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織網人”
其實也不必顧悅行格外注意那個假廖七,他實在是太沒用了,聽到黑寡婦三個字的時候,很快就渾身抖動了一下。雖然之後他極力地想要克製,可是就好像用蠻力去止住一個不停抖動的弓箭那樣,根本沒辦法止住,反而露了怯意。
顧悅行看了他一眼,忽然朝他笑了一下,說道:“鬼蜘蛛的首領根本不是陳三百對吧?鬼蜘蛛,是女人當家……”
俗世中人大多以貌取人,哪怕是抨擊作惡者,看到作惡者生的一副好皮囊,都要痛斥一番什麽“看你相貌堂堂卻做非人之事”瞪大,就好像生的好看的人天生就良善,生的滿臉橫肉五大三粗,即便是不是惡貫滿盈也該頭腦簡單粗魯蠻橫。
陳家男丁女子,相貌走向極端。男的極醜,女的極美。可是這卻並不代表陳家也有善惡兩種極端。更多的可能是大家一起在地獄裏攪弄渾水。
顧悅行對於陳家的女眷知道的不多,除了那個嫁到絡央的羅氏之外其他的一無所知。但是在坊間中,百姓對於陳家的女眷們都是十分同情的,用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紅顏薄命”,畢竟來說,大家對於美人總是不自覺帶一絲的憐憫的,而如果那個美人十分的命苦,那這種憐憫就更加上了一層樓。
陳家的女眷們,就是基於這種憐憫之上。
但是走過江湖的顧悅行卻覺得評人善惡,可真的千萬千萬不可以貌取人。否則江湖上也不會有蛇蠍美人和毒郎君這幾號人物了。
如今,要多出一樣來,那就是黑寡婦。
顧悅行慢條斯理道:“陳三百死了,按理說,領頭的死了,餘下的就該做鳥獸散,可是你們居然沒有,還能在青天白日玩這一套,雖然手段是劣跡了一點,可是好歹是能夠糊弄的過這些百姓的.……不是說你們愚鈍的意思。”
顧悅行後麵的一句話的原因是因為感受到了圍觀百姓臉上已經浮出了怒意才說的。
周圍的人聽著一些,起初覺得是這個顧悅行想要脫罪,拉個替死鬼來扣鍋,結果看到那個假廖七那樣的反應,又看到了被揭下麵具之後的醜陋模樣,一邊是個剛剛要對無辜人下殺手的醜人,一邊是救了人同時風度翩翩的年輕少俠,兩廂一對比,心中的天平自然開始偏移。
同時心中也放心了一些:看來是江湖恩怨,江湖的黑道陷害江湖白道.……隻要不是衝著百姓就行。同時在心中嘀咕,江湖黑道,果然是殺人不眨眼,那個廖七,有沒有做過什麽事情,平時就是貪個嘴偷個酒的,犯得著麽!
顧悅行道:“你來陷害我這一出,我很不懂。鬼蜘蛛來這裏,我同樣也很不懂。你們為什麽衝著我來送死,我也更加不懂。”
“廖七”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很詭異的且扭曲的笑容,他開口,嗓音已經不是那個廖七的聲音了,而是沙啞幹癟,仿佛吞了一口燒紅的炭:“顧盟主當真不懂麽?”
他不必等顧悅行回答懂或者不懂,依然自顧自的動嘴皮發出聲音:“顧盟主有沒有想過,對於自己當上武林盟主這個事情十分的意外?江湖是沒人了麽?怎麽這麽巧合呢,顧盟主當初不過是個江湖上小有名氣的人罷了。結果是怎麽回事?湊熱鬧參加了一回武林大會,忽然就拔得了頭籌做了盟主,忽然那艾子書就有人上了榜,忽然人間界的神官就出了事情,忽然……這個城池就要完了。”
“廖七”仰頭哈哈大笑,笑聲極其難聽,他大叫:“顧悅行!你也要完了!你們都要完了!”
他大笑,臉上扭曲異常,顧悅行看到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有,有恐懼,有害怕,還有膽怯,血紅的眼中瘋狂流淚,他驚恐不已,可是嘴巴確實笑的,笑著笑著,他的笑和哭就分成了兩半。
是他的頭變成了兩半,以鼻子為界限,被空中一把看不見的“刀”分開了。
顧悅行的反應幾乎是刹那間的,他飛身撲倒絡央,一邊大喊:“趴下!”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圍觀的民眾一大半已經沒了聲息,他們靜靜的站著,仿佛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下一刻,那些圍觀的腦袋齊刷刷的掉了下來。其中有個子高些的,是脖頸被割下,有的矮的,是頭蓋骨被削掉,有的更加矮的要幸運些,那堪堪擦過頭皮。頭上涼了一塊,熱血迅速的流了下來,那兩人頓時尖叫朝外跑去,還沒等顧悅行阻止,他們就發現,自己跑了個寂寞:原來那股但不見的刀子不光隻有一把,還有一把,是攔腰而來的。他們跑了,可是把上半身留在了原地。腰斬的人並不會立刻死去,腿還在街上奔跑,而那上半身卻在不停地哭泣和尖叫!
街上的人看到兩條腿帶著血四下奔跑,也跟著不由自主的尖叫起來,有的來不及反應的,當時就被那兩條腿給撞了個正著,溫熱的血潑了滿臉,跑過客棧門口的時候也跟著身體分了家!
經曆了連月城屠城、陷落、潰堤等等事故還能有心思看熱鬧的百姓們,這次終於學會了驚慌。
見此情景,原本打算試探起身的顧悅行立刻又趴下,他一邊以內力傳聲,希望大家不要再亂跑,速速趴下。然而在驚慌中的人根本聽不進去任何的話,外麵依然在不停地發出尖叫。
與此同時,顧悅行也發現,這個客棧也沒辦法成為避風港了:因為那銀絲過來的時候不光是削斷了人的血肉和骨頭,就連客棧中的家具和柱子都沒有放過,因為速度太快,橫梁一時之間並沒有歪斜,可是該死就該死在,剛剛一個跑出去的半截人撞到了門口,且他沒有了上半身的眼睛,根本看不到門口在哪,於是一味的撞,一直撞到血流盡沒了動作為止。雖然速度很快,可是也已經讓客棧內堂中的柱子發生了傾斜。
絡央剛剛冷不丁被顧悅行帶倒,她以為自己會重重摔倒在地上,但是結果是顧悅行做了軟墊,不光如此,顧悅行墊了底之後立刻一個翻身把她護在了身下,一隻手還護住了她的頭。她從始至終都是神誌清醒,安然無恙。
安然無恙的絡央瞥見了剛剛醒來就目睹這些事情的兩位掌櫃,他們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因為那兩位掌櫃也是趴在地上。絡央道:“趴下。”
她說的輕柔,可是掌櫃的聽了,不光是立刻趴下,還恨不得貼服大地,直接原地刨個坑,深深地鑽進去。
顧悅行道:“不行,我們要出去。”
絡央沒意見,但是兩個掌櫃的卻死活不肯走,他們顫巍巍說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這裏安全!萬一出去……出去就死了啊!”
顧悅行道:“不出去的話,就會被壓死在這裏。”
他幹脆直說:“掌櫃的,隻怕你的茶館也保不住了,這回可是有證據,不是我的錯。就連那個酒樓也不是我的錯,是那鬼蜘蛛做的。”
顧悅行在月潭酒樓的事情上沒有證據,人證物證都沒有,如今好容易人證就在,他可不願意再當個冤大頭。
掌櫃的結結巴巴道:“什麽?!”
顧悅行也不知道那個掌櫃的到底是震驚哪一個,是客棧要倒,還是他橫豎可能都要死。
顧悅行顧不上理會他,現在外麵亂成一片,尖叫此起彼伏,他怒喝一聲道:“別過來!!!別過到客棧門口來!!!離遠點!”
大概是這一句終於有了作用,原本還近在眼前的尖叫聲停滯了一刻之後,立刻又響起,不過這回是漸遠的那種。
顧悅行抽空惦記了一下中途消失的謝明望:“你的師叔去了哪裏?他是發現了誰?還是你們人間界的嗎?”
絡央搖頭:“我師叔入世多年,我並不知道他交友如何。”
顧悅行道:“我總覺得,是人間界的弟子的可能性居多,這裏,江湖人似乎隻有我一個,可是人間界的和官府的,卻各個都在埋伏。”
顧悅行說:“我心裏不安。”
絡央道:“難道這城是個圈套?”
顧悅行心中有一層霧,越發濃重,說道:“這城像是個蛛網,可是我覺得不像是給我設的,當然了,也不是鬼蜘蛛布局,我和鬼蜘蛛,充其量就是個工具人。”
這連月城的轄區中,現在已知道的,有朝廷的人,江湖的,黑道上的,還有人間界的。都集中在這個看似普通的地方。實在是詭異的要命。
顧悅行說,這裏算個捕獵的蛛網,可是即便織網的是鬼蜘蛛,殺人的也是鬼蜘蛛,且把連月城的命都算在鬼蜘蛛頭上,依然夠不上鬼蜘蛛是主使者這一條。
而顧悅行自己也不是。
那到底是誰?絡央心中疑惑,總不能是人間界?可是她又尋不到給人間界開脫的借口。可是如果是人間界,那周至柔的死,地坑中發現的同門弟子的頭顱等等又要如何解釋?顧悅行說過,周至柔是要尋個地方藏身這才選了個一處動亂之地,這種情況,很容易是個巧合,周至柔恰好需要藏身,雖然連月城並非恰好動亂,但是卻算是恰好被周至柔選中成為了避難點。
也是由此,她才來。
而對於謝明望,今天也證實了,他是衝著自己來的。謝明望是在怎麽知道自己會來這裏呢?難道他早就知道周至柔最後的行蹤消失於此?
神官的蹤跡和預留一般都是保密的,除非死,就連死了,都隻有下一任的神官才能知道如何追蹤行蹤。周至柔知道許君言的行蹤,她知道周至柔的行蹤,她無法越級追蹤到許君言的,而周至柔也無法知道許君言上一任的。規矩死板,卻不見得是累贅。
所以,謝明望是怎麽知道周至柔最後蹤跡在這裏的?周至柔生前還聯係到了誰?地坑中發現的那個頭顱是不是周至柔故意要讓她發現的?周至柔又想告訴他們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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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望不知那邊天翻地覆,可是也不影響自己的腦子如今天翻地覆。
他不解曾寥寥來此的目的:“我橫豎不知道,這裏有什麽地方吸引你來。還是一個如此不起眼的身份。”
曾寥寥曾經說過,紅塵麻煩。即便是有郎君相伴,依然無法抹平那紅塵的繁瑣和麻煩。她當年傾心的那個郎君,喜歡凡塵俗世喜歡人群,很長一段的暫時的時間都沒有隱居的想法,就連短暫的生出這個念頭都覺得荒唐。他留戀人間和俗世,對於富貴無邊人生非常的享受,而且看著似乎到老都不曾膩味掉。曾寥寥曾經試圖說服過自己配他一起陷入紅塵,卻發現紅塵原來那麽麻煩。於是也慫了。另外一種意義的慫。對於曾經一心鑽研醫術的醫者來說,願意去研究攻克愛情已經是很有勇氣的一步邁進了,其他的,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去當一個妻子,做不到去做飯,洗孩子,和引發妯娌,和其他的俗氣又美麗的女眷們聊家長裏短,她做不到。
愛情這種看不見抓不到的情感曾經叫她困惑極了。
可是這種困惑加深的原因之一今日是她對此沒有攻克的想法。她對於傾心的郎君寧願選擇世俗都不願意最愛她選擇接受,並沒有為之妥協,因為她知道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她也不抽身離開,因為愛情很好,這一切都不是愛情的過錯。她隻是覺得,那個郎君被俗世迷暈了眼睛,其實也很好不是嗎?她排在俗世之外,排在那花花世界第二的位置。隻要郎君膩煩了花花世界,郎君就永遠屬於她。
曾寥寥對這個排名滿意極了。同時也接受十分良好。
可是對於謝明望來說,俗世才是最麻煩的。若是把俗世挑挑揀揀,那麽俗世就是權力,就是美人,就是江山,就是金錢,就是享樂,就是迷醉,就是美酒佳肴,就是新鮮蔬果,就是十萬大山。
若是要這樣算來,曾寥寥如何排在第二呢?
她排在了所有的欲望的後麵。她輸給了權力,輸給了很多很多的美人,輸給了江山,輸給了錢財珠寶,輸給了一壇好酒,一盤好菜,甚至,她比不過一座大山中的百靈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