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今早是落英親自處理的東西, 她當然曉得這罐薔薇膏是假的, 但這衣裳明晃晃的擺在麵前, 卻是無法辯解的, 怪隻怪自己早上一時大意, 未替主子將這件裙子處理掉, 才叫棠梨宮抓住了把柄, 要致主子於死地。
落英咬著牙從人群中衝了出來,咚咚朝皇帝磕頭,顫聲道:“求陛下明鑒, 這不關我們娘娘的事,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娘娘她是不知情的……”
但宇文泓的語聲裏充滿質疑, “你的主意?可笑, 你為何要這樣做?”
落英方才就想好了,那日是她勸主子早日懷上皇嗣的, 所以倘若主子果真栽到這上頭, 自然得她替主子收場才是!她道:“奴婢見娘娘自打入宮, 三年來一直獨守空房, 心中替娘娘不公, 便想到了這個主意,將合歡散摻在娘娘最愛的薔薇膏裏, 利用娘娘去乾明宮的機會,替娘娘塗在身上, 妄圖令陛下垂青娘娘……從頭到尾, 娘娘對於這一切並不知情,這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
淑妃眼睜睜的看著落英替自己攬罪,知道此番落英已是必死無疑,心中雖痛,卻不敢為她辯護。隻得在旁假意指責,“你這個丫頭,實在是荒唐,你,你怎麽能做這樣的事?”
落英泣不成聲,她難道不怕死嗎?但這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一旦淑妃獲了罪,自己作為近身的仆人,必定落不到好下場,還不若現在獨自赴死,保全主子。
眼看著這兩人演戲,倚波在旁直恨得牙癢癢,她才不信淑妃會不知情,可是事到如今有人頂罪,是不是拿她沒辦法了?
而此時,卻又見陳尚宮在旁發話,“還請陛下息怒,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此番是這個丫頭生事,那論罪懲處便是,可千萬別氣壞了您的身子,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四個字格外清晰,背後另有隱意,陳尚宮在提醒他,現如今惠王還未除,不可輕易失去衛國公府的支撐。
宇文泓眸光一凝,發話道,“說的不錯,是該論罪懲處。”
宇文泓終於發話,看向已是麵無血色的淑妃,不露喜怒道:“你協理後宮也有些日子了,即是你的人,那你便來說說,這丫頭該如何辦?”
淑妃心間一緊,看向抖如篩糠的落英,咬牙道:“她擅作主張,使用禁藥,論罪……當誅。”
宇文泓點頭,不露喜怒,“說得好!”說著看向杜忠,“拖下去,庭前杖斃。”
殿中眾人心中都是一頓,庭前杖斃?這就是要在門外當場處置了這個丫頭啊!
淑妃更是差點當場跌倒在地,皇帝實在是狠,這樣叫落英死在自己麵前,豈不等於要了自己的命?
她張了張嘴,“陛下……”想替落英求情,然還沒等到開口,就聽皇帝冷笑一聲道:“怎麽?要替她求情?‘其罪當誅’這四個字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
這一笑實在叫人遍體生寒,淑妃想到那日徐婉儀的下場,頓時膽戰心驚,終是不敢再說些什麽。
殿中鴉靜無聲,杜忠不敢耽擱,立刻招呼人上前,將早已是麵無血色的落英架住,眨眼的功夫就拖了出去。
院內很快就直起了家夥,昭純宮很快就被落英的慘叫聲充斥,內廷監的人下手毫不留情,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沒了動靜。
昭純宮內死一般的寂靜,血腥充斥著整座庭院。
眼睜睜的瞧見落英就這樣沒了,死狀更加慘過當初重華宮的那個燕兒,方才那慘叫聲擊打聲一聲聲割在心上,淑妃此時已經瀕臨崩潰。
然沒容她有喘息的機會,就聽宇文泓繼續冷聲道:“你的人犯了事,你也脫不了幹係,陳尚宮,傳朕旨意,即日起,淑妃褫奪封號,降為婕妤,奪去協理六宮之權,禁足半年,麵壁思過。”
一瞬間猶如五雷轟頂,淑妃再也無力支撐,徑直跌倒在地,降為婕妤,婕妤……皇帝果然夠狠,先叫她眼睜睜的看到落英的死狀,又再將她降為後宮中低到不能再低的婕妤……
皇帝金口玉言,一旦發話,不可逆轉,陳尚宮忙躬身接旨,“奴婢領命。”等了一會兒,見淑妃沒有行動,便在旁催道:“鍾婕妤,該領旨謝恩了。”
淑妃的娘家衛國公府姓鍾,現如今被奪了封號降了級,自然該是鍾婕妤。
她原就染了風寒,如今一下受此打擊渾身沒了一絲力氣,落英沒了,餘下的雪鳶便趕緊上前將她攙著,跪下行禮道:“臣妾謝陛下。”
宇文泓卻不再看她,又對陳尚宮及杜忠道:“上一次是斷腸草,今次又是合歡散,傳令下去,即日起嚴查後宮禁藥,如有違者,格殺勿論。”
兩人趕緊遵是。
宇文泓說完,徑直起身出去,不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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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輦從昭純宮出來,宇文泓原想去看看靜瑤,哪知半途遇見了前來找他的福壽,道是前朝有要事奏稟,他隻好命禦輦調整方向,回了乾明宮,走前叫倚波給靜瑤傳了話,讓她好好休息,晚間再過去看她,
倚波知道靜瑤正在等她的消息,一路不敢停,趕忙回了棠梨宮,進到內殿後,馬上同靜瑤講述方才事情的經過。
上回處置重華宮時她沒跟著去,今次可真是親眼目睹了一回血腥,回憶起來,仍然膽戰心驚,隻是此次死的還是個替罪羊,鍾氏依然還殘留一條命,倚波言語間依然有些憤憤不平。
靜瑤聽完,倒還算平靜,輕歎說,“既然已經有人頂罪,這樣的結果也在理法之中,怨不得皇上的。”
她也明白陳尚宮在提醒宇文泓什麽,的確,與宇文銘的狼子野心相比,淑妃是死是活,目前並沒有多要緊,況且經此一事,她就算是活著,也已經沒有興風作浪的可能了。
轉眼瞧見倚波臉上神色複雜,靜瑤反倒安慰她:“陛下其實心裏都清楚,才會以這樣的法子來對她。以她的心性來說,奪去權利,降為婕妤,堪稱奇恥大辱。況且還叫她親眼目睹身邊人的死狀,她縱使活著,以後能活得有多好呢?本宮還需怕她嗎?”
倚波點點頭,感慨說,“從前她在我們上頭,明裏暗裏淨給你使絆子,咱們敢怒不敢言,現如今她落得這樣的下場,跟賢妃比起來,大約也沒能強到哪兒去。”
靜瑤讚同道,“就是這個話,所以這些使歪門邪道不懷好意的,根本落不到什麽好下場,咱們可不同,往後還有大好的日子要過呢!”
話說到此,倚波唯有佩服的點頭,還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主子,本該我來寬慰你的,沒想到反過頭來卻叫你來開解我了。我沒什麽,就是見不得別人欺負你,隻要你開心,我也高興。”
人生在世難得遇見真心相待的朋友,倚波的話語雖簡單直白,卻叫她心間暖意倍增,她溫聲道:“此次多虧你了,若不是你幫我跑前跑後,哪裏會有這樣的成果。”
倚波也笑著擺手,“怎的同我這樣見外起來?我沒別的本事,隻能幫你跑跑腿了,再說,若不是沾你的光,我現在還不是在司苑處當碎催?哪裏能有這麽多的收獲。”
做了一宮掌事宮女,不光職權大,例銀多,因這裏是皇帝最常來的地方,得到的賞銀也格外多,這才在棠梨宮裏幹了幾個月,毫不誇張的說,都快抵得過她過去多少年存的銀子了!
倚波是個很簡單的人,雖在宮中多年,卻一直存著簡單的快樂,靜瑤知道她的願望是什麽,有心成全,但無奈現在還沒有好時機。
魏子元也是值得放心的,靜瑤想到他,忽然心間一動,便同倚波道:“此次多虧了魏大夫相幫,也難為他幫我去找那種東西,我記得庫房裏有套文房四寶,是上乘的好物件,留在我這裏也是閑的,改天你若有空,幫我送給他做謝禮,成嗎?”
去見魏子元,倚波自然是樂意的,忙痛快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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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寧宮。
皇帝從昭純宮離開後,陳尚宮也回來同太後複命,而聽完陳尚宮的敘述,太後著實吃了一驚,氣憤道:“哀家原以為她大家閨秀行事穩妥,居然能做出這等事來!”
陳尚宮忙安撫道:“娘娘莫要氣壞了身子,如今事實查明,她已經領罪了。”
太後聽後冷笑,“領罪?若非她的那個忠仆,現在她還豈能有命活?也就是陛下現在手頭有大事要處理,否則豈會對她手下留情?”
太後對這些手段心知肚明,雖未親臨現場,卻也絕對不會相信鍾氏是被蒙在鼓裏的,因此在了解前因後果後,對皇帝的處理無半點異議,隻是感歎說,“哀家上次就說,這後宮一日無後,始終不成體統,中宮空懸,由著這些貪心不足的瞎折騰,可偏偏陛下不聽。”
陳尚宮可不敢說皇帝什麽,隻是在旁勸解太後,“陛下也是無暇他顧。”
太後歎了一聲,不再在這上頭浪費唇舌,轉而問起陳尚宮,“我記得段家兄妹打算這兩天動身來著?”
陳尚宮回答說,“娘娘沒記錯,奴婢聽說明日就要啟程了。”
太後心間思索一下,交代道:“難得這位小公主千裏迢迢的來一趟,這樣吧,叫司珍處為大理王後備上一份厚禮,以示哀家的心意,等會兒你親自送去。”
陳尚宮忙躬身,“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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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梁的行程已近尾聲,段濡塵終於實現了此前跟妹妹許過的諾言,帶著段菁菁在京城好好逛了一番。
等兩人再回碧清園,已是華燈初上。
陳尚宮身負太後所托,一直在等,一收到消息便立刻趕了過來。因明日就要動身,段濡塵去跟皇帝告別,段菁菁就接下了太後的禮物。
段菁菁跟陳尚宮道了謝,陳尚宮又道:“今日天晚,太後娘娘說她就不來打擾公主了,隻是叫奴婢傳話,明年她老人家壽辰,誠意相邀貴國王後與三公主來大梁做客。”
段菁菁聽完頓時眼睛一亮,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應下,“太後娘娘有心了,我回去自會同我母後說,如果有機會,一定再來打擾。”
陳尚宮道了聲是,知道小姑娘玩了一天必定累了,便不再打擾,告辭後離開了碧清園,回福寧宮複命去了。
剩下段菁菁自己遐想,這個邀請來的正好,明年自己就又長一歲,照大理的規矩也合適了,若能請母後前來親眼見一見他,豈不正好?
第二日一早,段家兄妹起行,宇文泓與靜瑤親自到宮門外相送。
昨夜回來後聽說了白日裏宮中發生的事,段菁菁替靜瑤捏了把汗,眼下一見著便趕緊問候,“娘娘你沒事兒吧?昨兒我回來晚了,想來看你又怕打擾你休息,現在可好些了?怎麽不在宮裏歇著?”
看小姑娘的神情,倒是真心替自己緊張,靜瑤笑笑,悄悄同她道:“不礙事的,放心,眼看公主要回去了,我不來送送怎麽可以?公主一路順風,有時間常來玩才好。”
段菁菁點了點頭,見她神情輕鬆,並不像真有什麽事的樣子,便放下心來,笑嘻嘻的點頭說,“放心吧,有機會我一定來,沒準兒咱們很快就要見麵了。”
靜瑤見她笑中還帶著些神秘,不免有些好奇起來,然那邊段濡塵與宇文泓簡單話別,已經要上馬車了,段菁菁見狀忙揮手跟靜瑤告別,也跟著上了馬車。
隨後就見車隊騎行,浩浩蕩蕩出了玄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