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隨著這一聲通傳, 一個蹁躚身影被宮人門簇擁而至, 文武百官見狀, 隻得暫時停住腳步, 將目光齊齊投了過來。
身為女子, 靜瑤頭一次麵對這樣的陣仗, 難免有些緊張, 但今日對宇文泓至關重要,她無論如何也不能露怯。
本朝開國以來,謹身殿鮮有女子出現, 加之又是在此時,是以眾人都有些怔楞,而安王與幾位內閣率先反應過來, 躬身向她見禮, 其餘眾人也隻得紛紛附和,一時間殿中齊呼道:“臣等參見貴儀娘娘。”
對於她的忽然而至, 宇文銘雖然意外, 但他決意要掌握今日主動權, 所以在行禮間迅速恢複鎮定, 沉聲問道:“貴儀娘娘怎麽會駕臨於此?莫不是不知老祖宗的規矩?”
的確, 這是大梁開國時,高.祖皇帝立下的規矩, 後宮不得踏足議政的朝堂,宇文銘一上來便咄咄逼人, 實在叫人鄙夷。
經過春生一事, 靜瑤對他已是恨之入骨,心底原有的那微微的緊張,也在見到他時消失無蹤。她依照計劃,做出微微心虛模樣,道:“本宮自然知道規矩,隻是今日前來,乃是有陛下口諭要向諸位大人交代。”
此時眾人最在意的莫過皇帝的境況,此話一出,立時有內閣大臣問道,“敢問娘娘,陛下有何旨意?臣等幾日不見天顏,心中甚是惶恐。”
靜瑤道:“陛下今日龍體欠安,因此今日並不能上朝,特命本宮來知會諸位,有勞你們久等,今日就且先散了吧。”
雖然她話說得明白,但眼見眾人都是一片狐疑的神色,等了這麽久皇帝不現身,而就在眾人要去乾明宮時,她卻忽然出現,說得竟又是這樣的話——龍體欠安……
龍體欠安?
這樣的說法顯然已經不足以叫眾人信服,鄭王等人試探道:“眼看陛下已經抱恙幾日了……娘娘可否給個準話,陛下現今龍體究竟如何?”
麵對眾人質疑,靜瑤假意緊張起來,輕咳道,“諸位大人請安心,陛下隻是微恙,目前太醫正在施診,等陛下痊愈,自然會恢複朝儀。”
話說完,又做出急忙要離開的模樣。
宇文銘見狀,愈加肯定心中的判斷,趕忙上前幾步將她截住,冷笑道:“等陛下痊愈?嗬,那敢問李貴儀,這個痊愈要等到何時?”
靜瑤裝作氣惱的模樣,嗬斥道:“惠王殿下這是何意?難道你不盼著龍體安泰了嗎?”
安王也覺得他的話甚是失禮,忙上前勸阻:“五哥……”
然話未說完,卻被宇文銘伸手一攔。
皇帝仍未現身,而沒想到這個女人也忽然在殿中出現,真是天要助他,叫他省了去乾明宮的麻煩。
眼看時機已經成熟,宇文銘冷笑道:“五日前的朝堂上,陛下原本好好的,但聽聞下了朝後李貴儀入了乾明宮,陛下就再也沒露過麵。你口口聲聲,對外說陛下微恙,那既是微恙,為何又要緊鎖乾明宮大門?甚至連太後都被拒之門外?李貴儀,你究竟對陛下做了什麽?要如此費心掩蓋?”
他的氣勢實在咄咄逼人,完全沒了從前人前的溫文爾雅,靜瑤看在心中,心間不由得冷笑,這才是真正的宇文銘!
此時情況緊急,眼看他已經開始上鉤,靜瑤便進一步做戲給他看,她將慌張表現的恰到好處,凝眉急道,“惠王殿下這是在說什麽?陛下是本宮的夫君,本宮難道會害他不成?”
此時又有人在旁接話道,“那可不一定!李貴儀,你該知道口說無憑的道理,若想自證清白,就把陛下請到此處才是!”
宇文銘則趁機點頭道:“對,將陛下請出來,親自向我等交代一二,若非如此,你難逃幹係!”
隻見靜瑤頓住,一時無話可說的樣子,緩了一會兒,才搖頭道:“你,你們欺人太甚,陛下,陛下……”
她語不成聲,一副柔弱女子受到驚嚇的樣子,卻終是說不出,皇帝是怎麽了。
眼看這幅樣子,眾人都在心中有了判斷,
眼看自己最寵愛的女人在這裏被圍攻,皇帝依然還不現身,那恐怕就隻有一個可能——皇帝真的凶多吉少了。
此時宇文銘的把握也更加增高一籌,趁時下人心大亂之際,趕緊進一步道:“李貴儀,枉陛下昔日如此寵愛你,你居然敢加害於他,你的良心何在?”
靜瑤繼續做驚懼的模樣,“你,你休要血口噴人,陛下……”但也隻是流淚,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此時又有人在旁與宇文銘演雙簧,諫言道:“王爺,此妖女從前便惑君殃國,如今竟然敢加害陛下,弑君之罪,不可輕饒啊!”
此言一出,又有人在旁附和,“臣奏請王爺將其拿下!”
宇文銘便趁勢點頭,沉聲吩咐道:“來人……”
話未說完,卻忽然聽見有人喊道:“不可。”
靜瑤循聲望去,發現居然是安王。
安王眼見他們要拿靜瑤,匆忙上前幾步,將其護在身後,急道:“不可對李貴儀動手。現在事情尚未有定論……”
宇文銘皺眉打斷:“還需要什麽定論?此女禍害陛下,封鎖乾明宮,現在還妄圖幹涉朝政,都是明擺的事實,還需什麽定論?老七莫非還想等她親口承認謀害陛下不成?”
此時,立刻有官員在旁幫腔,“安王殿下,此女是大梁罪人,不可姑息啊!”
安王心裏不願相信是靜瑤害了皇帝,但看看靜瑤,見她已是泣不成聲,卻顧不得為自己辯解,隻好道:“她有罪無罪暫且不辯,可她腹中懷有皇嗣,萬一陛下……”他頓了頓 ,實在不願說出那個可能,隻好忽略過去,道:“那她腹中的孩子便是陛下唯一的骨血,你們若是傷害她,豈不等於對皇嗣下手?”
老八武寧郡王也趕緊來幫腔,“七哥說的對,就算為皇嗣著想,也不可動李貴儀!”
現在雖有兩位王爺表態,但都年輕,沒什麽勢力,而鄭王越王卻對此持觀望態度,這兩人一貫如此,不到事情有定論之前,不輕易表明立場,無論如何,能全身而退最重要,是以兩人隻在一旁看著,並不發聲。
而這正是宇文銘要的局麵。
就算老七老八聯合反對自己,但他還有自己的人手,不怕!老四老六是老滑頭,他不指望他們此時支持自己,但隻要沉默不做聲,他的勝算便又大了幾分。
所以他冷笑道:“七弟八弟此言差矣,就算她腹中的是皇嗣,但有她這樣的生母,必定成不了大器!再者說,她弑君罪名決不可恕,不能因這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就網開一麵,否則,天理難容!”
沒錯,弑君是誅九族的大罪,是全天下的罪人,宇文銘將這兩個字咬得格外重,很成功的將重要轉移到此,果然此言一出,就見立時又有不少人附和。
宇文銘便繼續抬手,要喚上自己早已備好的人手。
而關鍵時刻,安王又阻止道:“慢著,此事至關重要,七哥還是要將話說明白才是!陛下若果真遭遇不測,李貴儀腹中的皇嗣才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倘若李貴儀此時被你拿下,這江山又該怎麽辦,無後繼之人,豈不天下大亂?”
此話一出,直叫正假意痛苦的靜瑤心間一亮。
對,今日這一切,不過就等宇文銘接下來的態度,隻要他將自己的意圖明確表達出來,宇文泓就可收網了!
而宇文銘卻並不說話,隻是眉間微微一動。
然他的身邊卻另有人站出道:“諸位王爺都是先帝血脈,就算沒有李貴儀腹中皇嗣,這江山還怕後繼無人?”
這話一出,隻見殿中幾位王爺都是一愣,鄭王越王相視一眼,心間都在感歎,是啊,照此說來,他們也有資格繼承江山啊!
然這個念頭才起,卻又聽見有人在旁諫言,“惠王殿下向來博學篤行,心係天下,寬厚仁德,因此,臣推舉惠王殿下繼承大統。”
此話一出,就見殿中陸續有人表達讚同,安王粗略看去,竟發現人數不少。
殿中眾人都不傻,看到此時,便知今日必有抉擇了,皇帝既然已是凶多吉少,此時趕緊擁立新皇才是最佳時機。
而李貴儀娘家幾乎無勢力可言,就算其日後誕下皇子,想必也難以承繼大統,七王八王年紀小無強大實力,而鄭王越王隻是昏庸之徒,根本不用考慮,所以看這種狀況,這接下來的贏家,豈不非惠王宇文銘莫屬?
大部分忠於宇文泓的大臣並未表態,他們深知宇文銘的品性,很難接受這樣的人來繼承大統,但殿中亦已經有原本中立的人開始動搖,比如衛國公鍾蓄,此時竟也附和幾句,表達了對宇文銘的支持,站在了他的身後。
眼看這殿中人數幾乎要對等,宇文銘的心腹們擔心夜長夢多,趕緊勸道:“王爺,先把此妖女處置了再說。”
宇文銘目中露出陰狠,點頭說,“來人,將李妙淳拿下,廢去她的貴儀之位,發配宗人府嚴辦……”
然他話音落下,還未有人來的及行動,卻聽見殿外傳來一聲響亮而又熟悉的通傳,“陛下駕到。”
這聲通傳猶如一聲驚雷,霎時間將一片僵持的謹身殿鎮住,眾人驚訝望去,見殿中走進來一個高大身影,宮人簇擁中,那威儀的姿態,冷峻的神情,不是剛才宇文銘口中那已經“遭遇不測”的皇帝,還能是誰!
宇文泓一身凜冽的織金九團龍袍,領著人大步邁了進來,走到靜瑤跟前,親自將她扶起,而後沉臉看向殿中,問道:“誰敢動她?”
宇文泓臉上積著薄怒,聲音裏也是一貫的深沉。
眼睜睜的看見他出現在這殿中,眾人俱都詫異非常,不是說皇帝已經凶多吉少了嗎,怎麽看起來根本沒有半點異樣?
安王率先反應過來,趕緊跪地向宇文泓行禮,“臣參見陛下。”
武寧郡王也趕緊跟上,隨後是內閣眾臣及樞密使,都禦史及其他近臣,越王鄭王此時倒也反應及時,眼見他確實完好如初的模樣,趕緊跟隨著一起行禮。
那些原本打算中立的,甚至臨時想投靠宇文銘的,立刻都改了主意,齊齊跪地,一時間,原本混亂的謹身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眾人都恭敬喚著,“臣等參見陛下。”
隻有宇文銘的黨羽們沉浸在不可思議中,皇帝居然會忽然出現 ,且看上去並無異常!
那先前的判斷是怎麽回事?春生的下手,太後被拒之門外,皇帝遲遲不露麵,甚至方才李妙淳的痛哭慌張……
宇文銘不是蠢人,此時見到這樣的情景,心間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這個女人的眼淚與慌張都是裝出來的!什麽抱恙?乾明宮閉門幾日,太後被阻門外,無非就是想誘他上鉤。
嗬,宇文泓,這招夠陰!
不過宇文泓也明白,這一仗已經開始,他此時束手就擒,不會為自己換來生機,所以隻有硬拚一場!
所先從前的準備做得足,今次未必會輸。
此時所有人都在跪地行禮,唯有宇文銘與其黨羽依然立在那裏,宇文泓暫且不理,目光在眾人當中逡巡一遍,冷聲問道:“朕不過是休養幾天,今日居然就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就要迫害朕的貴儀,迫害朕的皇嗣,你們眼裏可還有朕?”
他聲音裏飽含淩厲,帝王的威嚴全然流露,叫眾人忍不住畏懼,而此時不止宇文銘醒悟,眾人也都明白了過來,什麽凶多吉少,皇帝不過演了場戲而已。
方才一直冷眼旁觀的鄭王眼見局勢反轉,忙上前躬身請罪,“請陛下息怒,您久未露麵,乾明宮又是大門緊閉,臣等擔憂您的安危,今日一時心急了些,但臣絕對沒有要迫害李貴儀及腹中皇嗣的念頭,請陛下千萬息怒。”
此話一出,越王也趕緊附和,“所幸如今陛下安然無恙,臣等就可放心了,請陛下明察,臣等方才受了奸人蠱惑,心急陛下龍體,才被混淆視聽,請陛下開恩。”
眼見這兩人急忙調轉風向,不止宇文銘在心中不齒,安王與武寧郡王也是一臉鄙夷,但他們也都知道,此時殿中最可恨的,並非鄭王越王或者方才其他冷眼旁觀的人,今日危言聳聽煽動群臣的人,才是罪魁禍首。
宇文泓終於將目光投向宇文銘,冷笑道:“指使太監給朕投毒,私下結黨營私,現如今在朕的大殿之中,妄圖迫害皇妃皇嗣以及篡位謀權。惠王,你可知罪?”
此時兩人直麵,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大殿中安靜的可聞針落。靜瑤記得宇文泓說過,宇文銘的王位是先帝親封,他這些年雖在謀劃,但都在暗中進行,叫人難以把握十足的證據,如今可是不同,皇帝現在所列舉的一樁樁罪名,都是剛剛發生的事實,在場文武百官有目共睹,他沒有狡辯的餘地。
昨日做下決定時,宇文銘就已經想好,所以此時並未狡辯,也似乎根本沒有畏懼,同樣以冷笑回敬道:“陛下做了好一場戲!你假意稱病,不理朝政,愚弄這朝中群臣,甚至愚弄你的生母,叫眾人為你食不下咽,你心中難道沒有一絲愧疚?真是枉你大權在握,卻絲毫不曾將這朝堂當回事,不知先帝在天之靈,可會心寒?”
他依然在強詞奪理混淆視聽,此話一出,文華殿大學士楚廉當即站出駁斥,“枉惠王殿下也是讀書人,你如此顛倒黑白,良心可能安?陛下自從登基以來,勤政愛民有目共睹,我朝曆經此前戰亂,陛下也是親自征戰,甚至負傷累累,這叫天下安定之人,非陛下莫屬!”
“倒是惠王自己該好好想想,北遼與我朝曾多年勢如水火,此種情景下,你依然執意與其聯姻,甚至不惜要休棄多年結發妻,你又有何資格來指責陛下?難不成陛下要眼看著你聯手外人禍亂江山?要隱忍包庇你弑君投毒不成?”
好一位文華殿大學士,楚廉此番義正言辭頓時撥清黑白,將是非清晰剖析出來,此次本就是宇文銘意圖篡位在先,皇帝不過將計就計,叫其現出真實麵目罷了。
而都禦史也緊隨其後,躬身向皇帝奏稟:“起奏陛下,惠王此前蓄意在民間散布謠言詆毀陛下,甚至妄圖擾亂會試,今日自進到殿中,便故意煽動言論詆毀李貴儀,甚至不顧她腹中皇嗣,妄圖篡位,這也是眾目睽睽,臣奏請將其依法嚴辦。”
此言一出,立時得到群臣附和,就連惠王妃張恩珠的娘家崇恩侯,也站出來聲討宇文銘,時機已是再成熟不過,宇文泓當即發話道:“準奏。惠王惡行,天理難容,即刻廢去封號降為庶人,交由三司法辦!”
聖旨一出,殿中群臣便要稱頌“陛下聖明”,卻見宇文銘冷笑道:“廢了我?今日誰來廢誰,恐怕還不一定!”說著擊掌,隻見謹身殿中頃刻間就衝進數百名持著武器的侍衛。
宇文銘也發話道:“大梁鹹和皇帝宇文泓,昏庸無德,弑殺成性,寵信佞臣,沉迷妖女,本王今日順應民意,替先帝清理門戶。來人,誅殺昏君者,本王重重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