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倚波出去後, 靜瑤獨坐在海棠園裏, 今日段三公主隨她二哥去逛京城了, 是以棠梨宮很清靜。
眼看著日頭一點一點高升, 她心裏漸漸可以確定了, 皇帝沒有察覺昨晚的異常, 因為直到現在, 也沒聽說淑妃那裏有什麽新消息。
此次的懷疑僅憑猜測,不知究竟能不能查出個結果,她心裏正沒底, 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動靜,原來是倚波回來了。
一波一臉的急切,看樣子是有發現, 靜瑤也不敢耽擱, 忙與她進到殿中。
關上門,倚波不等她問便說, “找到了!幸虧去的早, 我在浣衣局候了一會兒, 終於等到昭純宮去送衣裳, 但是淑妃昨日穿過得衣物有好幾件, 並不能確定哪一件是她昨夜穿去乾明宮的。”
靜瑤點頭說,“這好辦, 把陛下昨夜穿的中衣拿過來,逐一對比, 看哪件與之味道相同便是。”
倚波眼睛一亮, 忙轉身去找,經過一番挑揀,終於確定下來,一件藕色軟煙羅的高腰襦裙香味最是濃烈,而其通透的質地與頗為豪放的樣式,簡直叫人不敢相信,這竟是平日裏一貫端莊的淑妃所穿。
倚波忍不住咂嘴,“嘖嘖,她穿這樣的衣裳去伺候皇上,意圖也太過明顯了吧。”
靜瑤卻道:“她也是後妃之一,就算真與陛下發生些什麽,也叫人挑不出錯來。所以意圖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用了什麽手段。”
倚波點點頭,把注意力放在這煙羅裙上的香味,而稍稍一對比就能發現,這味道與皇帝中衣上殘留的餘香相同,隻是大約因為時間的關係,這兩件衣物上的香味正都在逐漸變淡。
事不宜遲,靜瑤趕忙叫倚波帶這兩件衣裳去找魏子元,看他能不能查出頭緒;又提醒倚波把餘下的衣裳悄悄的原送回浣衣局,在事情有定論之前,要避免打草驚蛇。
倚波趕忙又出去了,料想魏子元查起來也要費些時間,等到倚波再回來,已經又是半個時辰以後。
不過這次有了重要收獲,跟著倚波同來的魏子元一臉肅斂,向靜瑤稟報,“娘娘,微臣懷疑,這香味裏,極有可能攙著合歡散。”
靜瑤凝眉,示意他繼續,“合歡散是什麽?”
魏子元道:“是一種通過氣味催.情的藥物,藥效還算靈敏,極易令人意亂情迷,甚至產生幻覺。”
聽魏子元這樣一說,倚波立刻同她道:“果然是這樣,她竟然敢對陛下用藥!不能輕易放過她!這下有了把柄,咱們可以去告發了。”
可靜瑤還是覺得有些不解,為了徹底弄清,又問魏子元:“我也一直懷疑是她用了什麽藥,但是這藥既是摻在了她自己的身上,那她昨夜在乾明宮卻似乎並未有明顯異常,這又是怎麽回事?”
魏子元此時為她解惑道:“娘娘有所不知,此藥有種特性,若與酒遇到一起,藥效會強烈幾倍,或許她用的藥量本就不多,所以自己沒有什麽反應,但陛下昨夜飲了酒,就不同了。”
原來是這樣,靜瑤這才明白過來,終於消除了心底最後一絲疑慮。
倚波此時已是摩拳擦掌,忙問她,“既然證據確鑿,我們趕緊行動吧,去找太後還是皇上比較好?皇上此時大約還在忙,太後不知會不會包庇她?”
靜瑤倒不像倚波這樣急切,此時反而鎮定許多,道:“既然要行動,就要確保萬無一失,否則失了手,不僅我們不好看,她以後會更難對付。現如今隻有這件衣裳,似乎還是微弱了些,得找到實打實的證據……比如,她宮裏確實存著這種東西。”
倚波想了想,隱約有些擔憂,“她那樣精明的人,應不會輕易留下把柄,萬一已經將東西銷匿了,可如何是好?”
靜瑤點頭,“所以說,倘若我們就隻拿這兩件衣裳前去告狀,在她那裏卻找不到真憑實據,她會抵賴不說,且極有可能會反咬我們誣告。”
“那可怎麽辦……”倚波歎道。這淑妃幾次三番坑害阿淳,她實在不甘心就此放過她!
然就在她發愁之際,卻又聽見靜瑤道:“所以我們就要把證據給她做足,叫她無法抵賴。”
倚波一聽,忙抬眼看過來,隻見靜瑤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瞧見靜瑤這樣的表情,倚波就知道她是有主意了,忙問道,“要怎麽做?”
靜瑤將目光投向魏子元,問道:“不知魏大夫願不願意幫本宮一個忙?”
她目光認真,魏子元聞言,忙躬身道:“微臣悉聽尊便。”
他不傻,明白現如今的局勢,淑妃與李貴儀之間,必定要有一個決斷,他身為禦醫,注定要依附宮廷,而他既已選擇了李貴儀,那麽李貴儀的未來便緊密關乎他自己的未來。
但他身為醫者,亦要遵守心中底線,所以他又補充道,“隻要不害人性命,臣願為娘娘肝腦塗地。”
靜瑤笑了笑,安慰他說,“大夫放心,我並非要害人,隻是要揭穿她的謊言,叫她現出真麵目而已。”
魏子元聞言就放心了,忙尊了聲是,做出候命的樣子,靜瑤便道:“我也需要一份合歡散,而且要快。”
魏子元稍頓後馬上應是,出去準備去了。合歡散其實不是什麽難覓的奇藥,不難得到。
交代完魏子元,靜瑤又同倚波道:“你想辦法弄一些薔薇膏,等魏大夫把東西送過來,找機會送到昭純宮,或者昭純宮的附近,隻要叫人一看就知道是淑妃的地盤,就行了。”
倚波已經隱約猜到了她的意圖,忙點點頭,趕緊出去辦事了。薔薇膏實在常見,她甚至隨手就能製出來。而至於把東西藏去昭純宮也不是什麽難事,她在司苑處呆了十幾年,司苑處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隨意出入宮中各處庭院,而不令人起疑。
魏子元與倚波分頭行動,很快就辦的差不多了,而棠梨宮裏,靜瑤得了消息後,稍作準備,便自己上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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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明宮。
上午的政務忙過一輪,眼下終於稍稍得了空閑,現在是午茶時間,宇文泓回到暖閣稍作歇息,才端起茶盞,忽然見福壽慌忙進門來報,“啟稟陛下,棠梨宮方才送來消息,說貴儀娘娘有些不舒服,想請禦醫前去看看呢。”
這是自打靜瑤有孕後,宇文泓親自定下的規矩。論說嬪妃有恙,大可自己去傳禦醫,根本不需經過他得同意,然阿淳頭一回有孕,他生怕她會有什麽不舒服,便吩咐了棠梨宮,一有什麽事,必須來稟報他。
眼看著多少天來她一直平安無事,今日竟忽然不舒服起來,他當即斂起長眉,問道:“貴儀怎麽了?”
福壽也是一臉著急,回話說,“奴才隻聽見說貴儀肚子不舒服……來報信的人也是著急得不成,眼看著話都說不順了。”
肚子不舒服?這還得了,宇文泓當即擱下所有手頭事,吩咐道:“去找王正乙,叫他馬上去棠梨宮。”說著自己也起身,直往棠梨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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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宮。
不一會兒,禦醫與皇帝都到了。
禦輦原本就快些,宇文泓先來的,隻是他剛落地,就見王正乙也提著藥箱急忙趕到了。
王正乙遠遠就瞧見了禦輦,來到近前正要對他行禮,他卻忙大手一揮,“免了,趕緊給貴儀看看。”
王正乙忙尊是,便提著藥箱與皇帝快步邁進了棠梨宮。
靜瑤此時半躺在榻上,神色不振的模樣,瞧見宇文泓進來,虛弱道:“陛下……”還想下地行禮。
宇文泓眼見她這樣,忙道:“乖乖躺著別動。”說著招呼身後的王正乙,“過來看看。”
王院判垂頭來到拔步床跟前,匆忙跟她問了聲好,隨後趕緊伸出手來為她號脈,一邊問道:“貴儀娘娘是哪裏不舒服?怎麽個不舒服法?”
靜瑤便按照魏子元給她交代過的,同王正乙形容道:“有些頭暈,還總覺得惡心,但是偏偏什麽也嘔不出來,還有,小腹時不時會悶悶的痛,像是從前來月信時的那種感覺。”
聽這症狀可了不得,然脈象上來看倒還好,但畢竟事關皇嗣,王正乙可不敢掉以輕心,忙問道:“那娘娘是何故會出現這樣的症狀呢?今日可是勞累了?可有負過重物?”
聞言她還沒說什麽,倚波忙替她答道:“回王院判,我們娘娘昨夜睡前一直都好,今早起來後就開始不適了,奴婢們心裏頭緊張,根本沒叫娘娘下過地,一直在榻上躺著呢,斷不會是因為勞累所致。”
倚波說完,靜瑤忙在旁適時補充,“其實並非今早,早在昨夜睡夢中,本宮就已開始覺得不適了……”
聞言隻聽王正乙“哦”了一生,充滿疑問,“昨夜就開始了?那昨夜娘娘可曾做過什麽?”
昨夜自己可是與她在一起的,宇文泓一聽王正乙這樣說,忙也跟著回憶,“昨夜做了什麽……”他覺得奇怪,他昨夜很想要她得時候都極力忍住了,並沒有碰她啊,難道叫她動動手也不行?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王正乙不好明說出來,靜瑤卻是聽懂了他的隱意,直截了當的回答:“並沒有,昨夜本宮隻是安睡而已……”不過話說到此,她稍稍一停,看了看宇文泓,又道:“隻是,昨夜陛下來時,身上有些異味,我一聞見,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
聽她這樣說,宇文泓頓時一愣,異味……緊接著他便想了起來,她昨晚是曾說過,聞見他中衣上的香味睡不著覺。
他當時隻以為是她自己小性兒,懷疑自己碰了別的女人,原來果真是這氣味導致得不舒服嗎?
王正乙好歹是老大夫,聽她這樣說,忙進一步問道,“那不知是什麽樣的異味?”
靜瑤便道:“聞起來像是薔薇香,隻是要格外濃烈些……”
“薔薇香……”王正乙聞言略作沉吟,然還沒容他多說什麽,隻見宇文泓發問道:“那件衣裳可還在?”
靜瑤假裝不知情,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倚波,倚波忙點頭道:“在的在的,啟稟陛下,今日娘娘身子不適,奴婢還沒顧上叫人送去浣衣局呢。”說著又向宵雨道,“快去取昨夜陛下穿過的那件中衣過來。”
宵雨哎了一聲,動作迅速,很快就將那件中衣取了過來。
王正乙接過來,拿到鼻前仔細聞,眉頭漸漸凝起。
宇文泓看清他的神情,不由得心一沉,忙問道:“如何?”
王正乙起身回稟道:“請陛下先容老臣給娘娘開好安胎藥,稍候會向您詳細稟報。”
這話說的是,無論如何,先保證阿淳沒事便好,他忙點頭,“好好,你先寫。”
王正乙取出紙筆,很快就將藥方寫好,將其交於跟來的醫官。醫官也不敢耽誤,接過後馬上退出棠梨宮回禦藥房開藥,自然有棠梨宮的宮人親自來煎。
王正乙此時欲言又止,宇文泓見狀,忙摒退殿中閑雜人等,允道:“說罷,貴儀現在如何?這氣味是否有何異常?”
見他這樣問,靜瑤心內一定,知道他這是已經起疑了。
而王正乙的回答也叫她安了心,這位老大夫麵色嚴謹道,“啟稟陛下,依照貴儀娘娘所說的症狀判斷,應是動了胎氣,好在貴儀娘娘的身體底子較好,現在還並未造成嚴重後果,老臣現在鬥膽猜測,這動了胎氣的原因,應是這氣味所致。”
宇文泓眉間一凝,聽他繼續道:“尋常的香露香膏,若是暴露於空氣之中,左不過幾個時辰香味便會淡去,但陛下這件中衣已經放置了一夜,如今依然留有氣味,可見這香不一般,故而老臣鬥膽猜測,這當中一定隱藏了某些東西,否則僅是薔薇香,貴儀娘娘不會有如此不適。”
靜瑤做出驚懼的樣子,問道,“王院判何不直言?這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天哪,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會不會有事?”
宇文泓見她緊張,忙坐過來握住她的手,臉色已是慍怒,同王正乙道:“不要賣關子,有什麽事直說。”
王正乙忙做解釋,“請娘娘寬心,老臣已經開了安胎藥,您莫要緊張好好休養,不會有大礙,臣之所以無法判斷此香為何物,是因為陛下衣物上沾染得不夠明顯,老臣不敢妄言。”幾十年的老禦醫,說話甚是嚴謹,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妄下定論。
宇文泓便明白了,當即發話,“朕這就叫人去查,來人!”
一旁的福鼎立刻上前一步,“奴才在。”
宇文泓道:“叫杜忠帶人去昭純宮,掘地三尺,也要把東西找出來。”
不必再懷疑了,他的中衣為何會沾染莫名其妙的香味?若非昨夜闖進他寢殿的那個女人,還能有誰?
福鼎身為他的貼身宦官,對此事再清楚不過,將話聽至此,也是心知肚明,忙應了聲好,出門去找杜忠了。一邊走一邊在心底暗歎,這淑妃,好好的娘娘不當,做這些無用功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