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阮劉氏痛哭一場,醒來后,情緒穩定了很多。阮如秀抱著蓉蓉,坐在床邊,和母親說了許多許多掏心窩的話,足足兩個時辰才踏出屋子。出來時,母女倆均哭得鼻紅眼腫。阮劉氏終究還是同意了,閨女帶著外孫女另建新屋。


  將將傍晚,阮如秀抱著小閨女離開老屋,往曲家走去。阮劉氏心疼她,將她送到了曲家門口,然後才返回老屋。如秀想要住在曲家,就住在曲家吧。


  「我還想著去老屋尋你倆呢。」阮初秀在廚房裡張羅著晚飯,見如秀進屋,打趣了句。


  阮如秀想著過來幫初秀打打下手,如今廚房裡的活,她都會著呢。沒想到,走進廚房她想搭把手,都不知道從哪裡下手。看著默契的初秀夫妻倆,她滿心羨慕,不由自主的憶起昔日往事,眼淚猝不及防的就落了下來。


  她趕緊低頭,慌亂的拿出帕子捂了捂雙眼。「我跟娘說了會子話,耽擱了會。」還好聲音沒有異樣,她小小的鬆了口氣,抬頭往廚房裡看去,見初秀夫妻倆仍在忙著,心想,剛剛的失態應該沒被看到吧?

  「說妥沒?」阮初秀面色如常的問著,語氣隨意自在,跟拉家常似的。「蓉蓉擱屋裡呢?」


  「娘同意我住在曲家,待新屋建好,就搬進新屋裡。蓉蓉睡著呢,我放搖籃里,有小悠悠看著,一口一個妹妹,喊得可甜了。」說起小悠悠,阮如秀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


  弟弟讓伯伯整天不離手的抱著,小悠悠正悶著呢,家裡來了個小妹妹,可把她給歡喜壞了,稀罕得不行。


  阮初秀多了解自家閨女啊。「她啊,就是想要個伴。小平安有榕哥帶著呢。蓉蓉讓她看著,你放心罷。她照顧過小平安,熟練著呢。」


  「自然是放心,你倆把悠悠帶得可真好。」阮如秀真心真意的誇了句,又道。「讓悠悠和蓉蓉常常處一塊玩著,沾沾悠悠的活潑機靈,性子可千萬別跟我似的。」過得太苦太累。


  「這你完全不用擔心,悠悠特調皮,別看她年歲小,那股鬧騰勁就已經能上房揭瓦,待蓉蓉大些,能搖搖晃晃的走著,屋裡的三個小傢伙,不知道得鬧騰成什麼模樣,到時候啊,光是洗衣裳就得累掉半條命。」


  阮初秀說起悠悠一歲多點,剛剛會走路那會兒的事。「那會兒,小平安還沒過來呢,她不知道要玩啥,就特別喜歡往後院去,摳泥巴抓蟲子,拿著泥巴往雞圈扔,雞圈裡的雞被嚇得咯咯咯的直叫,她聽著就哈哈哈的大笑,那段日子,一天得給她換兩身衣裳,都是她爹給洗的,我可沒這手勁。」


  阮如秀聽著她說,時不時的接兩句,腦海里想像著當時的場景,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眉角眼梢都染了笑意,整個人見鮮活了不少。


  堂屋裡,小平安鬧著要到床上去,想和姐姐到床上玩,他不喜歡被父親抱著,還不會說話呢,就咿咿吖吖的吵著要姐姐。常榕連蒙帶猜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抱著兒子進了堂屋,就見安靜了整天的兒子,忽得咧嘴笑了起來,淺淺的帶著點羞赧感。


  常榕整顆心瞬間化成水,軟得沒法形容。他的兒子噯!


  見弟弟躺到了床上,小悠悠利落的爬上床蹬掉了鞋子。「伯伯,妹妹也過來。」


  「好勒。」常榕拖著長長的尾音應著,將睡在搖籃里的蓉蓉抱到了床上。


  小悠悠拉著弟弟的手,嘻嘻笑笑的碰了下蓉蓉的臉,對著他說。「這是妹妹,軟的,香的。」


  「咿吖。」小平安還挺認真的看了眼,沖著姐姐喊了聲,接著就翻了個身,把姐姐給撞著躺到了床上,他趴在姐姐的身上,咧著嘴笑。


  常榕在旁邊看著,滿臉的激動歡喜,恨不得把兄弟給喊過來。看我兒子,多有覺悟啊!

  小灰和小黑橫著趴在床邊,防止孩子們掉下來,要掉也是掉它們身上。


  常小榕在院子里很無聊,聽見堂屋裡飄出來的嘻笑聲,它邁著步子,一點點的往堂屋蹭啊蹭,蹭到了屋門口,沒有急著進去,先往裡探了個腦袋,對著主人輕輕的叫了聲,長長的尾巴甩了兩下,黑黝黝的眼睛,巴巴的望著。


  「小灰小黑到外面玩去,這裡有我呢。」常榕想了想,還真不好讓小榕進屋。


  小灰小黑聽著瞬間有了精神,歡快的叫了聲,搖著尾巴往屋門口沖,對著常小榕蹭了兩下,倆狗一馬,開開心心的出了宅子。院子里有什麼好玩的,就得去外面玩,外面寬敞。


  「去哪呢。」阮初秀餘光看見,連忙追到了屋檐下,扯著嗓子說話。「小灰小黑小榕,一會就要吃飯,別跑遠了啊。」


  「汪-」


  「汪-」


  「咴-」


  阮文豐正牽著牛往家去,恰好走到了曲家宅子前,老老實實跟在阮文豐身後走著的黃牛,看著站在宅子前的三隻,聽著它們的叫聲,也張嘴來了句。


  「哞-」


  這牛別看它長得壯實,實則還是個調皮的小年輕呢。


  這兄弟,哪來的?沒見過啊。常小榕三個,很少見著牛,倒是認識阮文豐,見是他牽著牛,一點也不害怕,還走了過來,三隻圍著黃牛看啊看,上下打量著,小灰和小黑看看黃牛又看看小榕,這倆有點像啊。瞅瞅這身高這體型。


  「哞-」牛沖著小榕叫了聲,溫溫和和的。


  常小榕拿著腦袋蹭了蹭他。「咴-」也是溫溫和和的。


  倆雙黑黝黝的眼睛對視了會,又相互蹭了下。


  阮文豐在旁邊看著,樂呵呵的笑啊笑,笑得都合不攏嘴。


  「這是幹什麼呢?」阮永氏張羅好晚飯,見丈夫沒回來,出屋來看看。「喲,小榕不會把牛當成它兄弟了吧?」瞅瞅這倆熱乎的。


  「咱家的牛也有伴了。」阮文豐高興的說了句。


  阮永氏走過打了下他的胳膊。「想的美,倆只都是公的。行了,趕緊把牛牽進牛棚里,晚飯都擺桌上呢。」


  「不著急,讓它們玩玩。」阮文豐說著,對著媳婦又說了句。「咱們也得給牛取個名字,就叫小黃吧。」


  「你們父女倆果然是根藤的。」


  阮文豐聽著就笑,笑得很是舒暢。「小黃,小榕,小灰,小黑,多好聽。」


  「別磨嘰,趕緊家去,飯菜都得涼了。」阮永氏又催了句。


  見天色有些暗,阮文豐便拉著小黃往牛棚去。小榕下意識的跟了過去,小灰和小黑也樂顛樂顛的跟著。


  走到牛棚一看,哎喲,連住的地方都差不多呢。


  曲家。阮如秀端著飯菜上桌。「榕哥,小榕它們呢?得喊回來吃飯。」


  「行。我喊它們回來。」常榕將大拇指和食指放在嘴裡,響起了道尖銳的哨聲。


  正在和弟弟妹妹玩耍的悠悠,眼神兒亮晶晶的看著伯伯。好厲害啊!

  還想著進牛棚的常小榕聽到哨聲,立即轉身往曲家奔去,小灰和小黑愣了下,蹬蹬蹬的也瞬間跑沒了影。


  「它們要回家吃飯勒,明兒再玩。」阮文豐撫了下小黃的腦袋,帶著滿臉的笑進了廚房,打了盆水搓了下胰子,慢慢吞吞的洗著手。


  次日,阮如秀想要去趟鎮里,把做給阮寡婦的衣裳鞋襪都扔當鋪里去。阮初秀陪她一道,曲陽向來是媳婦在哪他就在哪,除非有特殊情況,他輕易不會跟媳婦分開,倆口子打成親起,就膩膩歪歪著,直到如今依舊恩愛如常。


  兄弟要進鎮,常榕自然得跟著湊熱鬧,他帶上兒子帶上常小榕。小悠悠不要走,也不要爹娘抱,樂滋滋的坐到了小榕的背上,瞬間就變了高大起來,讓她興奮得都有點找不著北。


  家裡就剩著胡大夫,胡大夫哪也不去,留在東廂守著家門。走時,他特意拿了點錢袋給小悠悠,讓她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曲陽夫妻倆沒有阻止,這是胡爺爺對小曾孫的心意。


  一屋子大大小小,有馬有狗,走出去,陣勢還挺大,浩浩蕩蕩的,阮如秀抱著閨女走在裡頭,覺得特別有安全感,心裡相當的踏實放鬆,臉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


  十里八村早就流言遍地,都知道阮家大房的閨女在陳家納妾的當天晚上,和陳舉子簽了和離書,且當天夜裡帶著閨女回了源河村。陳舉子因此氣得吐了血,如今還躺在床上呢。


  村民見著阮如秀母女出來走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是萬萬不敢指指點點。為著啥,單一個曲陽就夠讓他們恐懼,旁邊還有個呢,瞅著跟曲陽有說有笑,聽說這是曲陽的兄弟,也是在外面混的,看著那氣勢就格外的凜冽。


  八卦重要,可小命更重要。曲家這屋子人走到哪,村民們就挪遠點,縮著脖子抿緊嘴巴,只敢拿眼偷偷瞄著,待確定走遠了,出了視線,才三三兩兩的聚到一塊,聲音都不敢說太大,細細聲的嘀咕著。


  難怪阮如秀敢和離,這不就是仗著阮家還有曲陽這麼個煞星女婿。本來一個煞星就夠村裡頭疼,又來了個,也不知道啥時候走。瞅那眉那眼那殺氣騰騰的樣,肯定沾過人命。


  「嫌命長呢?人家是練家子,能飛檐走壁,耳力好著呢,當心聽到了話,放倆只狼狗來咬你們。」有村民路過,聽著了一兩句,忍不住說了兩句。心想,這幾個真是不怕死,曲家的事也敢拿出來亂嘀咕。


  他聽到的是什麼呢,說阮如秀膽這麼大,肯定是和曲陽的兄弟有勾搭,這不,一個有兒子一個有女兒,連下家都找著了,還要陳舉子幹什麼?哪個女人願意倆女共侍一夫,誰不知道阮如秀向來心氣兒高,曲陽這兄弟要模樣有模樣有身高有身高,旁的不說,光是葷腥就不用愁,也是相當不錯啊。


  想起村裡被狼狗咬過的三個人,嚼舌根子的幾個村民,倒吸了口涼氣,慌慌張張的收了聲。


  鎮里就倆家當鋪,阮如秀將手裡的衣物送到了名聲較好的一家當鋪,攏共當了不到六百文。她也沒在意,收了錢連條都沒拿,就利落的出了當鋪。她跟當鋪老闆說著,要是附近村裡過來買這舊衣物,就便宜些,她願意少當點錢。


  本來可以當八百多文,有了這岔,她只收不到六百文。料子都挺好,她的綉活又好,針腳密實,摸著不札手很舒服,連線頭都藏了起來,很是講究,輕易就能看出這衣物是費了心血做的。


  當鋪老闆收了她的錢,自然會幫她把事辦妥,再者,鎮里做得就是附近幾個村子的生意。


  沒兩天,陳寡婦就看見村裡有位媳婦子,穿著她曾穿過的衣裳從自家院門前走過。這衣裳顏色較為鮮亮,繡的花紋甚是精緻,走在路上太陽照著,就跟活了似的,穿著能將五分容貌襯出八分精神來。


  陳寡婦很喜歡這件衣裳,她只穿過一回,再怎麼喜歡也收進了衣櫃里。兒媳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這衣裳她再怎麼喜歡,也不能表露出來,只說顏色鮮亮了些,不合適。


  這衣裳怎麼會穿在別人身上?陳寡婦以為自己看錯了眼,她走到了院門口,往外望去,目光追著媳婦子的身影,眯起眼睛細細看著,越看越心驚,雙手握成緊拳頭,眼裡聚起濃濃的怒火。


  這是她的衣服!好啊,阮如秀原來打著是這種心思!

  陳寡婦不得不承認,她徹底的被膈應到了,胃裡翻騰著,有種想吐的衝動。


  曲家的氣氛總是特別溫馨,透著軟軟的暖意,時時刻刻都充滿著歡聲笑語,連家裡的養的畜生,都格外的通人性,很是乖巧懂事。


  阮如秀帶著蓉蓉在曲家住了兩三天,整個人明顯的就見精神了些,氣色好了不少,臉上有了點肉,下巴稍圓了些。連蓉蓉在悠悠和平安的影響下,都活潑了好多,咿咿吖吖的,可以想像的到,等他們再大些,家裡啊,就更見熱鬧。


  閨女和外孫女都在曲家住,連阮家倆老白天也搬到了阮家三房,晚上他們還是回老屋睡覺。阮劉氏和阮於氏婆媳倆,拾掇好家裡的瑣碎,漢子們下地幹活時,她倆索性就帶著孩子和胖墩去曲家,到了飯點再回老屋張羅午飯和晚飯。


  如此。偌大個老屋,白天就剩下懷著孩子的阮嚴氏。阮劉氏也不想這般待二兒媳,畢竟懷著孩子呢,可當她好言好語的說話,卻被二兒媳尖酸刻薄的嗆了回來。不領情,行,就由著你在老屋呆著罷!

  曲家的宅子特意建的大些,也幸好建的比較大,一屋子老老少少,大人孩子,光狼狗就有三隻,還有匹馬呢。今個太陽好,暖洋洋噠,初春的陽光曬著最舒服,坐在正院的屋檐下,三三兩兩的圍著,絮絮叨叨的嘮著家常。


  會走動的悠悠和明吉就在院子里玩,由小灰小黑胖墩陪著,常小榕個頭大了點,它就趴在院子里曬太陽,時不時的拿站長長的尾巴,掃了下倆個孩子,那股調皮勁,有點像悠丫頭。蓉蓉和平安小了點,只能躺在搖籃里。


  阮老頭窩在東廂,興緻勃勃的幫著胡大夫打下手,倒是難得出去竄門。阮程氏的精神還是老樣子,總會昏昏欲睡,醒著的時候,瞅著四個孩子,她就特別樂呵,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阮如秀阮如初秀阮於氏姑嫂三個湊一塊,嘀哩咕嚕的說著孩子經。曲陽自是和常榕,兄弟倆說說笑笑。阮劉氏阮永氏妯娌倆邊做著針線活邊說話,時不時的看著孩子們,掃了眼院子,露出個滿足的笑。


  日子啊,就該是這番模樣。一家子和和美美。


  見到村裡有個大娘穿著她穿過的衣裳,過來竄門說話時,陳寡婦到底還是沒忍住,帶著滿腔怒火衝進了源河村。


  那大娘和她有些間隙,又是知道衣服是她陳寡婦的。就特意上門來炫耀著,話里話外都在刺著她的心窩子。前面她病得厲害,這會陳舉子又病得厲害,家裡掏得差不多吧?不然,怎麼將衣服都抵到了當鋪呢,要是家裡緊張,就別捨不得臉,說幾句軟話,村裡人都和善著呢,光是沖著陳舉子的面,也會搭把手,給予點幫忙,別耽擱了陳舉子的病,年紀輕輕的就去了,咱們杏花村還等著他光宗耀祖呢。


  有點兒眼力勁,和陳寡婦打過交道的,哪個心裡不門兒清。陳寡婦這場病,分明就是沖著納妾去,想逼著陳舉子納妾。陳舉子倆口子感情多好啊,前腳兒媳替陳家生了個閨女傷了身子,後腳這陳寡婦倒是好樣的,就尋思起納妾來。


  嘖嘖,這人心吶,黑到這份上,十里八村的也難見一個啊。更別提陳寡婦生病期間,子善媳婦多好啊,忙前忙后的照顧著她,本來剛出月子身子就不好,這般折騰更是去了半條命,連小小的孩子都瘦了圈。


  可陳寡婦跟看不見似的,還在折騰著。心狠到這份上,也難怪阮家閨女心灰意冷的要和離。這位大娘嘴上沒說,心裡卻敢肯定。陳舉子好端的一個孩子,這是硬生生的要被陳寡婦給毀了。


  還想著光宗耀祖呢,做夢吧!心這般狠,黑得都能掐出汁水來,苦日子還在後頭呢,有她後悔的時候!可惜了阮家閨女,多好的孩子,真襯她的心,看到當鋪里這件衣服眼熟呢,她家裡也寬鬆,哪裡需要買舊衣裳穿,完全是想著過來給陳寡婦添添堵。


  源村村好熱鬧的村民,見著陳寡婦的身影進村,就跟狗聞著肉骨頭的味似的,遠遠的跟在她身後,瞅著她往老屋去。就笑著張嘴喊了句。「陳大娘,你前兒媳可不住阮家老屋,她如今吶住曲家呢。」


  本來還想說句,曲家正巧住著沒了婆媳的漢子,這話出來,肯定得更熱鬧。可這人到底是膽兒小,怕惹上事小命難保。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肚裡,繼續暗搓搓的遠遠跟著。等會兒到了曲家,指定有好戲可看!


  陳寡婦聽著這提醒,腳步停了下,猶豫了會,換了個方向,大步往曲家走去。


  曲家特容易看到,村裡最大最氣派的宅子,過去了准沒錯兒,就是曲家。常榕說,等婧姐回來。也要建個一模一樣的宅子,就更顯氣派了。


  阮如秀在做紅豆糕,想著明兒拿到鎮上雜貨鋪放著賣,還得叮囑二叔,一定要說這糕名喚相思,連形狀都跟從前的無二般,糕點上面,還活靈活現的描著兩粒紅豆,圓潤色澤鮮亮。輪個買,一人一天只能買一個。


  不為掙錢,只為著出口氣。


  阮初秀看著這精美的糕點,暗想。如秀也是個狠角色。對待負心漢,就該有這手段。


  陳寡婦來到曲家宅門前,見敞開著半扇門,有影壁擋著,只能從邊角看到點院子里的情況。她抬腳就進了宅子,越過影壁,便看到在廚房裡忙碌的阮如秀。「阮如秀你給我出來!」話里的怨恨,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會時辰尚早,阮家各房都在自個家裡忙著,常榕和曲陽有點手癢,想進山玩玩,被悠悠聽到鬧著要去。沒辦法,只好將她帶上,讓她坐在常小榕的背上,小灰和小黑留在了家裡,讓它倆看著點倆個孩子。


  阮如秀還沒說話呢,聞見陌生氣息的小灰和小黑一陣風似的沖了出來,感覺到陳寡婦滿身的惡意,它們張嘴連叫了兩聲。把陳寡婦嚇得後退了兩步,眨眼間額頭就布滿了細汗,臉色發白。


  「小灰小黑。」阮初秀喊了聲,走過去,拍了下它倆的腦袋。


  阮如秀這才施施然的走出來,站在正院的屋檐下,帶點兒俯視的看著站在院子里的陳寡婦,眉眼透著冷漠。「有事?」


  「你把我的衣裳抵當鋪了?你就這麼缺錢用?」陳寡婦氣急敗壞的問著,倆具狼狗虎視眈眈的看著呢,她不敢往正院里走。


  「不缺錢用,純粹的想膈應你。看到你橫眉怒目的反應,我心裡頭就舒坦。回頭去鎮上還得給老闆道聲謝,我說要他最好找杏花村的買主,把價格出便宜些,他還真放到了心上。」


  「你想膈應我,可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都在怎麼說陳家,這要是讓子善聽到,他本來就病著,非得氣得再吐血不可。」


  阮如秀露了點無辜。「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阮如秀你真心狠吶!」陳寡婦算是看清楚了,這女人如今壓根就不在乎她兒子。「枉我兒待你一腔真心,如今還躺在床上,病得都沒了生氣,心心念念的全是你,你卻在這裡給陳家捅刀子,真是我陳家的好兒媳啊!我是瞎了眼才讓子善娶了你進門,狼心狗肺的東西!」


  「呵。」阮如秀滿眼嘲諷的看著陳寡婦。「要輪心狠,我還真比不上陳大娘您呢。誰能跟您相比啊。為了讓陳子善納妾,都不惜折騰自個的身子,好啊,如了您的願,陳家有了個能為陳家生大胖孫子的妾。」


  「他的一腔真心啊,在您老跟前什麼都不是,您都看不上,我還要他幹什麼?您不把您兒子當個人看,可著勁的折騰著,我心疼他幹什麼?他是誰啊?還得多謝您老,多謝您待我的好,把我心窩裡的情啊愛啊,都給磨了個乾淨。」


  阮如秀笑啊,笑得特別開心。「實話告訴你吧,陳大娘噯,您可得看著點您兒子,千萬別讓他往鎮里去。說不定,剩下的半條命,也得枯了個乾淨。知道相思糕吧?您曾說過,讓他努力讀書,別沉迷風花雪月。哎喲,這相思糕啊,我準備拿到鎮上去賣。」


  剛成親那會兒,倆人感情相當好。陳子善天天吃著媳婦給他做的相思糕,不多,就一個。代表著想念思念。這是種情趣,陳子善在書屋裡看書,累時,便是不吃光看著擺在前面的相思糕,就覺得心口熱熱燙燙,疲憊一掃而空渾身是勁。


  有日,陳子善心血來潮的想,他也要給媳婦每天做一個相思糕,他覺得,比寫詩送給媳婦更好,聞著是甜的,吃在嘴裡也是甜的,能甜到心坎里。


  陳子善說要學,阮初秀自然是樂意教。那幾日啊,倆口子窩在廚房裡膩膩歪歪著,陳寡婦看著怨氣翻騰,卻沒有發作出來,找准了時機才出手。


  「多簡單的相思糕,他愣是學了足足九天才學會,那我就買九文錢一個。您說這價錢合不合理?」阮如秀笑盈盈的看著陳寡婦,臉上帶著笑,眼神卻是冷的,如寒冬臘月的夜風,刺骨的冷。「你毀了我的家,毀了我的人生,來日方長,咱們不死不休!」


  陳寡婦被阮如秀眼裡的怨恨嚇得連退數步,雙腿發軟,好在身後是影壁,支撐著她沒有倒下。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臉色發青發白,宛如夜裡看到了厲鬼似的。過了會,她情緒穩定些,舔了舔乾澀的唇,哆嗦著拿出手帕擦臉上的虛汗。


  怎麼辦?陳寡婦失魂落魄的走出曲家,一腳輕一腳重,像是隨時會摔倒在地,兩眼無神,看著怪可憐。


  躲在曲家旁邊聽熱鬧的幾個地痞,遠遠的看見曲陽他們回來,揮了下手趕緊走開。反正熱鬧已經看完,陳家的戲可真多啊,太刺激了!得好好跟人叨叨去。


  陳寡婦首次嘗到了點後悔的滋味。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阮如秀是這般性子。她知道兒子待這個毒婦是有感情的,毒婦把事做得這麼絕,壓根就不給陳家留點餘地,這是想要他們母子的命啊!好狠的女人!


  「娘。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般難看?」嫁進陳家的妾,正坐在屋檐下納鞋呢,見著婆婆進院子,連忙迎了上去,關心的問著。


  陳寡婦看了眼這兒媳,眼神明明暗暗,被陽光照著,愈發的瞅不真切。妾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有點兒害怕,怯怯的喊了句。「娘?」


  可惜,她當時病得嚴重,怕撐不過去,這妾納得急了點呢,渾身上下沒一處能比得過阮如秀。陳寡婦心煩的甩開了她的手。「不是讓你在屋裡陪著子善麽?」看了眼擱在椅子上的鞋底。「陳家不缺這點錢,用不著你納鞋做針線活。」


  「我,不是,我想陪著夫君來著,可,可他不讓我呆在屋裡。」妾手足無措的說著話。


  陳寡婦看著她這樣,更覺心煩,冷哼了聲,往兒子的屋裡走去。這個妾太沒用,壓根就攏不住兒子,還得想法子,和離了好,兒子現在是舉子,可以找個更好的兒媳,這家不看家世,得先看看姑娘的性情,一定要老實本分溫順的,還得長得好看,完全壓住那毒婦。


  「兒啊,你還惦記那毒……你還惦記她幹什麼,她把我的衣裳都拿到鎮上的當鋪換了錢,如今村裡好幾個穿著我穿過的衣服,在村裡來來回回的走動著,甚至都有人穿著衣裳上門,戳著我的心窩子說話,說陳家要是缺了錢,盡可以跟大夥說,軟聲軟語的說上幾句好話,看在你的面子上,都會願意幫把手的,瞅瞅這話說的,我這張老臉今個兒算是丟凈了。」陳寡婦拿著帕子捂住嘴,低低的哭了起來。


  邊哭還邊斷斷續續的說著。「便是你爹走的那會兒,家裡多艱難啊,為了你,我都咬緊牙關挺著。沒想到,活了半輩子,眼看黃土埋了半截身子,老了卻受這罪過,兒啊,但凡你心裡有娘,你就別想著那女人,她的心多狠吶,都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們中間還有個蓉蓉呢,可你看看她這事做的,這是完全沒有顧念著往日情分,多歹毒啊。」


  「是我對不住她。」陳子善木木的看著母親,聽著她的哭訴,想的卻是納妾的當天晚上,如秀對他說的話,每想一回他的心就要疼一回。


  陳寡婦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有點反應不過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兒子。怎麼也沒有想到,都到了這份上,兒子還護著她!


  「娘。你出去吧。」陳子善翻了個身,背對著母親,將臉埋進被子里,深深的吸口氣。


  如今,整個陳家,也就只剩下這床被褥,這床被褥上還沾著如秀的氣息。


  陳寡婦靜靜的坐了會,才恨恨的起身離開。就兒子現在這模樣,她哪裡敢開口讓他再娶。


  阮初秀無奈的看著阮如秀忙忙碌碌的做著紅豆糕,這都做了滿滿一整盤,粗粗數著有近四十個呢,她看不下去,伸手拉住阮如秀的手臂。「你歇會兒,做這麼多一時半會的也賣不掉,這玩意就吃個新鮮,便是現在天冷,也只能買兩三天而已。」


  九文錢一個,小小巧巧,看著是精緻,可太小啊,連小孩都能三小口吃完,更別提大人,吃得粗野些,嘴巴一張就是一個,一個九文錢。一般人哪裡敢買,剛開始肯定賣不動。


  「沒事,可以扔給狗吃,喂馬喂牛也行,還有雞鴨都是可以的。」阮如秀掙脫了阮初秀的手,繼續做著相思糕。


  阮初秀拿她沒辦法,只好道。「行,你做吧,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我幫你看著蓉蓉去。」


  「這是幹什麼呢?都不用進宅子,就能聞著香味兒。」阮永氏扶著阮程氏邊進宅子邊揚聲問。「如秀這是在做紅豆糕呢?」


  「對啊。想著送到二伯家的雜貨鋪賣換點錢。」阮初秀抱著蓉蓉給她把尿。「奶,你要不要嘗個?屋裡多著呢,娘你拿個給奶吃著,就是太甜,不能吃太多,咱就一個吧,嘗嘗味。」


  阮永氏將婆婆扶著坐到了藤椅上,就往廚房裡走去。


  「悠呢?」阮程氏眯起眼睛往屋裡瞅,問了聲。


  阮初秀給蓉蓉理著尿布。「她在東廂呢,等會我,去喊她。」說著,抱起蓉蓉走到彎拐處,朝著東廂喊。「悠悠帶明吉過來,奶奶喊你們呢。」


  阮老頭早早的就來了東廂,順便將小明吉也帶了過來,讓大兒媳和大孫媳能放心的拾掇家裡瑣碎。


  「這麼多能賣完麽?」阮永氏問著,拿了個碟子裝了幾塊。「正好讓孩子們也吃點。」


  「賣不完,咱們自己吃唄,家裡人多。」阮如秀隨意的說著。


  悠悠牽著明吉,姐弟倆慢慢吞吞的過來了正院,瞅見阮永氏手裡的碟子,悠悠就咧著嘴笑。「好香啊,姥姥是什麼?」


  「太奶。」小明喜奶聲奶氣的喊著。「三奶奶。」


  阮永氏讓倆孩子坐到了婆婆身邊,把小桌子也搬了過來,上面放著紅豆糕。


  「娘。過來幫把手,把搖籃抬外面去。」


  「來勒。」阮永氏剛進屋,就聽到小平安在哭。「等會,我看看平安是不是尿了。」


  想著家裡人多,老老小小的,曲陽和常榕索性就去了河邊拾掇著從山裡打來的野味,省得腥味沖了人。他們拎著拾掇好的野味回家時,就見阮劉氏婆媳倆往這邊走來。


  待太陽散發出暖暖的熱意,陽光照耀著整個天地,呈現出金燦燦的光芒。曲宅里,如這金燦燦的陽光般,氣氛甚是熱鬧,所有人臉上都帶著笑,欣喜的笑,愉悅的笑,燦爛的笑,甜蜜的笑。就連養得狗啊馬啊,黑黝黝的眼裡,彷彿也帶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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