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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就像藝術,可以苦練,但也講究天份。
江嫵在模擬空間裏千錘百煉的演技,展現在眾人眼中時,就彷佛是生而知之,就像那些平日不念書,一考試就交出滿分答案的天才。
像《遊鳳戲龍》這種以男女感情為主展開劇情的電影,雙方演員素質要求都很嚴格。
兩個都一般也就罷了,至少有平衡感,不會顯得突兀,但就像蕭影帝這個等級的男主角,與他對戲,稍為遜色,都會被對比出太陽係開外。
這部電影第一個難點,就在於二人同框。
亦正亦邪,顏值爆表的段飛飛角色設計無疑是很吸引人的,端看江嫵有沒有能力把觀眾的吸引力拉扯過來一一
在山林路上,段飛飛狀若落單弱女子,碰巧被數個草匪盯上,正攔截調│戲之時,路過的餘湛出手阻止,秀了一把紮實劍法,隻以劍背即疼得三個草匪齜牙裂嘴,知道這回碰上硬釘子,悻悻地認慫離去。
餘湛收回長劍,回頭關切道:“姑娘,可有大礙?”
段飛飛回過神來,反問:“你為什麽要救他們?”
觀眾們一怔,以為自己看差了字幕,連忙又掃了一遍,再一細想,頓時明白了。
如果餘湛沒有出手教訓那三個草匪,並且放飛了他們,段飛飛一出手,便是三條人命。
餘湛以為她不滿自己放走了三人,垂眸解釋道:“姑娘,他們調│戲良家婦女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你可是要往陸家村?不若與我同行,我送你至村囗,你一人出門在外,走官道會安全很多。”
蕭宸長得文氣,演什麽像什麽,很輕鬆便塑造出一個溫柔善良的公子形象,該出手時絕不含糊,但亦手下留情,是傳統討人喜歡的正派形象。
段飛飛抬眸仰視他,秀麗的大眼睛不需要眼影強調,已經是一顆水瑩瑩的寶石,清冽得懾人心魄。
“罪不致死?”
她啊一聲笑出來:“這是誰決定的?朝廷律例?要等惡人犯下必死的重大罪孽之後再除掉,如果剛才三個人在你放走他們之後,殺了另一個沒有幸能遇上你出手相救的人,這條人命是否你來背負?你敢說你放走了他們,他們剛才說的,隻是一時鬼迷心竅,一定不會再犯……就一定是實話?”
是非對錯,論及生命猶甚,中間有許多爭議的餘地,時至今日,廢除死刑與否都是一大議題。
許多保釋出去,‘罪不致死’的犯人,都會再度犯罪,惡的底線就像處│女膜,破過一次就不複存在,餘湛的善,是大愛一樣的善,他總會予人改過的機會。
被劈頭教訓了一頓,餘湛怔住,卻沒有任何被人質問的不悅之色。
“你說得很有道理,”餘湛頷首,眉目溫雅:“可是我殺了他們,不就扼殺了三個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不過姑娘能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很獨特。”
餘湛初次獨自一人出行,身邊沒有隨從小廝,算是家裏予他的一次考驗,也是考慮到他武功高強足以防身,他正滿懷壯誌,缺乏一個與其並肩的好友一一從來沒有人敢反駁他的話,雖然沒養成驕橫的性子,但也令他的善惡觀單純且溫柔。
白紙一樣寫滿了正義的少盟主,遇上了不知對錯黑白任性妄為的魔教聖女。
餘湛誤以為她是同道中人,此時,段飛飛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沒再與他辯下去。
於她而言,無論放走的那三個人會不會再幹壞事,她都無關痛癢,剛才這麽說,僅僅隻是疑問一下而已:“這就叫很獨特嗎?”
她一身白衣,穿著行為舉止都不像尋常農婦,皮膚白嫩得像閨閣少女,但好人家的女孩兒怎麽會到這裏來?餘湛問道:“敢問姑娘出自何門何派?”
劇情很平淡。
比起《午夜飛行》詭譎刺激的開頭,《遊鳳戲龍》的調子很淡,全靠演員演技魅力以及鏡頭美感來支撐,女主角的性格很有意思,勾出了期待感……傑斯躊躇,不知如何評價,Ching在鏡頭和敘事上都有進步了,角色性格上,女主角飛飛的離經叛道是一個矛盾衝突點,可以預想所有提升人文境界的要點都會以她的角度展開。
餘湛優雅溫柔,一如西方形象中富有教養的紳士,東方版哈姆雷特?理想主義者,從他剛才反駁段飛飛的話來說,有點人文主義的意思。與一位奔放的……女俠?肯定會產生觀念上的衝突,端看導演怎麽處理。
一位專業的影評人,會在觀看電影時嚐試去接受和解讀導演給出的訊息,一段短短的劇情,就可以發散出許多想法。
不出傑斯所料,段飛飛經常會向餘湛發出一些很現實的疑問,每一次都以切中這個理想主義者的軟肋,後者每次的回應都很大愛無疆──兩種觀念的衝突,反而讓餘湛認為這個姑娘有一種別樣的善良,比他更嫉惡如仇,更看不得壞人逃脫,更想嚴懲惡行……在這種腦補之下,他喜歡上了她。
實際上,段飛飛隻是無聊時樂於看人倒黴而已。
但認真且有理想的男人都有魅力,段飛飛愛上餘湛,就像愛一顆閃亮溫暖的太陽,隻要決定了,她就不會猶豫,餘湛想救人,她想也不想就躍進水中,她武功雖強,水性卻隻屬一般,差點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對此,她依舊漠然。
全都無所謂,隻有餘湛高興。
一環扣一環的誤解,使餘湛以為段飛飛隻是個被隱身高人所養的女俠,她善良單純,在生活上會有點遲鈍,在聆聽他的誌向時,會提出尖銳的意見……人物是華夏的,但編劇寫出了莎士比亞式,長長的,具有強烈情感表現的對白,也算是對好萊塢電影市場的一種迎合。
長對白的好處,能夠使觀眾下意識地屏住氣息,一刻不停地被帶進電影節奏裏。
這種對白節奏,一直推進到高│潮。
“段飛飛,你裝作好人,接近我,欺騙我,看我被蒙在鼓裏,愚不可及,不可救藥地愛上你……你是不是覺得很高興?”
武林大會上,段飛飛被人認出魔教聖女身份,從未出教的她意識不到即將麵臨的是什麽。
她未見懼色:“我欺騙你?餘湛,我也喜歡你啊!”
段飛飛不知道為何自己是‘裝作好人’,怎麽突然就‘欺騙’餘湛了,她想表達的由始至終就隻有一件事,就是她喜歡他。
“你是魔教的人!”
餘湛撕心裂肺。
這段蕭宸一但處理不好,男主角就會淪為迂腐無情的負心人,曲靖在這裏想要表達的,是善與惡,大局與私│欲之間的掙紮,餘湛可以選擇保下她,所有人都會賣少盟主一個麵子,隻要把她扣壓下當人質就能說過去,要保著她的性命,絕對不是做不到。
“魔教的人?我就是我,從來不是任何物件的從屬,餘湛,你……”
“不要說了!”
他打斷了她。
段飛飛怔住,接著,便是一場動作戲──武俠片的動作鏡頭就是燃燒經費,好不好看,取決於武術指導和演員功底,以及後期特效處理,江嫵有係統開掛,許多鏡頭可以不切,全程真身露臉,做出驚人武術動作後,臉上的微表情跟情感表現都很到位,這對於大部份演員來說,都是不可能的事。
這時候的連貫鏡頭,可以說了導演在炫耀演員的一種手法了。
在座各位都是外國人,好萊塢對於華夏功夫與熊貓,又有一種微妙的情意結,漂亮得像妖精的少女與神秘的華夏功夫結合,一下子就把動作場麵的吸引力推至巔峰!
在這一場劇情高│潮,開掛的江嫵以自身優勢,蠻不講理地奪去了觀眾的注意力。
Whatthefuxx!?
這是特效嗎!?這絕對是特效吧!這連貫的翻身折腰掃腿,白衣翩然,段飛飛臉上沒了一派的歡快笑意,她困惑地與心愛的人刀劍相向,迷茫得不知所措,以往的刀刀殺著,現在處處留情。
反倒是一直堅持‘給壞人一個機會’的餘湛,往她下了狠手。
蕭宸武術底子遠遠不如江嫵,但做個花架子,唬一唬外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使得這一段打戲發揮得極其漂亮,而這一場交戰亦把他們之前所有的觀念矛盾都實體化了,隻是情況諷刺地反了過來。
尖銳冷酷乖張的段飛飛放了水,被一劍釘在牆上,猶如行刑。
餘湛全身掛彩,卻都與要害堪堪擦過。
“段飛飛,你為什麽要騙我?”
他傷心欲絕。
餘湛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希望正義得到伸張,有時會有些過分天真的想法,自小禦劍山莊莊主教他嫉惡如仇,視魔教之人為蛇羯,他可以放過土匪,放過小偷,惟獨不能放過魔教教徒。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裏的世仇,隻是當中還多了善惡是非之爭。
“騙你?我本來就是魔教聖女,也曾與你說過家世不合,說不在意無所謂的人是你,說會一直愛我的人也是你,騙之一字從何說起?你們正道中人就喜歡在殺人之前替對方冠上各種罪名,每一刀都有凜然大義,而我們死得活該,沒錯,我是不在乎你們所說的是非善惡,我作惡多端,不為世所容,我也不稀罕你們容我。”
這是一段典型的長對白,亦是江嫵的華彩段。
劍尖貫穿身體的時候,段飛飛終於認清了現實,餘湛要殺她,沒有退路。
“你今日殺了我,世人會說你一時被妖女所迷,幸好清醒過來,大義滅親,痛斬妖女……隻有我,知道,在咱倆之間,誰才是那個反複無常的騙子。”
餘湛一言不發。
段飛飛堅強了很久,好像不在乎生死,也不在乎痛楚,血流如注,她眉目清麗依舊,浸染了白衣,沉沉地壓在她身上,她可以用內力止血,但目光掃過去,全是所謂的白道中人,觀望少盟主把魔教聖女正法。
直至咽氣前,她才垂下長長眼睫,歎了囗氣。
“餘湛,你對天下人都那麽好,那麽寬容,怎麽獨獨就容不下一個我?”
所有經典,都需要一個悲劇結局。
在觀念的衝突裏頭,理想主義者手執刀刃,殺掉了一直離經叛道,意味著邪惡的少女,在另一角度來說,餘湛的溫柔,光明,寬容,統統都毀了,他一直以來的信念,都在這一刹那受到了質疑。
何為正,何為邪?
或許永遠都沒有定論,在《遊鳳戲龍》之中,並沒有俗套地設定正道中人都是偽君子,魔教教徒都是真性情被嫉妒的隱士,在餘湛手刃段飛飛之後,早就密謀趁武林大會把正道一網打盡的魔教殺上了山……他們並不知道教主獨女死在了這裏,他們是在行惡,並且重創了這群人。
殺掉心愛之人的餘湛,身邊的人都說他做對了,妖女就是他們派來的奸細。
餘湛想起二人初次見麵之時,她說如果放走了惡人之後,惡人又再作惡,所害的人命是否他來背負?……當時他否定了她的話,而現在,他對她卻沒有再次寬容。
他想自己做對了。
帶著觀眾的疑問,餘湛在隨從簇擁著返回禦劍山莊時,在當初的陸家村囗停下,碰見了村民行‘公│審’,對象正是那三個草匪。當日他放走了三人,他們沒有悔過,沒有金盤洗手,而是作踐了更多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到今日,終於被眾人抓住。
餘湛除掉段飛飛,是和應了所有人的期待,他認識的叔父,同道好友,長輩……
他心裏崩落了一大塊,空落落的,屬於段飛飛,也屬於他的理想。
接下來,便是幾十年過後,餘湛在禦劍山莊裏對於段飛飛的一段幻覺,他希望得到愛人的原宥,遊鳳戲龍,戲了他,賠上了性命,而他終究還是後悔了,後悔貫徹了‘正義’。
總體來說,傑斯覺得這個故事,很不像曲靖的風格。
在他的成名作裏,飽滿劇情撐起了整個故事,《遊風戲龍》全程就一對男女的感情糾葛,表麵上是這樣,但他透過段飛飛與餘湛,與觀眾拋出了這麽一個問題:到底何謂正義?
華夏功夫,意味著力量,剿滅邪惡的力量。
在電影裏化為一個符號,魔教是一個符號,餘湛的理想是在反映一個關於死刑廢除與否爭議與久的問題一一到底應不應該給邪惡改過的機會?如果拋去那些暗示不想,二人的感情線也很有意思,不分善惡的段飛飛總被餘湛誤以為孩童般的單純善良,中間很喜劇,結尾把所有暗線引爆,情理之內,意料之外。
《遊鳳戲龍》之中,華夏元素有很多,但曲靖聰明地選擇了一種米國人能夠理解和接受的方式去展現,沒有過多沉迷於刀劍交錯,笑傲江湖,充分的人文內涵深化了電影主題。
傑斯感受到了Ching一種可怕的進步──在《遊鳳戲龍》的舉重若輕麵前,《午夜飛行》甚至顯得堆砌了,或者說,他已經嚐到了得獎的甜頭,並且迅速學會了怎麽在好萊塢這個場子裏如魚得水地對獎項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