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過了端午, 天氣一天熱過一天, 棠梨宮裏新換了竹簾與窗紗, 院子裏的蟲鳴傳到殿中, 叫夜幕平添幾分寧靜。
今天宇文泓來的還算早, 吃罷晚飯, 兩人上到榻上, 卻一時還沒有睡意,想到方才晚飯時他的神色,靜瑤忍不住問道:“陛下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宇文泓捏捏她的手, 說,“今日惠王來見朕,果然又是要求賜婚。”
靜瑤趕忙問他, “蕭毓芸肯做側妃了?”
宇文泓嗯了一聲, “看樣子你猜的不錯。”
蕭毓芸果然答應宇文銘了,靜瑤又問道:“那陛下呢?可答應他了?”
宇文泓不置可否, 隻是說, “太後曾經應允過他,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無可奈何?他這樣說, 莫不是要答應他?靜瑤心裏一緊, 趕緊諫言道,“他們一旦結了親, 生下孩子,就成了牢不可摧的聯盟, 到時候外憂內患, 豈不艱難?”
隻聽宇文泓點頭道,“所以這個親不能結,孩子也不能生。”
他是有什麽法子了嗎?靜瑤愣了愣,試著問道,“陛下是說……”
可宇文泓並未告訴她 ,隻是拍拍她的肩,道,“這件事不必多想,朕自有辦法,段二說過,孕婦切忌心思過重,否則對孩子不好。”
他說他自有辦法,還不叫她多想,靜瑤隻得輕撫著肚子同他說,“臣妾遵命。”
此時他半倚在榻上,而她則跪坐在他眼前,他抬眼看向她,床頭宮燈映照下,她膚色白皙,愈發的水嫩,夏天的寢衣薄透,輕便的羅紗裙下,她的曲線若隱若現。
近來他忙,有時候夜裏晚了,也會獨自歇在乾明宮,譬如昨夜與前夜,其實就已經接連兩晚沒有過來了。
雖然明明隻有兩晚,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已是很久?
他總覺得今夜的她有些不太一樣,一雙美眸水汪汪,像極了當初夢中大膽來親他的模樣。
“天晚了,歇著吧。”
麵前傳來男人的聲音,她嗯了一聲,見他朝自己伸手,便順勢躺了過去。溫香撲麵軟玉入懷,頃刻間惹得他喉頭一緊。
他親親她的鬢發,又撫了撫她的肚子,問道:“多久了?快三個月了吧?”
靜瑤輕輕應了一聲,“今天剛好三個月。”
嗯,他眉間一動,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擇日不如撞日……
仿佛有了許可,膽子就大了起來,心間的欲望壓抑不住,如山泉一般,開始細細流淌。
他從背後擁著她,那發香鑽進鼻子裏,叫他欲罷不能。他問道,“阿淳……那朕能不能……”說話間動動腰間,意圖明顯。
隻這麽蜻蜓點水的一下,就叫人心間禁不住的直顫,她紅著臉,叫了聲“陛下……”
話音剛落,頸間就有溫熱的吻,密密得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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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後,因京城炎熱,許多大戶人家都會在城郊莊園裏避暑。
自打被宇文泓撤了差事後,宇文銘明麵上又成了閑王,想著前陣子忙著料理別的事,一直沒顧上女兒,遂抽了幾日閑暇,帶著慧怡來到他自己的莊子上。
離開了人口稠密的城中,總算清涼許多。
而此行除過下人,便隻有他跟女兒了。為了蕭毓芸,後院那些妾室他早已經打發了,張恩珠既然暫時動不得,便叫她依然圈著,左右隻要不叫慧怡見到,她生與死便沒什麽區別,慧怡還小,等時間一長,就會將母親淡忘的。
自打張恩珠瘋後,慧怡一直悶悶不樂,直到今日聽說要出門玩,臉上才總算有了些笑容,或許因為心中愧疚,宇文銘特意與女兒同乘一輛馬車,小姑娘眼看著一路上與王府完全不同的景色,連話都格外多了起來。
慧怡歪著頭問道:“父王,莊子上還有什麽好玩的?”
大約覺得勝券在握,宇文銘此時心情也放鬆不少,緩聲同女兒道:“那裏有山有水,視野開闊,與咱們家中的人造景觀不同,自然清新。”
這樣介紹似乎有些籠統,小姑娘覺得聽不太懂,索性又問道:“我聽乳母說有雞鴨鵝,還有牛羊,是真的嗎?”
宇文銘不由得一笑,“的確都有,慧怡喜歡這些嗎?”
小姑娘連連點頭,眨著眼睛充滿期待。
縱然這些都是鄉間尋常可見的動物,然對於從小在深宅大院裏長大的小人兒來說,卻很是稀罕,小姑娘從前聽乳母提過,鴨子比鴛鴦大好多,而鵝的個頭更大,不僅叫聲響亮如牛,還很凶悍,甚至能像狗一樣看家護院……
在見不到母親的日子裏,這些新鮮的趣聞就成了安撫小姑娘最好的法子,慧怡反複聽著乳母口中的這些動物,卻極少見它們的樣子,隻能在腦間自己勾畫,當然充滿好奇。
眼瞧著女兒亮晶晶的眸子,宇文銘卻不由得想到另一個人。
當初靜瑤初來京城時也對一切充滿好奇,每當帶她外出,她也總是充滿期待,那雙如水的眼眸就如同現在的慧怡一樣閃爍。
隻是一轉眼,她已經走了半年多了……
有的時候夜裏睡不著,他閉上眼,就覺得她的身影還近在眼前,然而當伸手想觸,卻發現身邊隻有無邊的黑暗,這麽長時間以來,他甚至從來沒有夢到過她,他知道,她一定是恨透了自己。
原以為這世上的女人幾乎唾手可得,失去後才發現無人能及得上她,那些妾室說遣就能遣,就連蕭毓芸,隻等自己完成大業之後,隨時也可以扔,但自從去年冬至那夜後,這顆心從此空了一塊,怕是再也補不上了。
所以他隻能一心放在自己想要的那個位子上,連靜瑤都舍棄了,這個皇位必須是自己的。
難得女兒今日乖乖依偎在身邊,宇文銘摸了摸慧怡的發頂,望向車外的陽光,眸中卻透出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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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在京城東郊,離惠王府的路程並不算近,然而為了避陰涼,他們一大早就出門,終於在中午之前到達了目的地。
宇文銘帶著慧怡下了馬車,莊子上的下人們早已等候在此,趕緊恭敬的向父女倆行了禮,慧怡環顧了一下四周,見果真一派田園氣息,與王府迥然不同,立刻歡快的像隻百靈鳥,要拉著乳母到處去看。
宇文銘眼見女兒高興,心裏也覺得欣慰,然他們到後還沒多久,卻見莊子上的管家過來通報,說門外來了另一駕馬車,車上人自稱是他的貴客,還遞了樣東西給他過目。
宇文銘一怔,瞧了瞧管家遞過來的東西,心間了然了,心間雖有些不悅,麵上卻沒表現出來,也立刻親自去門外迎接。
見他到來,那車簾方被撩開,而後就見蕭毓芸從上麵悠悠下來,見到他後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嗔怨,問道:“我不請自來,五郎是不是不高興?”
宇文銘麵上一副煞是驚喜的樣子,趕忙道:“這是什麽話?我見到你高興還來不及。”說著又趕緊做解釋,“慧怡嫌城中悶熱,我原打算帶她來此小住幾日,怕你路上顛簸勞累,便沒敢去驚動你。如果早知你想來,我一定親自去接你。”
蕭毓芸見他態度殷勤,心裏終於稍稍舒服了些,又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道:“這裏就是你的莊子?”
宇文銘也回以微笑,“正是,這裏壞境還可,安靜恬淡,正合適養胎,你若是喜歡,不妨在此多住幾日。”
這叫遠離故土的蕭毓芸總算舒服許多,點頭說,“你若願意在此陪我,倒也不錯。”
宇文銘聞聲道,“當然願意。”說著牽起她的手,進到莊子裏麵。
這莊子很大,且背山麵水,藏著許多樂趣,慧怡在乳母丫鬟的陪同下隻是先大致看了一圈,就已經高興的不得了,回來的時候,手裏握著船夫給她折的新鮮蓮蓬。
而此時的茶室裏,蕭毓芸正在同宇文銘說話。
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孩子清脆的聲音,在問那值守的人,“我父王在裏麵嗎?”
蕭毓芸不禁眉間一動,看向宇文銘,“這是你的女兒?”
原本是想晚些時候再叫兩人相見,但今日蕭毓芸不請自來,慧怡就免不得要見到她了。
不過這也是早晚的事,想來提前些應是無妨,宇文銘同蕭毓芸道:“正是,難得你們都在,我叫她進來同你問好如何?”
蕭毓芸也自知是要做人家繼母的人,便點頭道,“好啊,我還特意叫人備了些小玩意兒,正是要送給她的。”
宇文銘便點了點頭,朝門外吩咐,“請郡主進來。”
須臾,就見小姑娘被乳母領進來了。
慧怡懷裏抱著幾支新鮮蓮蓬。一進門就高興的說,“父王,這是我剛從湖裏采的,請您嚐嚐鮮……”話末聲音卻驟然變得極小,因為小姑娘發現,原來屋裏還有別人,是個很陌生的女子。
見小姑娘滿眼警惕得盯著蕭毓芸,宇文銘忙咳了一聲,為她介紹說,“慧怡,這位是北遼的長公主,來,過來見禮。”
聽清父王說的是什麽,慧怡小小的心間頓時一驚,瞧蕭毓芸的眼神中就更加充滿了防備。
蕭毓芸不是沒看懂小姑娘的眼神,但宇文銘就在身邊,為了不落下話柄,她隻好親切笑道:“慧怡,姨母早聽說過你的閨名,很是喜歡你,知道今天來見你,特意為你準備了禮物,你想不想來看看?”
此時宇文銘也趁機在旁又道:“慧怡,快來,不要失了禮數。”
慧怡隻好上前幾步,對著蕭毓芸彎了彎膝蓋,道:“見過長公主。”
但是說完,仍然躲去了乳母的身旁,似乎對蕭毓芸的禮物不感興趣。
蕭毓芸沒當過娘,平素不了解小孩子,此時見慧怡這般模樣,心中頓時有些不悅,怎麽,難道她是什麽夜叉不成,竟叫這小孩子如此不喜?
蕭毓芸臉上的笑意漸漸僵住,宇文銘的臉色也冷了一些,慧怡今日怎麽了?平素明明很乖巧的孩子,今日竟然這樣失禮起來,論說她與蕭毓芸今日才是頭一回見麵,怎得會有這麽明顯的抵觸?
乳母戴氏見王爺的臉色隱約不對了,斟酌了一下,大膽牽著慧怡向前,從旁圓道:“郡主長大了,愈發害羞了,請長公主見諒。”說著又提醒慧怡,“郡主,長公主說給您帶了禮物呢,您不想看看嗎?”邊說邊悄悄給慧怡使眼色。
張恩珠從前一向身子不好,慧怡其實自小到大多數時間,都是跟戴氏在一起,尤其這幾個月來無法見到生母,小姑娘就愈發依戀起乳母來,此時眼見乳母發話,且還向自己使眼色,隻好順從下來,往前湊了湊,又同蕭毓芸道,“謝謝您的禮物。”
蕭毓芸總算有了些麵子 ,揚揚手叫婢女將一套精致的弓箭送到慧怡手上,假意和顏道:“這是北遼宮廷技師特意製作的,北遼的公主王子們先從小便是人手一件,現在我送你一套,希望你能喜歡,可好?”
慧怡身為大梁的郡主,接觸的都是琴棋書畫,針織女紅,可是從未見過這種物件,猶豫著不敢接,戴氏無奈,隻好伸手替她接了過來,帶著她給蕭毓芸再度道謝,“謝過公主美意。”
蕭毓芸點點頭,一時沒再多說什麽,而宇文銘瞧見慧怡滿臉得不情願,隻好差遣戴氏,“郡主坐了一路馬車,大約累了,帶她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好好歇一歇吧。”
戴氏不敢違背,忙遵聲是,牽著慧怡的手出了茶室。
小姑娘出了房間,更加不必遮掩臉色,一路撅著嘴,很是不高興的樣子,而等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有外人的時候,這才拉拉戴氏的衣袖,悄聲問道:“嬤嬤,那個女人是北遼公主嗎?”
戴氏點點頭,回答她,“奴婢方才也是聽王爺這樣說的。”
隻見慧怡眉頭越皺越深,“那就是她害我娘病的嗎?她們都說,是父王要娶她當王妃,我母親才氣病的,那個女人就是她,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