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三
江聘對外淩厲, 對內卻是溫柔得不能再溫柔。他對著他的小妻子, 視若掌上明珠。如珠如寶, 捧著疼著。生怕她的生活有一點點的不順心。
他做的很到位。除了初次見麵的那一天, 鶴葶藶就隻哭了一次。
因為…看見了他肩上的傷。
那一箭穿透了骨頭, 射出了對側的皮肉, 不可避免地留了疤。當時的藥材和療法都是極為簡陋, 還能活著,都是江聘的福大命大。
可一等脫離了困境,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醫館, 問大夫要祛疤的傷藥。
已經過了近半個月了,傷了的皮肉早就已經結了痂。但他就是有那麽股勁兒,又咬著牙生生把傷布給撕了下去, 將肩膀再次弄得鮮血淋漓。
大夫看呆了眼, 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見過愛美的女子流了血要抹祛疤的藥。可這樣的男子,還真是聞所未聞, 見所未見。
不過是肩上的傷罷了, 穿了衣服就遮得嚴嚴實實, 何必這樣大動周章。看著那外翻的肉兒, 股股往下流的血, 他都替著疼。
江聘當然不是自己愛美,他隻是怕他的葶寶看了心疼。
所以寧願再痛一次, 也要把傷疤弄得輕一些,不要再那樣醜陋, 惹她傷心流淚。
那個小淚包兒, 一個不順心就要掉淚給他看。
哪有那樣的神藥,大夫絞盡腦汁地替他治,也隻是把疤弄得淡了點而已。
摸上去還是坑窪的,粉色的新肉襯在麥色的皮膚上,格外顯眼。不過卻是真的好看了些,仔細瞧,還是個心的形狀。
江聘不太滿意,罵罵咧咧地往外走。轉了個街口,去成衣鋪子裏買了兩身褻衣。
他平時都是裸著上身睡的。但既然落了疤,摟著他家姑娘時就得穿寢衣了。不敢讓她看見。
鶴葶藶剛開始時也納悶,問他為什麽,江聘就說夜裏冷,他怕寒。要是姑娘再問,他就撒潑耍賴地過去蹭人家,把這事兒給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直到那一日他沐浴忘記帶了換洗的衣裳。
鶴葶藶見他放在床邊的衣物沒帶,怕他著涼,就趕緊去送。轉過了屏風,正巧看見他站起身邁出浴桶時的樣子。
寬闊的肩,精瘦的腰,有力的腿。一身麥色的好看肌膚,臂上肌肉賁張。頭發濕濕的,被他隨意攏了攏,纏在頭頂。
江聘很好看。就算是一個背影,也很好看。
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左肩上,有一個像碗口一樣大的疤痕。
水汽氤氳,其實是看不太清的。可鶴葶藶就是瞧得真真切切。她走進來,一眼就瞧到了那處傷。
“阿聘…”她輕輕叫他的名字,讓他轉過身。
那聲音抖的不像樣子,哭音濃重得讓人想要忽略都難。
江聘身子一抖,下意識地就把頭發給解下來,披在左肩膀。
可做完了,他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做些什麽。隻能呆呆地立在那,看起來有些無措。
欲蓋彌彰。
江聘的心思轉得飛快,百轉千回。想的全是怎麽讓她笑起來,不要流淚,他心疼。
可姑娘還是哭了。
見他不動,鶴葶藶咬咬唇,邁著小步子走到他的前麵去。伸出手,撥開他肩上的濕發。
看到那道有些猙獰的傷口的一瞬,她的淚就下來了。
那一刻,她的心裏就像是鈍刀子割肉一樣的難過。為他而難過。
這樣貫穿身體的傷口…那得多痛啊。
她平時被花葉子劃破了手指,明明一丁點血都沒流,也要跑到他那裏去撒嬌。要他給吹吹,要吃好吃的糕點。
可江聘呢,他把一切都攬了下來。他也有委屈和難過,卻從不對她說。
眼裏全是水汽,鶴葶藶看著江聘有些模糊的臉,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自私。她的阿聘那麽好,可她給他的愛,還不夠。
這樣嚴重的傷疤,她卻拖到了今天才看見。身為妻子,這樣真的不應該。
“都過去了,有什麽好哭的。”江聘歎氣,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你看我,現在不還是活蹦亂跳的。沒事的,真的。”
江聘已經很高了,就算赤著腳,也比鶴葶藶高了一個頭。
他顧不上穿好衣服,隨意擦了擦胸前的水省的沾濕她的衣裳,便就抱了她往床邊走。
“哭多了,眼睛就該腫了,明早上就不漂亮了。”江聘蹲下來,挑著她的下巴逗弄。
“你乖點,我給你買好吃的。你不是想吃糖葫蘆嗎?我親手給你蘸,好不好?挑最大的山楂,調最甜的糖漿。”
他的語氣越不以為意,越不把從前當回事,鶴葶藶就越自責,越難過。
她好像陷入了一個死胡同,腦子裏想的全是自己的不好。她太嬌氣,總想著江聘不在的時候,她吃了多少的苦。卻忘了她不在的時候,江聘受了多少的罪。
至少她還有著遮風擋雨的屋簷,不用擔心吃不飽,穿不暖。可她的阿聘呢,風餐露宿,生活在刀槍劍雨之下。
但再見到她的時候,他卻對以往的苦難隻字未提。還是那樣的包容她,嗬護她,溫暖的像是太陽。
“你怎麽不跟我說啊…”姑娘揪著被角,委屈屈地看向他,“我什麽都不知道。”
他受這樣重的傷時的場景,她甚至不敢去想。那時候,她的阿聘是不是也很無助…
“你不需要知道。”江聘扶她躺好,細心地把被角給她掖緊。
“衝鋒陷陣是男人的事,你是姑娘,姑娘就得高高興興的。有我給你遮風擋雨,你什麽都不需要害怕。要是讓你為這些操碎了心,我算什麽男人?”
鶴葶藶怕他凍著,扯著他的胳膊拽他上來,分了被子給他一半。可聽著他這樣說,又嘟起嘴,嗔他,“你怎麽這樣…”
“嗯…你不喜歡我?”江聘摟著她,親她紅紅的鼻尖兒,嬉皮笑臉,“可我喜歡你。”
姑娘一鬧性子,他就這樣耍賴。摟著她的頸子,心肝寶貝兒的一通亂叫,直到她眉眼彎彎。
“我後怕…”鶴葶藶把腿搭到他的腰上,垂著眼皮兒哼哼,“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提起這事,她又開始眼睛發酸。
“別說胡話。”江聘粗著嗓子說她,用指頭去掐她肉嘟嘟的臉,“我不是在這裏呢嘛。”
“以後呢…”姑娘吸吸鼻子,蔫噠噠地看他,“戰爭還有多久?咱們還能在一起多久?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又得分別了…”
這些話一直在她的肚子轉著,可她不敢說。這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問出口,話音兒落了她就又泄了氣。
鶴葶藶捂住耳朵,艱難地翻過身,賭氣念叨,“我不聽。”
“你得聽啊。”江聘失笑,坐起來,俯下身親她嫣紅的唇,“我發誓,以後咱們一家子永遠也不分開了。無論我去哪裏,都要把你們給帶上,咱們有生之年,永遠在一塊兒。”
他的發還濕噠噠的。有一縷兒調皮地落下來,把被上的鴛鴦繡都給沾上了水珠兒。
他的鎖骨好漂亮,中間的地方有一個精致的凹陷。在燭光下,膚色好溫暖。
“若非死別,絕不生離?”姑娘咬咬唇,抬起胳膊環住他的頸,軟著嗓子問他。
“對,絕不再生離。”江聘溫柔地笑,眸裏是她的影子。
破涕為笑的,像是早晨時還帶著露水的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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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的時候,鶴葶藶的小腿兒總是會抽筋。她疼,又不想醒,就蜷了身子縮了腿想忍過這一陣兒。
江聘比她要敏感得多。姑娘疼得皺起眉卻還是睡得香,他被輕輕碰一下就要清醒到大半夜。
他眼睛好,隻靠著月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鶴葶藶一動彈,江聘就會立即坐起來,一邊揉眼睛,一邊給她捏腿。
一揉就是好久,任勞任怨。直到她又展了眉,打起了細不可聞的小呼嚕,江聘才會放心地再次躺下。
到了第八個月的時候,姑娘還是老樣子,每天都吃得香,睡得足。江聘可沒有那樣的好本事,他的心每時每刻都是懸著的,生怕一不留神就出了錯兒。
有的時候,鶴葶藶的反應厲害,小腿一夜之間要抽筋五六次。江聘睜著熬的通紅的眼睛給她捏,心疼得不行。
他擰著眉,小聲地跟肚子裏的孩子說話。罵他們沒良心,把娘親弄得這樣難受。等他們出來了,一定要逮住狠狠地揍一頓。
鶴葶藶本來還迷迷糊糊的,可聽他提了孩子,卻是一下子就清醒了。她用腳丫踹江聘的肚子,啞著嗓子威脅他,“你要是敢打我的孩子,我就要打你了。”
江聘被踹得一愣,回過神來看著她半掀開的眼皮和撅起來的唇,委屈得不行。
孩子還沒生出來呢,孩子娘就要打他。要是真的生出來了,那還不得把他踢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