“比起本王子還差一些,不過……也可算美男了!”


  段菁菁撇嘴看著他,一臉嫌棄狀,“比你還差?那還能算美男?”


  眼見段濡塵立刻瞪眼,她又忙改口道:“啊,管他好不好看呢,反正我今天累了,再說,明早還要正式拜見,現在又多此一舉做什麽?我對皇宮不感興趣,料想也與咱們的王宮差不多吧,你還是自己去吧,等明日我再去好了。”邊說邊在心裏悄悄打好了主意。


  大理國原本就民風豁達些,段濡塵也是不拘小節之人,見妹妹這樣說,倒也沒勉強,隻叫她在驛館中好好休息,等吃過飯後,自己去了皇宮。


  ~~

  聽說哥哥的馬車已經走遠了,原本回房躺著休息的段菁菁登時精神起來,下床招呼婢女,“快,給本宮更衣,我要出去逛逛……先去哪兒好呢?哦對了,二哥方才說那個京城第一酒樓叫什麽來著?”


  婢女靈兒方才在侍膳,聽見了兄妹倆的談話,忙答道:“好像叫什麽盛和居……”


  “對,對,就是盛和居,”經這麽一提醒,段菁菁也想了起來,忙吩咐道:“驛館的飯才難吃了,方才本公主根本沒吃飽,現在正好過去嚐嚐鮮,那,就先去這個盛和居好了。”


  靈兒卻不敢應下來,猶豫著勸她,“可是剛才二殿下說……”


  話沒說完,段菁菁一個眼神飛過來,靈兒立刻住了嘴,段菁菁皺眉道:“你是我的人,我二哥說什麽跟你有關係嗎?你要聽他的還是我的?”


  靈兒垂首囁喏,“聽公主的。”


  “那就是了!”段菁菁再度發話,“給本公主更衣,哦對了,要那套男裝!”出發前她特意叫婢女們帶了幾套男裝,如今終於派上用場了。


  出去就出去吧,還要穿男裝!靈兒覺得公主實在太大膽了,想勸諫一下,然而知道公主的脾氣,恐怕說了也無用,隻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段菁菁把她這副樣子看在眼中,明知她要說什麽,非但不聽,居然還反過來教育她,“你不要老惦記我二哥,要不是他老婆大肚子,他能自己出來?他已經成親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乖乖跟著本公主,哪天我物色到好的兒郎,一定把你嫁過去!”


  靈兒不過就勸了她一句,哪知竟會引得她如此說,立刻就紅了臉,羞澀道:“公主您說什麽呢,奴婢哪裏敢覬覦二殿下……”


  段菁菁哼了一聲,懶得與她爭辯,等自己的男裝換好,挪步到鏡子瞧了瞧,見沒什麽瑕疵,便悄悄溜出了驛館。


  她從前常做這種事,所以行來很順手,溜出驛館後,很快便雇到一輛馬車,盛和居在京城非常有名,隻簡單交代一聲,車夫就立刻打馬,一路駛往東城楊柳街上的京城第一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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