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趙南星”
露出來的古箏,通體呈現銀白色,在紅布,月光的反襯下銀色尤其矚目,甚至散發出淡淡的銀色光暈。確實猛地一看,能夠看出來,這是一架十分.……貴的箏。
按理來說,送禮都是投其所好,送黃白之物太俗,送珠寶古董又實在是太過於矚目,於是很多聰明的行賄者都喜歡投其所好尋些不常見的東西。而這次的彩頭居然是一把箏,在鬥花大會上,用箏做彩頭,不得不說這違和感和針對性也太過於明顯了。
絡央不由得看向前麵的陌白衣:難道這位陌白衣善箏?
陌白衣擅不擅爭不明確,可是他確實對這把箏的反應不小,他幾乎在紅綢揭開的那一瞬間就站了起來,一動不動的看向那個頂台的位置。要麽是這把箏他十分感興趣,要麽就是他認識這把箏。
幸虧他動作很快,立刻又坐了下來。
陌白衣的動作落到了旁邊太守的眼裏,便被解讀為這份大禮送對了。
這把箏亮相之後,太守便出來親自介紹:“各位,此爭為北霜,乃是武林音樂世家顧家家主親手所製.……”
太守故意頓了頓,果然就是一陣嘩然響起,太守十分得意,按下喧嘩繼續言道:“想必各位對於音樂顧家並不陌生,顧家有天下第一琴師的稱號,之後雖然退出朝野歸隱江湖,但是第一琴師的稱號至今仍然在顧家箏言的手上。而這把北霜,便是顧箏言的封筆之作。”
這話落地之後,再起嘩然,大家不停地鼓掌,其中還有此地的鄉紳名流趁機拍馬屁:“太守以如此別出一格的方式亮相彩頭,實在是別具一格,別具一格!”
太守謙虛道:“哪裏哪裏,這可不是本官的腦子能想的——本官隻懂得如何斷案判法,這些風雅之事,實在是不甚了解啊哈哈哈哈哈哈.……”
這太守也不笨,一邊撇清了自己帶頭企圖行賄的事情,一邊還刻意誇獎了自己的政績和勤懇。
謝明望沒忍住,噗呲笑出了聲。幸虧周圍一片恭維和喝彩,他的笑聲並不突兀。
而絡央卻一直在想,那個卍夫人,為何還沒有出來?
陌白衣和謝明望,一個做主賓一個看熱鬧,已經渾然不記得此行目的是來尋紅花館的主人卍夫人的。
如今卍夫人沒出現,彩頭倒是先登場了。
第一琴師的封筆之作,價值基本已經不可估量。
而這種可以堪稱為“價值連城”的東西,居然長得也是如此的“價值連城”。做的低調又張揚,渾身上下貼了銀箔,若不是金子實在造謠,估計要滿身上下都用金子打一番,恨不得告訴天下神偷:“我很值錢!”
絡央這個位置看不到陌白衣的神情,但是從他一點點用食指點著桌麵的動作來看,他十分不高興。至於為何不高興,絡央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把箏太過於炫目到俗氣?還是這太守行賄的手段太過於明顯?
看太守的表情也能猜到陌白衣應該沒有流露出太過於明顯的表情波動。因為至今為止太守還可以順利的繼續主持鬥花會。
“本城何其有幸!能令貴人下榻,同賞明月,同觀花開……下官鬥膽,請君侯大人一同參加鬥花大會,與民同樂。這一片鮮花,請君侯大人選一盆作為鬥花之用。”
太守鞠躬施禮,並且讓人捧出一盆盆開的正美的鮮花來。捧花的是美人,手裏的花也是美人,美人名花,實在是美不盛收。
一盆盆的名花和美人從陌白衣麵前經過,輪到絡央時候,陌白衣說:“就它了。”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陌白衣麵前的“花”上,絡央低眉垂眼,臉上微微泛粉,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臉上又燙又紅,若非是隱藏了大多數神情的修顏,她斷然不會呈現這樣的鎮定。
眾人欣賞了一會兒美人,又把目光移到了美人手上的名花上,結果,那居然是一盆平平無奇的蘭草。現在並不是蘭草的盛放季節,所以隻生了一盆綠油油的葉子,開了一點點針尖大小的白花。在這月下,實在是沒法看。
太守的汗都要出來了,他萬萬沒想到陌白衣隨手一指會指到最差的一盆幾乎算是草的東西。這樣如何獲勝?如何得到彩頭?
可是人家已經當麵選了,再是換走也來不及,隻好硬著頭皮應下。然後指使師爺立刻去問“高人”如何收場。
太守說道:“那你,站在君侯身邊。”
美人站在君侯身邊,蘭草則是送到了花台。
鬥花大會正式開始。
***
絡央之前裝作漫不經心的問了一下丫頭:“聽說鬥花會還會有個大人物來,叫什麽夫人.……有沒有這回事?”
沒想丫頭十分了然的回答:“卍夫人嘛.……有的有的,卍夫人要在選花的時候才來呢。你可想不到卍夫人是怎麽來的呢。”
這令絡央有些意外,今天的意外也有點太多了。包括陌白衣的身份,卍夫人的名聲,甚至包括北霜的出現……真是無巧不成書啊,顧悅行像是沒來,又像是來了。如果再來一個孟百川,那連月城當時的人可算是齊活了。
絡央用眼角餘光看到,剛剛離開的師爺去而複返,在太守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麽,太守又立刻高興起來,高聲唱道:“鬥花大會正式開始!”
這一句落地,那北霜旁邊的“淳於棼”長袖一揮,屋頂頓時傾下漫天的花瓣,除了花瓣之外,天生還偏偏落下眾多的“仙娥”,輕紗漫漫,彩衣飄飄,儼然就是剛才那些如足歲小兒的傀儡。那些傀儡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在天上迎著花瓣雨飛來飛去,輕歌曼舞,儼然真的有天外飛仙下凡助興一般。
周圍之人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精彩的表演,無不喝彩一片。歌舞到高潮時候,“淳於棼”也跟著飛升到空中,它表演的是舞劍,不知道用了什麽戲法,傀儡身邊祥雲籠罩,雲朵散去之後,傀儡的手上就多了一把小小的寶劍,“淳於棼”在空中挽了個劍花,同時,那個“金枝公主”翩然落到了北霜的旁邊,開始“撫箏”。
其實誰都知道,一個小小的傀儡,是沒辦法真的操控正常大小的箏的,真正彈琴的,是花台幕後的琴女,所以才有了“金枝公主”撫箏,卻發出古琴之聲的事情。
但是周圍無人去挑剔這個瑕疵,而是不停地鼓掌不停地叫好。他們一致覺得這些定然都是京都權貴們才能看到的節目,若非是當初那個傀儡師,這種槐安小城如何能夠請得到這樣的傀儡班子?
但是其實京都都沒有人見過這樣的陣容。傀儡可以做的很漂亮,戲耍傀儡的操控師手藝也可以靈活多樣,擅口技者也可以將傀儡戲唱的如泣如訴令觀者落淚。但是從沒有任何一個傀儡班子,可以做到讓傀儡在觀者麵前“脫離”掌控者的手而翩翩起舞宛如複生一般。
絡央端端正正站在陌白衣旁邊,豎著耳朵聽諦聽對陌白衣道:“公子小心,那個傀儡手上的劍是真的。”
陌白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如今這個距離,絡央就可以看到眉毛,而不是看後腦勺了),不動聲色道:“有意思.……在京都的時候我也把玩過福榮公主的傀儡,手指確實可以抓握,但是也僅僅隻能抓握而已,最大的程度也就是傀儡師操控,摘下一朵牡丹花獻給公主哄玩……可是這裏的傀儡居然可以握住一把真正的寶劍。有意思。”
以絡央這個位置,不光可以聽到陌白衣和諦聽的對話,甚至還可以看到諦聽的白眼。諦聽一邊翻了個白眼一邊說道:“公子,這是有意思的事情嗎?在公子麵前,攜帶兵器,這要如何論處?”
陌白衣反問:“你說如何論處?”
諦聽道:“按律當斬。”
陌白衣失笑:“你去唄,斬首一個傀儡.……你說你有沒有意思?攜帶寶劍的是一個傀儡,若是我當場下令斬首傀儡,我的名聲也就更有意思了。”
陌白衣說的不直白,直接名聲更臭不就行了,非要說個有意思。或許對他來說,遇到的很多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他都習慣用一句有意思來總結。
似乎很多事情,有意思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其他所謂的公平、合理、殘忍亦或者無情無義,都不重要。
諦聽對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十分的不滿,卻也無可奈何。他不動聲色的繃緊背脊,手摸到了腰間。如果沒猜錯,諦聽的腰間應該有武器。他是空手來的,可是如果作為陌白衣的侍從,他不該空手。而陌白衣身邊隻跟了諦聽,雖然陣仗不錯,可是其他人不在他身邊。若是真的有刺客,那麽那些人隻能為他報仇,做不到替他擋刀。
等一下.……絡央看了看在陌白衣右邊的諦聽,又看了看在陌白衣左邊的自己。難道關鍵時刻,要她來擋刀?
這是什麽邏輯?簡直萬萬不可,而且,她是人間界的神官,謝明望也說了,若是她死了,陌白衣也會消失。為了自己的小命,如果飛刀劍雨傳來,陌白衣應該飛撲過來,以身替她擋刀才對。
台下不知道演到哪裏,又是一聲喝彩。
其中謝明望的聲音最為響亮:“我就說探花是那一盆狀元紅!有沒有意思!狀元紅得了探花!給錢給錢!”
原來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到了選“花魁”的時候了,那一盆開的如火如荼的山茶,名叫“狀元紅”的,一整個花株都開滿了紅花,而且那紅花沒有一點點瑕疵,就像是狀元郎身上的花帶一般。這樣的一盆上品茶花,得了探花的名頭。
茶花旁邊,落下了一名“仙娥”,正是第一出南柯夢中淳於棼高中狀元的時候,另外一邊打馬遊街的探花郎。原來唱這一出戲,是為了後麵選花魁做鋪墊。這麽說來,那位穿著榜樣的傀儡落在哪裏,哪一盆就是第二甲了。
隻見那名榜眼煞有介事的在花叢間走,一會兒低頭“嗅花”,一會兒吟詩作對,一會兒搖頭擺腦,故弄玄虛的令周圍發笑,最後,它甚至還取出了酒壺,開始仰頭飲酒。之後,傀儡開始表演醉態,他最後,“醉臥花叢下”,那被傀儡“醉臥”的花,正是位於花架第二層的一盆粉色芍藥。
於是第二名榜樣也選出來了。
眾人沒想到這一次鬥花大會篩選是以這種方式,紛紛覺得有趣加新奇,讚不絕口,又加上酒意上頭,鼓掌和叫好之聲越發的熱鬧起來。
等到最後花魁的時候,氣氛推到了最高點。
淳於棼和金枝公主的傀儡開始雙雙唱歌,唱的是一首十分新鮮的曲子。
起初眾人聽的時候還十分的和樂,一邊飲酒一邊看兩個傀儡在那裏執手相望,之後,隨著那詞曲內容越發的明顯,不光是那些鄉紳,連旁邊的太守的臉都綠了。
這兩個傀儡,唱的是一出咋然聽起來十分俗套的亡國公主和敵國皇子的愛恨離愁的戲碼,可是這戲碼越是聽起來就越耳熟,而這熟悉的程度,令人幾乎要嚇得把肝膽混合膽汁給吐出來。太守的臉千變萬化,那邊鄉紳那邊,有的鴉雀無聲,有的喝的太多沒法止住,甚至直接吐了出來。謝明望差點要叫出聲,最後還是忍住了。
謝明望不出聲,這才是最可怕的。連他都跟著神情肅穆起來。——在場之人,無一不聽出來,那兩個傀儡,唱的就是先帝撕毀頌雁之盟,開戰南燕的往事!
先帝撕毀盟約,南燕滅亡,當年與南燕公主和親的皇子之後並未曾繼位,但是長大後卻依然手握政權,成為了大宋真正的掌政王爺。
這位掌政王爺,如今正端坐在台下,麵無表情的看著那花台上的一對傀儡在做戲。
而那天上的兩個傀儡,依然毫無察覺底下的嚴肅氣氛,自顧自的唱著。
“.……你父皇背棄盟約開城門,我父皇葬身火海把命送.……今日再談昔日恩,不覺戲如小兒言?我隻恨我懦心腸,做不下挖爾心肝把命償!……”
金枝公主唱到這句,一把推開摟抱的“淳於棼”,奪過淳於棼的寶劍,直接砍下了淳於棼,不對,是趙南星的頭顱!