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靜瑤沒等來他的訓斥, 反而見到了一個努力想忍笑的他, 腦間快速轉念一下, 似乎明白了。


  她暴露了自己的缺點, 叫人勝券在握了……他此時這模樣, 分明是大寫的得意啊。


  可他不表態隻是傻樂, 可真是可恨, 她咬唇道:“陛下不生氣嗎?”


  他故作高深,咳了一聲道:“生氣也先攢著,等孩子出生, 一並算賬。”


  說著終於稍顯認真,同她說:“你安心養胎,其餘不要多想。”再肉麻的話他可說不出來, 反正他會想辦法叫她開心就是了。


  他提到孩子, 她也收回了心思,手掌輕覆在自己的小腹, 想感受那個尚未知男女的生命。


  他從背後貼了上來, 大掌覆在她的手上, 仿佛叫那個小生命多了重保障。背後的身軀結實溫暖, 她不知不覺的倚了上去, 將整個身體得力量交給了他。


  兩人就這樣依偎,他像艘船, 承載著懷中的她,在夜光中, 享受難得的寧靜時光。靜瑤靠著靠著, 終於想起了一件事,忙跟他提到:“對了陛下,段三公主近來在宮中待得無聊,恰巧聽說了去年的金明池水戲,一下就來了興趣,盼著今年再辦,不知今年還要籌備嗎?”


  她這麽一提,宇文泓這才想起來,沉吟道,“今年事多,都沒來得及籌備……難得她隨段二大老遠的過來,這不是什麽難事,這樣吧,朕明日叫人去籌備,趕在殿試後辦,正好與民同樂。”


  靜瑤聞言點點頭,“陛下平日坐鎮宮中日理萬機,金明池水戲彰顯皇恩與百姓同樂,不失為一樁美談。”


  他嗯了一聲,“那就叫她再等幾天,朕一定會趕在他們回去前,叫她開眼。”


  有了身子,人總是容易疲倦的,晚間什麽都沒做,隻是說了些話,眼看著她就泛起困來,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哈欠。


  她眨了眨眼,慵懶道,“臣妾想睡了。”


  宇文泓溫柔的應好,陪著她一同躺下,漸漸地,一起入了夢。


  雖並未燕好,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寧靜。


  他有孩子了,連夢中都覺得,一切有了不同的意義。


  ~~

  第二日醒來,宇文泓依然回了乾明宮,靜瑤則照舊去向太後請安。


  來早請的嬪妃齊聚,太後昨夜就得了消息,雖然之前與皇帝有些不愉快,但畢竟是親生母子,又豈會有隔夜仇?心中惦記了這麽久,眼下終於等來了好消息,是以麵對靜瑤時都比往常和顏悅色。


  當著眾人麵,太後主動問她道,“昨夜天色晚了,哀家便沒叫人細問,如今你覺得怎麽樣?身子可有不適?太醫是怎麽說的?”


  靜瑤恭敬回話,“回稟太後,太醫說胎像還算穩固,直叫臣妾注意休息,臣妾現在除過容易疲累,其餘都還好。”


  聽見太後與她這樣對話,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懷孕了,李妙淳居然懷孕了!


  一時間,眾人都將目光投向她,眸中盡是難言的滋味。


  隻有淑妃最先反應過來,做出大方的模樣問她道,“李貴儀可是有喜了?那真是天大得好事啊!前些日子,先是聽聞你娘家弟弟中了會元,這才沒幾天,你又懷上龍種,正所謂雙喜臨門,咱們都要來沾一沾你的福氣才好!”


  靜瑤微笑道謝,心間卻笑不出來。


  此前順著倚波得來的線索一路查下去,她已經知道當初皇帝在宮外受傷的消息是淑妃有意放給廢賢妃趙氏的,不管她當時是要對付賢妃還是自己,此人麵上溫婉賢淑,實則心機頗深,必須要提防。


  再說,李尚林中會員自然是喜事,可誰不知道現如今正有人在以此為由大肆造謠擾亂民心?因為心裏起了戒備,所以靜瑤忍不住懷疑,淑妃此時是否也是有意提及此事,從而想讓太後不喜自己?

  果然,就見太後聽見淑妃這話,的確不太舒服了,畢竟昨日與兒子的爭執就起在這上頭,現在雖然已經沒有昨日那般生氣,但疙瘩一時還在,沒那麽快消下去。


  而眼看淑妃這樣一提,眾人都紛紛跟靜瑤道起喜來,太後將手一抬,止住眾人的話,隻跟靜瑤道:“你娘家人高中,固然是好事,隻是現如今你既已進了皇家的門,便要謹記自己的身份,事事要以維護皇上為首要,無論到何時,不要忘了這一點。”


  言外之意是在提醒她,切莫仗著自己現下得寵就妄圖叫皇帝扶植自己的娘家,她隻是個貴儀,成不了氣候。


  靜瑤心中緊了緊,明白太後是在意淑妃的話了,卻也不能表現出不悅,隻是恭敬說是。


  好在太後現如今更加在意皇嗣,盼了這麽久終於等來了親孫,她的喜悅溢於言表,說完這些,又當著眾人的麵,吩咐韓嬤嬤準備些補品藥材首飾之類的,一並賞給了靜瑤。


  淑妃看在眼中,不再多言。


  她其實心裏也曉得,這不痛不癢的三言兩語,並不能叫李妙淳如何,畢竟眼下她腹中有著最金貴的皇嗣,這可是太後與皇帝最在意的東西了。


  ~~

  眼看著第二日,公眾就人盡皆知李貴儀身懷皇嗣的好消息,而緊接著,靜瑤有孕的消息便傳到宮外的李家。


  李母自是欣喜,還特意去到廟裏燒香拜佛,求神明保佑她女兒能平安生下孩子;而李尚林,除過同樣為了姐姐高興一番,過後仍去平靜看書。


  前陣子外界的風波謠言傳成那樣,他也並非沒受影響,隻是曆經初時的惱怒後,現如今已經平靜了下來。姐姐說得對,現如今最重要的是,就是保持內心平靜,好好籌備殿試,千萬不能叫謠言亂了心神。


  隻要等殿試後依然拿得出好成績,才能真正叫別人無話可說,也叫維護他相信他的人得到慰藉。


  又過十餘天後,殿試終於來臨。


  李尚林準備充足,淩晨起與其他赴考貢士一同進宮,於文華殿前等候,皇帝升殿,禮部官員發下試題,他嚴謹以待,從日出到日落,不敢有絲毫鬆懈,一路文思泉湧奮筆疾書,待到交卷,終於鬆了口氣。


  他問心無愧,因此此次結果如何,隻看天意。


  因為之前的那場風波,皇帝此次特意點了四位大學士一起閱卷,由四人共同評出前十名後,他再親自過目,定奪名次。


  考卷直到送至皇帝麵前後,才終於去掉彌封,宇文泓粗略看了看,不出意料的,李尚林依然在列。


  這才為不怕火煉的真金,宇文泓把心一放,再花時間仔細看過這十份文章,而後將閱卷的四位大臣喚進禦書房中,問道,“依眾卿隻見,這十人中,誰為上上乘?”


  中極殿大學士阮宿直抒己見,“臣以為,李尚林的文章哀梨並剪,不蔓不枝,叫人過目不忘,陛下若問上上乘,在臣心中,此可為第一。”


  此話一出,文華殿大學士楚廉也表示讚同。


  而建極殿大學士與東閣大學士卻對此持反對意見,他們推舉的,是另外一位學子周紹輝之作,這二人皆認為,周紹輝璧坐璣馳,詞華典瞻,是近年來少有的八鬥之才。若要選出頭名,他們更推崇周紹輝。


  這下可好了,一共四名大學士,分立成了兩派,且還人數相等,一時難分勝負,決定權依舊在皇帝手上。


  兩派形容的都是實情,李尚林文章重對策,簡明扼要,卻字字珠璣,讓人一目了然;而周紹輝舂容大雅,一看就知文字底蘊深厚。


  周紹輝的確是難得的人才,但若從掌權者角度來說,宇文泓更喜歡李尚林這樣的。


  他需要的是得力助手,能幫自己出謀劃策的人,言辭華不華麗並不重要,對策行之有效才最的緊。


  所以他深思熟慮後,將禦案一拍,定奪道:“就擇他為頭名,淮南路,李尚林。”


  然而聽他這樣說,建極殿與東閣大學士立刻提出質疑,畢竟以前先帝在位時,最喜歡的就是周紹輝這樣的人才。


  對此意見,宇文泓問道:“朕需要的是治國之才,倘若再來一次京西南路的天災,你們認為誰可委以重任,替朕前去安撫災民?”


  二人頓時一噎。平心而論,他們也知道,李尚林的對策頭頭是道,很有執行力,若論起實戰,顯然他更勝一籌。


  所以他們一時無話可說,眼看著這頭名狀元之銜兒落在了李尚林的頭上,周紹輝隻得屈居榜眼。


  在場眾人當然也知道李尚林的另一重身份,東閣大學士林鴻朗是個直人,趕在金榜落地之前,又一次勸道:“陛下還請三思,前幾日的風波尚未平息,眼看此時若是擇李尚林為頭名,恐怕……”


  恐怕什麽,林鴻朗並未說出來,但在場眾人都懂,恐怕再將李尚林點為狀元後,又會引起一場風波。


  宇文泓不是不知這個顧慮,卻依然大手一揮,否決了林鴻朗的擔憂,“朕身為一國之君,倘若隻因為一些莫須有的事,就白白浪費一個人才,使他得不到自己該有的東西,那朕又有何顏麵稱自己為一國之君?再者說,此次殿試,你們心中最清楚不過,朕從頭至尾,可曾插過什麽手?”


  四位大學士皆是搖頭。


  他遂跟林鴻朗道,“那就不必糾結於此了,朕若隻是想抬舉李家,有的是法子,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此言一出,四人都是一凜。


  皇帝說的是,他若隻是想抬李貴儀的母家,何苦還要冒這樣的險?隨便給李尚林指個什麽爵位,綽綽有餘。


  於是一時間再無人有意見,李尚林順理成章的成了本屆殿試頭名,新科狀元。


  而周紹輝也無可爭議的成了榜眼,探花則落在本屆國子監的一位優生王博軒身上。


  ~~

  皇帝與四位大學士在禦書房內忙了一整天,總算閱卷完畢,諸新科進士名次一經擇定,便有鴻臚寺派人通知到各人,以準備第二日的傳臚大典。是以在張榜之前,喜訊就等同已經公布。


  得益於春旺的好腿腳,靜瑤又是早早得了消息,聽聞李尚林高中狀元的喜訊,宮人們立時跪成一片,齊齊跟靜瑤道賀。


  這可是比會元又高一等的殊榮,想到李尚林在這樣紛雜的情況下還能一舉奪魁,靜瑤都忍不住流了淚,倚波也是喜出望外,簡直想抱著她一同哭。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她肚子裏有龍種,可萬萬不能哭,春萍宵雨幾個忙上去勸,倚波也知道輕重,趕緊說好聽話勸她,她搖搖頭,露出笑來說,“我這是高興的,不礙事,不礙事……”


  說著要給春旺打賞,春旺於是又接了一把金瓜子,高興的出了棠梨宮。


  春旺一走,靜瑤卻想起另一件事,趕忙叫倚波去取了些銀子,囑咐她道:“等明日一張榜,李府裏也定要打賞,不知母親手頭寬不寬裕?你先幫我把這些送過去,叫母親留作打賞用,還有,親戚雖然離得遠,但若有左鄰右舍前來賀喜,也少不得要請吃酒的。”


  還是她想的周到,倚波沒有異議,立刻出去找人幫忙,給李府送錢去了。


  才安排好這些事,門外頭卻來了客人,段菁菁領著靈兒邁進殿中,好奇地問靜瑤,“我瞧著倚波走路急急忙忙的,她做什麽去了?”


  說著又瞧見靜瑤眼眶紅紅的,趕忙又來關懷她:“娘娘這是又怎麽了?誰又欺負你了?”


  上回下毒的事段菁菁可是親身陪她經曆過,深切體會到了大梁宮廷的可怕,以往天真的小姑娘,也忍不住往壞處想起來。


  靜瑤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身邊的春萍已經替她回答了,“啟稟三公主,沒人欺負娘娘,娘娘這是喜極而泣啊,我們娘娘的弟弟,今兒中了狀元了!”


  春萍每個字裏都透著高興,聞言段菁菁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遇見喜事了,忙也笑嘻嘻的跟她道喜,“哎呀不得了,娘娘近來喜事連連啊,”說著招呼靈兒,“快來快來,沾沾娘娘的喜氣才好。”


  殿中眾人立刻被她逗笑了,靜瑤心裏頭開心,主動邀請段菁菁吃飯,“上回答應過三公主要請吃酒的,擇日不如撞日,三公主賞我個麵子,今晚在這裏吃飯吧!”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回去還得跟二哥共進晚餐,還不如這裏自由呢,段菁菁立刻答應下來,“好啊好啊!”尤其近來靜瑤有孕後喜吃酸辣,很對她的胃口呢!


  不過話剛說完,她又有些擔心,忙問道:“皇上等會兒不會要過來吧?如果那樣我還是不留下了,不打擾你們。”


  靜瑤搖頭說,“方才來報信的小太監說了,明早太和殿要辦傳臚大典,陛下今夜還要召見鴻臚寺官員,沒空過來用膳,公主就放心留下來吧。”


  段菁菁這才放心下來,不過又起了好奇心,眨眨眼睛問道:“明日有什麽大典?”


  瞧這樣就知道她在想什麽,靜瑤忍不住彎起唇角來笑,一旁的春萍答她說,“回三公主,是傳臚大典,就是陛下欽點狀元,榜眼,探花等,到時候新科進士們齊聚一堂,還有文武百官見證。”


  對於宮人們來說,三年一次的傳臚大典,就好比後宮選秀一樣叫人好奇,春萍言語間透著向往,段菁菁看出來了,忙問,“很好玩嗎?”


  春萍點點頭,頓時眉飛色舞,“當然了,能最先看見新科狀元呢!”她咳了咳,聲音略低,“好多人都偷偷圍著去看。”


  剩下一句,春萍沒好意思直說——傳臚大典上,新科進士統一著公服,其中不乏風度翩翩的少年郎,那才是宮人們湊熱鬧的重點。


  不過就算沒有說完,也毫不影響段菁菁的興趣,小姑娘眼珠悄悄一轉,忽然有了主意。


  既然宮人們能去看,她也能去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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